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给本宫盯着些,让下头人都机灵些!”
回话人退下后,祁皇后捏着茶碗阴沉着一张美艳的脸。庆王妃仗着出身,不止一次让她这个皇后脸上不好看。要不是看在庆王府这会儿还不能动,她早就——。
“你说,是不是庆王府跟仁寿宫勾上了?”
祁白芷拿起一旁团扇继续为皇后扇着,柔声道:“也许就是郡主.....”
“她?她要是有这个计谋能耐,早上天了!”祁皇后断然道,“我看她这几次胡闹都是瞎猫碰着死耗子!”
父亲竟还让人带话说郡主可能影响到朝局。就凭她?!就明珠郡主那个一顿不吃就饿得找不着北的德行,除了能影响仁寿宫那个老东西,她还能影响谁!
祁白芷道:“郡主前阵子不是才找了庆王爷,如今又找上了庆王妃。侄女别的不知道,但是知道祖父为了东南费尽心血.....”说到这里祁白芷看向了祁皇后:“庆王府可关系着东南呢。”
祁皇后妩媚的眼睛眨了眨:“你是说......她搞出这么多事,是为了东南?”
祁白芷道:“侄女不懂这些,也不敢说,但侄女瞧着,郡主似乎真的有些地方——不一样了。”
“不一样?打人、逞凶、斗气、要吃要喝要好东西,哪一样少了她!真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倒是这些日子她不爱摔东西了?”
说到这里皇后看了一眼郑嬷嬷。
郑嬷嬷忙点头:“这些日子仁寿宫都没从器物司更换杯盏。”
皇后哼了一声:“太后再巴巴教,也就教会她不摔杯子!咱们这样人家还怕摔东西,小家子气!还东南,她这么一个打小连京城都没出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到西山的慈恩寺,每次还是一堆人围着,恨不得用金屏风把她待的地方都围起来!别说外头的人,连外头的风都吹不到她!她还能在乎什么东南大事,呵!”
祁皇后摆了摆手,表示绝不可能。
“她就是一门心思跟你,跟本宫作对,歪打正着罢了。”
祁白芷忧心道:“许是侄女多心了。”
“不算多心,在这宫里不多心的人都死了。她就是个绣花枕头,碍了本宫的事儿,本宫也得撕开看看里头的瓤子到底是什么!就从这个她巴巴找了那么久的小太监查起,本宫还真不信这个小太监身上要不是牵连着要命的事儿,她堂堂郡主会费劲巴拉找这么个东西!”
“姑母说的是,确实太蹊跷了。”
第55章
金池亭在金水湖中央,只一条白石道与岸边相连。
夏日金水湖莲花盛开。傍晚,荷风阵阵,正是闲坐乘凉的好地方。
此时月下正与庆王妃坐在亭中石桌旁。月下睁着圆溜溜的眼睛,捏着吃了一半的荷花糕,唇边还带着一粒小小的黑芝麻,她都没顾上,只呆呆看着庆王妃。
庆王妃慢慢喝了茶,见月下这个样子,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什么蠢样子。得亏你娘把你生得好,要不然就你从小这个缺心眼的样,还不得把太后娘娘愁死。”
不是月下呆,是月下真的愣住了!
她本来拦住庆王妃,就是为了能说服庆王妃帮着宋大人推动东南的土地清丈。她知道很难,已经做好了长久作战的准备.....
宋大人忙,她又不忙,她有的是时间慢慢磨,把她前生从宋大人那里听来的道理讲给庆王妃听。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
三次不行还有无数次.....
可她才按照小洛子教的方式,开始寒暄,原准备吃完这块点心她就开始用尽全力拍马屁!非得把庆王妃拍高兴了不可!
专门针对庆王妃的奉承话她都准备了好几套,一套不行上另一套。效果好了应该就可以切入正题,切入正题要是见庆王妃不耐烦她就送礼,送完礼缓和了气氛再开始拍马屁,重新启动程序.....
直到她的马屁方案都用完了,她就结束本次作战,回去继续准备新的方案。下次再来。
结果她吃点心这一步还没完成,庆王妃直接就说:“为宋大人清丈土地?回去告诉宋大人,我们庆王府自请从我们这里开始丈量。”
第一次认真做计划准备百折不挠做一件事的月下:计划还没开始,这就完成了?
