骄阳似火,伞下却是一片阴凉。
宋晋还要当值,月下送走宋大人,在伞下安静站了一会儿。
“郡主?”
月下道:“庆王府的文书盖了戳,就让人把大柳树胡同的事儿告诉王妃。”
小洛子:说好的真心换真心呢.....
月下哼了一声:“我跟庆王爷有什么真心!”
小洛子:“.....郡主,您说王妃会不会把王爷打死?”庆王妃这个人,小洛子都怕。
月下还真认真思索:“不好打死吧?宗人府不是好闹的!”
小洛子点头:“就怕庆王爷恼了,再来找郡主.....”
“哼,打死是不可能打死,但我相信庆王妃一定有办法让王爷没心情找任何人的麻烦。”说到这里月下点了点头笃定道:“庆王妃做得到的。”
想到庆王妃,小洛子再次一默。
解决了好些事情,月下心情好了一些,略微讲理道:“论理说,小时候庆王爷还抱过我,庆王爷也确实跟我亲戚关系更近一些。”
小洛子点了点头,他也是考虑到这一点,要不——
没有要不,就听到自家郡主脆声道:“可惜,我就不是个讲理的呀!”
小洛子:.....
“这件事,你亲自去办。”
*
待到宋晋带着星远回到户部所在院子,看着周围人反应,星远愣愣道:“.....大人您有没有觉得,他们——”笑得甜得吓人.....
话没说完,就对上一张笑得甜腻腻的脸,把星远吓得差点跳开。
他跟着大人天天见这位罗大人的胖脸,这是第一次知道这张脸不拿腔拿调而是笑起来的时候——
简直跟年糕放了两斤糖一样,光看着就觉得又齁又粘牙!
宋晋依然同往常一样对罗荣远行下官礼。
放在以前,仗着资历,罗荣远是一定要踏踏实实受了整个礼,才拿腔拿调道来一句“宋大人,快免礼”。
这次没等宋晋躬身,罗大人已经两只手托住了宋晋,一声“宋大人”喊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快免了吧!”
一旁星远目瞪口呆。他从来没见过同一个人,同一句话,原来可以说出这么天差地别的味道。
罗大人更加情真意切地关怀滔滔不绝。“宋大人是又去庆王爷那边要文书了?瞧瞧这样热的天儿,庆王爷那里不太顺吧?没关系没关系.....”说到这里罗荣远一张胖脸凑近,压低嗓子:“庆王爷那里,咱们尚书大人都吃过瘪.....”
这句话还没说完,就有庆王府的下人过来了,恭恭敬敬把相关文书呈上。
“这.....”罗大人看着一点不差的文书,一时间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再看宋晋,目光越发炽热了,“宋大人,果然是青出于蓝,前途不可限量啊!”
“大人过奖了,大人请。”宋晋恭依旧谨而温和。
“宋大人请您请!.....好好好,咱们一起请!”
星远已经看傻了。
时安过来敲了他一下,低声道:“郡主来过。”
星远讷讷低声:“果然,做人还得做郡主的人啊.....”
同一片日头下,理国公府
青桐和青蒿陪着大奶奶慕熹微起身,要送陈嬷嬷离开。
陈嬷嬷走到门口再次站住,含笑道:“论理不该麻烦大小姐的,只是这样的事儿,万不敢托付外人,唯有请大小姐劳心费力了!如有什么难处,大小姐不是外人,尽管开口就是了。”
慕熹微笑了,“难处?说句不怕您老见笑的话,我慕熹微就从未打过这么宽裕的仗!”有这么些可以动用的资源,从东南开始广而告之?她保准让东南上上下下都知道祁国公府老太君的一架屏风多么名贵!
论银子的屏风有什么稀奇,她必让东南百姓都知道,祁国公府的屏风那是论瞎了几双绣娘的眼睛来论贵贱的。
陈嬷嬷笑道:“大奶奶是脂粉堆里的英雄,老奴果然不曾看错。”
送走了陈嬷嬷,慕熹微就对着炕桌上的东西开始盘算了。
静静垂下的半截帘子外,青蒿探头朝里看了一眼,低声问青桐:
“你说,从此以后,咱们是不是算——”
窗外蝉声一声高过一声。
“算什么?”
“算——郡主的人了?”
