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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那还是不一样的。”慕朝游说, “我那个朋友说, 那些高门世家养出来的贵女, 一个个就跟仙女似的。”
  怕这么说不形象,慕朝游想了想,干脆又打了个比方,“肌肤白得像雪,指头白得像削葱, 眼睛像秋水, 身上还有如兰似麝的芬芳……”
  听得魏家几个人一脸神往,啧啧称奇。
  韩氏:“也是, 这贵人自己长得像朵花似的,也不知道跟他家里养的女伎相比,到底是谁嫖了谁。”
  四个人围在一起感叹了几句,便有各自散开忙活去了。
  王道容来得莫名其妙,去得也莫名其妙,自那几天之后,慕朝游都没再见过他。以防万一她还是把他给她的护身符贴身带着。
  这段时日,鬼物出没得的确有些频繁了,听说青溪里那边死了几个人。韩氏吓得不轻,抓着魏冲一再叮咛嘱咐叫他夜里别到处乱跑。
  又过几日,店里有一批客人吃坏了肚子。这件事闹得还挺大,魏家酒肆的客流量显而易见冷落了一大截。这下韩氏再也坐不住了,趁着店里清闲,赶紧带着魏冲和慕朝游去定林寺上香求符。说是定林寺的香火最灵验。
  路上,韩氏埋怨说:“依我看,咱家这几天这些倒霉事儿就和隔壁那家脱不了干系。”
  慕朝游和魏冲都很清楚韩氏说的“隔壁那家”是谁。
  她说的是离魏家酒肆不远的田家酒铺。两家因为做一样的生意,距离相近,竞争一直很激烈。据韩氏所言,若非要争个高下,还是魏家略胜一筹,也正因此故,田家一直怀恨在心。
  “我就说,这一家人怎么不作妖了。”韩氏恨恨地说,“原来是应在这儿呢!还说咱家的酒菜不干净?”
  “放屁!”韩氏骂道,“你们俩说说,这酒菜不都是你我小心整治过的?哪里来得不干净?”
  这件事慕朝游细想下来也觉得有鬼,魏家酒肆的卫生状况是她亲眼见证并且参与的,没有任何问题。但到底是不是田家人从中作梗,毕竟也只是猜测,没有真凭实据。
  韩氏骂了一通,稍微平了心气。忍不住又换了个由头继续埋怨:“也不知道司灵监到底是干什么的。怎么都让鬼物跑到城里来了?”
  魏冲就说:“司灵监管的是贵人们的生死,哪里管我们的死活呢?”
  慕朝游在一边听着没有声张,而是又做了几个护身符,把王道容送她的那一沓护身符各自塞了进去。回头就说是她从敬爱寺求来的。
  很快到了定林寺。
  这个时代的佛寺与其说是个宗教场所,倒不如说是个大型娱乐中心,戏台子搭得高高的,唱歌的,跳舞的,杂耍的,说俗讲的,热热闹闹地拥挤成一团,看得人目不暇接。
  韩氏带着魏巴和慕朝游求完符出来,想去听俗讲。
  那大和尚在上面,下面的善男信女们就挤在一起听,听得如痴如醉。开了春之后天气转暖,底下的信众们一个个热得浑身冒汗也浑然不觉。
  慕朝游听了一会儿心道,难怪说“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莫怪建康的老百姓们个个都是虔诚的佛教徒,这个时代的寺庙的确惯于走近群众拉拢民心。
  她很快就失去了兴趣,跟韩氏打了个招呼之后一个人在佛寺里瞎转悠。
  之前总是陪王道容来定林寺,寺庙里的一草一木她都很熟悉,一个人到处走也不怕迷路。
  就这样,她一个人走马观花,在放生池看过荷花,在玉兰花树底下吹过春风,又去了光世音净泉。
  泉水上修建了一座巨大的滴水观音像,汩汩的泉水从观音手中的杨枝净瓶里淌了出来,有趣的是此时的观音尚多为男像。
  慕朝游过去净了手,忽然看到队伍前面一个人影十分眼熟。她盯着他看了看,有点儿想不起来,那人却好像觉察到了她的视线,一转身。
  瞧见她,那少年怔了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魏家酒肆的女郎?”
  慕朝游一愣:“是你?”
  那少年神色自若地掬了一捧观音净露,洗了一把手,笑道,“在下沛国刘俭,女郎可还记得我?”
  他今日乌发束发,作白衣打扮,脚上蹬着木屐,大摇大摆混迹在人群之中,竟看不出一点世家子的矜傲。
  慕朝游怎么可能会忘是他闲着没事喊她过去敬酒的。因此也只略略点了点头,态度不冷也不热。
  刘俭歪头看她,又笑起来,“哎呀,看来在下是被女郎厌弃了啊。”
  少年神态轻松,态度熟稔。说话似乎特别喜欢强势侵占别人的社交安全区。
  慕朝游对上这种人有点词穷,不太想理睬他。
  刘俭像模像样地朝她行了一礼:“还未知女郎名姓?”