庆王妃见月下还是那副傻样,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
又一阵风过,满亭都是荷花香。王妃身后是碧绿连绵的荷叶,她笑得随性至极,跟月下见过的任何女人都不一样。她好像一点都不怕笑出眼角皱纹,也不怕漏出太多牙齿,更不怕声音太大被人笑话没规矩。
月下看得呆了。
“你个呆子到底在看什么?”庆王妃笑瞅着月下问。
“王妃,你、你可真好看!”
月下不由道。
庆王妃忍不住又笑了,瞥了月下一眼:“现在才想起来拍马屁,是不是晚了点?”
给人戳破原本打算,月下脸一红,急了:“那是另外一套,我还没开始呢,这个不在里面!”
庆王妃哈哈又笑了,“哎呦,你可别把我笑死!笑死了我,你家宋大人东南的事儿可就更难办了。”
“可,王妃我本来还以为.....我听人说不管是官员还是地方士绅大族,尤其封地在外的王府,都、都不愿意让清丈土地.....”月下小声道。
庆王妃哼了一声:“那为什么你家大人还非要去清?”
“地都给大户占了,百姓都快没地种了。大户占了地还各种法子不缴田赋,反而是百姓就那么点地也只能老老实实交越来越重的赋税!再这么下去,百姓累死了,饿死了,大周也完了!”这些就是月下本来要慢慢说的道理,也是她前生当了皇后才开始逐渐明白的道理。
“没有土地,就没有百姓。没有百姓,我们就是个屁。”
月下认真总结。
总结完了,才意识到眼前人是长辈,在长辈面前不能说“屁”,她再次小脸一绷,立即修正:“没有百姓,我们就什么也不是。”
庆王妃哼了一声:“客气什么,就是个屁!别说我们,就是永寿宫金銮殿,通通屁都不是!还真把自己当盘子菜了!”
月下捏着荷花糕,看着庆王妃。
庆王妃挑眉,看着月下。
好一会儿亭子里没人说话,只有风吹动两人头上的步摇,发生轻微的脆响。
月下动了动唇,小声道:“我知道的,庆王府自请清丈,要得罪很多人。”
庆王妃自嘲一笑:“我是怕得罪人的?再说,得罪再多人,也比不上你们小两口能得罪人!”
月下脸涨红了。
“那庆王爷那边.....”
庆王妃意味深长地看着月下,淡淡道:“老实了。”
月下:....
庆王妃转头看荷塘,突然道:“还得谢谢你。”
月下摸了摸耳坠,小声道:“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发现的.....”
“不只为了这个。”庆王妃扭回头看向月下,轻声道:“也为了东南。”
月下不明白。
庆王妃看着月下笑了一声,“这天下,也不光只有你家宋大人愿意替百姓做点事。”
月下迟疑道:“庆王爷也愿意?那我可真没看出来。”
庆王妃一噎。
看着月下忍不住又笑了:“我可真是纳了闷了,你这爱说实话的脾气到底跟谁学的?你娘也不这样啊!”
月下笑了笑,解释道:“庆王爷挺好的,挺好看的.....王妃跟我娘倒是挺像,都喜欢长得好的.....”
说到后头她又笑了笑,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黯然。
王妃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哼了一声:“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总比找个丑的强。”
月下默了,最后还是附和了一句:“我也这么想。”
庆王妃定定看着她,突然又笑了起来,这次真的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落日余晖,荷叶如同洒了金,真是无限好啊。
庆王妃说:“有个你这样的女儿也不错。”
这次月下没有附和,只是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终于没有说出来。她随着王妃目光,也看眼前这一片落日熔金笼罩下的荷塘。
临到分别,月下还是送上了礼,倒显得分外不好意思。
庆王妃打开礼盒啧了一声:两块非常罕见的碧血玉。
别的她不知道,她很确定皇后那里如今都找不到这么好这么大的碧血玉了,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
她挑眉问道:“大前年就是为了它,你跟嘉祥差点打破头?见血了,我记得。”
那是真打呀!也不知道谁先动的手,反正两个姑娘是抱在一起撕巴起来了。庆王妃非常幸运,亲眼看到了。
月下脸又红了,是真不好解释了。
庆王妃一扣盒子:“我可真收下了?”