*
乾清宫西阁中,凉气幽幽。
太子萧淮正陪正昌帝下棋。
进来回话的人把郡主到户部值房的事儿回了,便后退着出了房门。
正昌帝拿棋子敲了敲棋盘:“也得有人敲打一下,宋子礼毕竟是给朕办差。”
正昌帝这里指的倒不是宋晋清丈土地的差,在他看来,这是首辅赵廷玉一党的差。而是指宋晋不仅收上了赋税,稳住了东南,还为朝廷为他这个陛下在两湖赢得了一片好名声。对于正昌帝来说,宋晋能办这样的差,就是得用的人。
底下的人是不少,但真正得用的人毕竟不多。这个宋晋能办成旁人办不成的事儿,无论正昌帝喜不喜欢,都得用他。
萧淮接过一旁大太监呈上来的茶,递给正昌帝。
正昌帝喝了一口。“毕竟是郡主郡马,又是能臣,先前户部那个样子,是过了一些。”
萧淮握着茶碗,过了一会儿,才说了句:“父皇说的是。”
正昌帝瞥了儿子一眼,“怕你母后那里不高兴?”
郡主一连几件事针对的都是祁国公府,就是这次敲打户部那个罗荣远,间接针对的也是后头的祁国公府。
正昌帝放下了茶杯,又看了儿子一眼:“你母后会不高兴吗?”
萧淮这才道:“不过一个罗荣远,有什么好不高兴的。”
正昌帝这才重新端起茶碗,“这些年国库空虚,北边、东南又动不动就要军饷,再不理理,确实不像话了。”
房间里一时无话,父子俩继续下棋。
正昌帝一连拿掉了好几个黑子,看向儿子:“有心事?”
说着往棋盘上一点,“要不是走神,你怎么都不可能把子落在这里。”
萧淮这才看清自己落子位置,一滞。
正昌帝沉吟:“从你回来,朕就觉得你一直有心事。”
萧淮心头一紧,看向父亲,正要说什么,又听到父亲慢慢叹道:“可是见过你祖母,心里难过?”
到了嘴边的话再次咽了回去,萧淮看着黑白交错的棋盘,轻轻嗯了一声。
提起依然还在北边封地的献太妃,正昌帝捏着棋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房间里只有龙涎香静静燃着。
“没意思,不下了。”
正昌帝往后一靠,苍青的脸色又显得消沉了。
萧淮一颗颗捡着棋子。
“你祖母真没什么话带给朕?”正昌帝不甘心地问道,声音里有轻颤。
萧淮拾取棋子的手一顿,再次摇了摇头。
正昌帝干巴巴笑了:“是朕,是朕伤了她老人家的心。朕还记得,母妃多疼朕啊!朕的父王,父王他亲自给朕开蒙,后头也是他老人家亲自给你开蒙.....”正昌帝哽咽,说不下去。
萧淮轻声:“父皇,会有法子的。”
正昌帝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年献太妃入京,以赵廷玉为首的老臣死活不肯让他亲母从正阳门入。他为天子,他的亲母居然只能以王妃仪仗侧门入京。他的母妃整整在京城外等了两个月,最后他却屈服了。
想到这里正昌帝一下子咳了起来,咳得一张青白的脸通红。
等到萧淮离开乾清宫,外头日头已经偏西,热气也下去了一些。
秦兴默默跟在太子身后,不知走了多久,就听太子殿下突然笑了一声:“她最怕夏日太阳晒,居然也肯在这样时候出门了!”
“殿下,要不奴才带信,您劝劝郡主?”
“劝她?”萧淮哼了一声,“也是孤把她纵得太任性了一些。”
走了几步,突然回身道:“你真觉得,劝她,有用?”
没等秦兴开口,萧淮立即又道:“不劝!”
一口气走到金水桥,萧淮靠在桥边,对着满池荷花,沉默半晌。
一丝风都没有,让人气闷。
萧淮随手捞起腰间佩玉,一枚接着一枚往河中砸,只为听一声响。
落水的玉,惊起栖鸟,碧绿的荷叶连同亭亭玉立的荷花俱都轻颤。
把一组佩玉扔了个干净,萧淮这才觉得闷闷的胸口好些,转身道:“回府!”
他倒要看看她这次不理人到底能撑多久!