  慕朝游平静下来,生疏地回复:“我姓慕。”
  他一屁股在她身边那块大青石头上坐了下来,扬着手里的比翼扇,忽然问,“慕娘子与芳之是旧识?”
  慕朝游没否认,只随口应付问:“你怎么知道的?”
  刘俭:“子若同我说的,哦,就是那个谢家子。”
  慕朝游:……她怎么没发现谢蘅还是个大嘴巴呢?
  刘俭笑说:“难怪我那天看你俩之间有点儿不对劲。”
  ……是不是自来熟的人都有这种一个人进行着聊天也不觉得尴尬的能力?慕朝游心下费解之余,面上却不显山露水。
  刘俭看了看周围人来人往,又问她:“慕娘子信佛?”
  慕朝游说: “说不上信不信。”
  她客套地问:“郎君信佛?”
  刘俭扬起比翼扇,忽然重重叹了口气, “我不是信佛,我是怕佛。”
  “怕?”慕朝游疑惑。
  “说出来不怕娘子笑话。”刘俭笑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观音殿,“我这个人也不知怎么地,从小就怕那些佛像。”
  “巨物恐惧症?”慕朝游不禁脱口而出。
  “巨物恐惧症?”刘俭纳闷地看了她一眼,“那是什么?”
  慕朝游想了想,“就是我听说有些人天生会害怕那些庞大的东西,比如说巨大的佛像,海中的长鲸。”
  刘俭诧异地又看了她一眼,“我倒是未曾见过长鲸。”
  “不过寺主人说我身上是带了业报,见到佛像才会心生恐惧而非心生欢喜。”
  “也不一定。”慕朝游解释说,“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打光的不同?”
  她侧过身,抬起手比划了一下,“大殿里的佛像光线昏暗晦涩,看着就容易让人心生惧意,就像是黑夜中将烛台置于人下巴下面一样。”
  刘俭笑:“娘子的意思是说光线不同,则慈威定慧诸相不一?”
  慕朝游:“恐吓与怀柔都是宗教擅长的手段,若不是雕刻得威严些,怎么令人相信身怀业报,心甘情愿供奉呢?”
  慕朝游说着说着,忽然觉察到一股异样的安静。
  只见刘俭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慕朝游心里咯噔一声,自知失言,忙有些懊悔地闭上了嘴。
  穿过来近两年她还是没能学会谨言慎行。
  所幸这是个礼崩乐坏的时代,礼教对人的束缚还远不如后世严厉,南国人民放荡不羁,也不乏狂悖之言。
  刘俭听完了,眨眨眼,露出个笑来,“倒也是个新奇的说法。”
  “恐吓既有了,那不知娘子所说的怀柔又指什么呢?”
  慕朝游:“我可以不说吗?”
  刘俭反问:“嗯?”
  这就是不可以了。
  慕朝游想了想。
  和王道容待久了,耳濡目染之下,她对南国的佛教经文自然也有了些了解。
  “郎君今日所见的戏台子自然便是怀柔手段之一了。为了教义能在中原广泛传播,佛教自然要亲近儒教,做出一些本土化的改动。这是之二。”
  这时大乘主义还没有传入中原,但信奉佛法的士大夫们为了使释教更贴近儒教而做出的努力,却和大乘教义不谋而合。比如说将慈悲与儒教的仁爱相关联。
  “……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是为孝。”
  慕朝游说,“儒教以教化万民,沙门以救济众生,是以慈悲为仁。”
  眼前的少女语气不高不低,嗓音也十分柔和,但观念独到,鞭辟入里,说得刘俭双眼不禁一亮!彼时独尊儒教者与信奉释教的士大夫之间争执不断,众说纷纭,这女郎三言两语间竟为这两教争端指出一条明路出来。
  这一番言论着实令他耳目一新。但最令他感到惊讶的是这女郎言辞间淡淡的轻蔑之意。
  古来众人烧香拜佛,恨不能三步一拜,只怕心不诚,却少有这般敢对着漫天神佛指点江山的。
  她胆大包天,三言两语间,横跨两大教义,轻描淡写便将儒释二教包容调和。
  那日她不卑不亢,对答如流,他便觉出她当非俗物。
  好一个不敬鬼神!
  又是何等意气,何等骄狂!
  “善!”
  少年闻言站起身,将比翼扇对着往来善男信女们轻轻一点,毫不掩饰心中的赞赏之意,大笑说,“在檀林说这些,慕娘子好生轻狂!”
第025章
  南人风流, 有时几句妙语,一番高迈的气度,便能迅速拉近双方的关系。
  若慕朝游是男子, 刘俭便是此时拉着她的手, 与他抵足而眠也没什么可说的。
  “今日与娘子相谈,我心生欢喜。”
  刘俭浑然变了一副姿态, 态度亲昵地说,“娘子可知道芳之今日也来寺中了?”
  慕朝游一怔。不知道刘俭是怎么把话题又拐到这上面来的。
  王道容也来了?