“收、收!”
庆王妃看了月下一眼,又笑了:“这真是下了血本的礼。”
月下的脸顿时红得跟盒子里的碧血玉一样。
凉风过。
翠珏和璎珞还能听到王妃的声音:
“.....郡主别走啊,我还有话呢,重要的话,不听后悔!我告诉你,这跟人打架的时候不能光护着头发!哎、哎郡主,有空去我府里,我教你学着用刀.....刀好使!”
然后就是王妃的笑声。
跟着王妃的两个丫头也都抿着唇忍不住笑,真好,王妃好久没这样笑过了。
*
东南的形势突然就变了,对于其他人,尤其是祁国公府的人来说当真是猝不及防。
对赵首辅这边的人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原本在东南的土地清丈就好像推着巨石爬山,不仅移动地艰难,一个不小心,石头滚落能把推石头的人直接砸死透透的。
就是赵首辅这边支持土地改革的人,不少人也根本不敢真的上手去推。很多人也都是站在两边,言语支持,或者上前给送口水。都知道直接推石头的就是宋晋、沈罡风和慕元直。一个不好,砸死的就是这三个。
谁能想到庆王府突然就自请清丈,直接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这山路一下子变成了平路:庆王府都让丈量了,剩下的那些以为自己是谁,凭什么拦着不让!
剩下的人慌了,可到底还咬着牙,看着京城这边的祁国公府。
可祁国公府这块牌子眼看着在东南就不好使了。之前救灾,宋晋出手,收拾了一波倒向祁国公府的官员。东南官场,已不是当年祁煜在的时候,唯祁国公府马首是瞻的局面早已改变。
眼下,祁国公府的名声在百姓眼里更是一臭到底。
东南地区的百姓如今吓唬孩子除了用“不听话?东洋蛮子把你抓走”,就是用“你不听话,回头国公府就把你抓走关小黑屋给老太君绣花,眼睛不瞎别想出来!”
说书的段子在东南早已家喻户晓。说什么名贵的绣品不能按银子算,得按有没有瞎过绣娘来算。你家的屏风两千两,算个屁,人家的屏风值一对绣娘的眼,那才是——名贵!
就连市集上买猪肉的讲价都有人说:“你这肉再便宜点!没瞎过的肉可不名贵,便宜点!”
祁国公府的屏风就像一个符号,撬动的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民众情绪,如燎原之火在东南传开。等到祁国公府听到信的时候,早已禁不了,刹不住。
人人都在传,人人都在说,祁国公府再厉害也不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眼看着就从东南扩散开,传到了京城。
结果老太太就是再喜欢,也只能收了起来。知道这件事的祁皇后,当晚就病了。堂堂国公府的老太太,她的亲娘,喜欢一架屏风都只能悄悄赏,皇后怎能不气!
祁国公又想儿子了:要是他的小九还在,东南形势怎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祁国公府老太太见丈夫这个样子更气了:正经的儿子看不见,就知道想着那个妾生子!得亏死了,要不然等到那个妾生子有了儿子,祁国公府还有他们娘儿们立足的地儿?!
祁白芷这些日子更是忙得团团转。白日里要去陪着气狠了的皇后娘娘,晚上回来还得劝着府里的老太太,逮着机会还得去探望太子表哥送送体贴,一日日陀螺一样停不下来,可谓废寝忘食。
这日阴云密布,天上云黑得跟祁国公府好些人的脸一样。
祁国公的书房里,祁青宴、祁青斌都黑着脸坐着。
幕僚目光从府里两位公子看到上首的祁国公,冷静道:“国公爷,东南那边还有咱们的人,如今都在等您老说话。您老一句话,再有王府撑腰,这土地清丈不经血雨腥风,也丈量不下去!”
祁青斌一瞪眼:“他想这么容易,门都没有!就是拦不住,也得给他搅和个天翻地覆,咱们好不了,谁也别想好!让他知道知道,东南就不是咱们说了算,也不是他一个穷种地的说了算的!”
见祁国公始终没说话。
祁青宴喊了一声:“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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