秦兴欲言又止,他总觉得这次郡主,不一样。
可眼前毕竟是大周最尊贵的太子殿下,除了皇上和皇后,从来无需看任何人脸色的。秦兴咽下了心中疑虑,赶忙跟上了前方的殿下。
西斜的太阳渐渐收了热气,继续往西落去。
已到了下值时间,六部官员纷纷离开。
“昨儿夜里瞧着还有雨的样子,结果今儿愣是大晴天!”
“夏日就是如此,阴晴不定的!”
说话人意味深长,扯了扯旁边人袖子,示意对方看那边。
就见身子肥大的户部罗大人移动着又去了右侍郎宋晋的值房。
看见的人又是撇嘴又是挤眼。
“这是今儿第几次了?”
“你们猜,这次罗大人是送什么的?”
户部人都知道,这位罗大人最会踩着下值的点,把别处等着要的活儿丢给宋大人。
仗着资历,想光明正大恶心人的法子可不要太多。
“今儿这时候,肯定不是送文书了!”
“还能送什么?”今儿他们可是亲眼见着罗大人往宋大人处送了好茶,还送了冰镇的果子。
有人小声笑道:“送温暖?”毕竟今天罗大人一见到宋大人,那情真意切的关怀,简直让人受不了。不少人都佩服宋晋,以前面对罗大人阴阳怪气的找茬,面不改色;如今面对罗大人能腻歪死人的关怀依然面不改色!
“到底是宋大人!”
......
罗荣远一只脚才迈入宋晋值房,立即道:“宋大人,您还忙呐!”
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宋晋如常,起身拱手道:“大人有什么吩咐?”
“吩咐?”罗荣远立即又道:“宋大人真会说笑!你我同为侍郎,我能有什么吩咐!没有吩咐,没有吩咐!”说着紧张看向宋晋:“大人还是快快下值归家吧。”
宋晋指了指桌案,“臣想处理完这些再走。”
罗荣远急了:“谁又送文书来了!”
他声音都颤了。顶着郡主警告,还有人为难宋晋,到时候鞭子抽的可是他呀!
宋晋笑:“并无,是臣自己想做的。”
罗荣远提着的心放下了,立即谆谆劝道:“宋大人还是快下值吧,您看天这么晚了,该回去了!”罗大人指着外头亮堂堂的天,苦口婆心劝。
宋晋:“.....大人,您不必如此。”
罗荣远急:“宋大人!郡主府的马车可在崇政门外等着呢!”
他是真想拉下脸求宋晋,别加班了,快回家吧!
“郡主的马车?”宋晋一张含笑温和的脸这才有了变化。
罗荣远唯恐宋晋不走,一张胖脸快愁哭了。
“嗯!宋大人您快走吧,可别让郡主久等!”
第44章
落日熔金。
宋晋步出崇政门,果然见到郡主的马车远远停在一侧。
此时的崇政门前正是下值官员正多的时候。一众等待的车马轿子之中,最安静处郡主府那辆华丽的马车最为惹眼。无数目光,从那辆惹眼的马车看到这位步出崇政门的年轻左侍郎!
干得好和长得好人家都占了,最后娶得还好!人跟人,真是没法比。再不肯承认的人,也免不得心里酸溜溜的。
诸人见到宋晋,纷纷向其拱手。
同样在这个时候出宫门的还有祁国公府大公子祁青宴,身旁簇拥着不少人。这时也注意到了前方那辆京城无人不知的马车,祁青宴看向了宋晋,拱手道:
“宋大人。”
宋晋回礼:“祁大人。”
旁边人俱都注意到了这两人的相遇。说也奇怪,明明这两人为同年,同榜进士,又是同龄人,还都起自翰林院,入了户部,但诸人印象中,这两人好似显少同框。
细想又好似并不奇怪,除了前述共同点,这两人便再也无共同点了。一个是毫无根基的寒门出身,另一个却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门贵公子。同样中进士那一年,一个还是诸人背后议论的地方穷书生,一个已经是祁国公府未来的接班人,日常往来非富即贵,不仅有祁国公这样的亲爹,还跟着亲表哥太子殿下办差,又得陛下不时接见指点。那位跺跺脚就能震动半个朝野的九爷,是他的亲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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