  王道容和道兰交好, 她倒是不意外他会来定林寺,但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刘俭说:“是同顾娘子一道儿来的。”
  王道容生得貌美, 建康不知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刘俭以为慕朝游和王道容相识,定然也是对他有意的, 本以为这有些冷淡的姑娘会芳心尽碎,孰料这姑娘还是一副平静无波的模样。
  慕朝游听懂了刘俭话里的暗示, 觉得这人实在是无聊透顶。
  得到了个意料之外的反应, 刘俭勾了勾嘴唇, 正巧这个时候, 远处并肩走来一道清拔的白色身影。
  王道容从寺主待客的寝堂走了过来。
  少年乌发鬒黑如漆, 肌肤如晴光薄雪, 光彩耀目,翩然若仙。
  瞧见刘俭又与庶人厮混在一起。少年乌黑隽秀的眉头微微蹙起,“你跑什么?”
  刘俭笑道:“我在和你那位小娘子说话呢!”
  王道容不解:“什么小娘子?”
  刘俭:“就我旁边这个慕小娘子——”
  一回头,只见身侧空空如也。哪里还有慕朝游的踪影。
  刘俭惊讶:“哎哎,人呢?”
  王道容这时也多少猜出来了慕朝游或许在也在此地。
  但他既已决心与慕朝游划定界限, 因为只默默看着刘俭扭头到处找人而一言不发。
  刘俭满头大汗找了半天, 他才清清淡淡,超然出尘地说:“走吧。”
  刘俭看他距他一尺站着, 容色清淡如昔,乌发清洁,冰肌无汗,不由叹了口气。
  “还是你王芳之潇洒啊。”刘俭以比翼扇覆面,与王道容一边走一边笑说,“天生貌美,冰肌玉骨,引得不知多少小娘子追逐在后。那慕娘子对你另眼相待,顾娘子也与你情投意合。”
  他语气里有点儿酸溜溜的滋味儿,
  王道容充耳不闻。
  刘俭摇着比翼扇,走了两步,想到慕朝游,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定然想不到刚刚那位慕娘子都和我说了什么。”
  便将二人方才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一边说,刘俭一边莞尔,毫不掩饰眼里的赞赏与倾慕。
  王道容侧眸久久看了他半晌,复又收回了视线。
  他兼通儒释道三教,三教之间的争执与矛盾本就是如今士人素爱谈论的,最激烈的社会议题之一,慕朝游的这一番言论,举重若轻,看似轻描淡写,若非熟极儒道经典,焉能出口?
  可偏偏她有时候又对经史子集半知半解,乃至一窍不通。
  王道容心中自然也有些触动,只是未曾表现在脸上而已。
  刘俭用手肘又轻捣了他一下,“你与顾娘子今日又一同来定林寺,可是好事将近了?”
  王道容垂眸淡道:“你是自己问?还是代你们刘氏而问?”
  刘俭一愣,忍不住苦笑着大叫起屈来,“王芳之,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王道容平静地说:“陛下几年前为太子纳你刘氏女,难道还不容我多想么?”
  为了防止琅琊王氏的做大,陛下这几年来动作不断,以姻亲笼络北方豪门,提拔诸如太原温氏在内的二等士族,又重用寒门。
  刘氏几乎是被半架上了皇党,与夏氏皇室站在了一边。
  顾家是江东百年大族,王道容与顾妙妃的婚事,某种程度上也能反应这一大豪门的政治倾向。
  刘俭今日这一连串的动作,在王道容看来意图昭然若揭。
  刘俭忙喊冤,“你与我总角之交,我不过是关心好友的婚姻大事,你怎可将我想成那般狡诈小人?”
  王道容:“我与那位慕娘子的确曾是旧相识,但如今并无任何干系,你以后莫要打探这些。”
  与刘俭相交多年,王道容又怎么不知他是嘴上跑马,说起话来没个边际,实为他们三人之中最为心软重情之人。
  刘俭为人放浪任诞,不太在乎士庶之别,他好饮,喝醉了倒头就睡,常常睡倒在街角酒肆,与建康不少酒肆的老板都打成一片。
  “至于我与令嘉婚事。”
  王道容不愿把话说得太清楚,只暧昧淡言道:“雾迷前路,江湖风波多恶。”
  顾家态度暧昧,王道容以为,以顾原为首的顾氏不会反对大将军进京,却也不会旗帜鲜明地与王家同进退。
  他与顾妙妃的婚事波折太多,恐怕难成。
  王道容想娶顾妙妃。
  无关乎情爱。
  身为王家子,他一生规矩,所走的每一步都经过耐心丈量,精心计较过利弊得失,决不允许有任何行差踏错之处。
  慕朝游是他人生之中一个小小的插曲,如桌上尘埃,一拂辄去,不值一提,也无足轻重。
  他若能娶顾妙妃为妻,争取到顾家的支持自然再好不过。
  想到建康这变化莫测的局势,刘俭也忍不住皱了皱眉说,“这一个多月来,那些鬼物也不知怎地,到处流窜害人。”
  “陛下可没责怪你吧?”他关切地问。
  “我听说那严恭参了你一本?”
  王道容说:“却未曾责怪我,只有意命赵爽接手司灵监,将我调往门下。”
  之前不过伤了几个普通百姓,不值一提。但前几日死伤了几个士族子弟,这才引来南国皇帝的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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