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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有了这明星效应,原本门庭寥落的魏家酒肆,几乎一下子就振作了起来,生意甚至比以前还红火了几番。
  韩氏喜不自胜,魏巴拖着伤腿也要上阵待客,慕朝游和魏冲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刘俭其实倒也没想太多。
  反正他每日都要喝酒的,去哪里喝都一样。不过顾忌着原来相熟的老酒翁,还是会时不时回去照顾他家的生意。
  那一日,他折服于慕朝游大胆的言论,轻狂的姿态。却还未来得及深交,一晃神的功夫,慕朝游就不见了。回去之后,刘俭越想越妙,内心直如抓心挠肺。心里惦念着,醉中不知不觉就逛到了魏家酒肆门前。
  这三两回接触下来,刘俭不禁也对慕朝游生出了几分好感,原因也很简单,主要是舒服。
  刘俭是个疏阔的人,喜欢和疏阔的人交往。
  这女郎虽然是庶民,但待人接物不卑不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干干净净,很像是见过一番大世面,有时候说起话来,见识之广连他都自愧不如。
  他是去喝酒的,舒服当然是最重要的。
  喝醉了,唱着歌就地一躺,别提有多快活了。
  更别说还有如此散朗的美人捧着醒酒汤候着。
  就是美人性冷,不太爱理人。
  但刘俭并不在乎这个。
  当然也不太在乎她与王道容之间暧昧的关系。
  嗳嗳嗳。
  既然王芳之不近女色,又亲口说与她没什么干系。那他与她走近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朋友之间,挖挖墙脚哪里就会塌呢?
  其他人或许是不清楚这一点的,只传是魏家酒肆的巴乡酒酿得太好,连品酒无数的刘子丰都醉倒了。
  还有人说哪里是巴乡酒酿得好呢,刘子丰分明是为当垆沽酒的女郎醉倒啊。
  于是,伴随魏家巴乡酒的名声一起传出去的,还有慕朝游的声名。
  慕朝游觉得莫名其妙,但生意变好了,姑且也能忍一忍。直到王羡循着名声寻来的时候。慕朝游才蓦然惊觉,什么叫三人成虎,众口铄金。
  偏偏眼前的青年士人还没有自觉。
  刘俭昨天刚走,王羡便弯着唇角,笑说:“来得冒犯。”
  “听是魏家的酒肆有个慕姓的娘子。”
  他语调轻轻:“我当时便在猜是不是你。”
  河畔一枝桃花开得正好,灼灼耀目。
  桃花春风中,王羡莞尔,“看来仆赌对了。”
第026章
  王羡他今日穿着件白衣, 乌发挽起。
  他眉眼是很柔媚的,但经由岁月风霜的雕琢后沉淀下来的温润,却很好地冲淡了那女子般的姿媚。
  就像窖藏的滋味醇美的美酒。
  入口之初未觉不同, 甚至有过于柔和之嫌, 回味却十分悠长深远。
  慕朝游愣了一下,哪里想到王羡会找到门上来, 初时震惊,不知如何是好。
  她与他两面之缘, 算不得熟稔。
  但转念一想,来者是客, 人家或许只是凑个热闹来喝个酒的,该怎么招待便怎么招待就好。
  就尽职尽责招呼着王羡落座。
  王羡也有点不好意思, “不请自来,叨扰了娘子。”
  慕朝游定了定心神, 说话也和煦镇定了许多:“郎君是酒肆的顾客, 怎么能说得上叨扰呢?”
  王羡不禁微微一笑。
  慕朝游:“郎君想吃些什么?”
  王羡很少在这种小酒肆进食, 一时间也有点儿犯了难, “不若娘子推荐几个?”
  慕朝游想了想, 就给他推荐了店里最受欢迎的几样酒菜。
  王羡没一点名士的架子, 就说都好。
  店里忙,她没工夫多招待王羡,在他面前站了没一会儿,就有客人喊人。慕朝游只好匆忙道了声歉,忙转身穿过拥挤的人潮去招呼其他客人。
  上菜, 收桌, 结账,或是回厨下帮工, 慕朝游马不停蹄地像个陀螺一样,几将王羡抛之脑后。忙活了大半天,好不容易得了点儿清闲,她才又想起王羡这一茬。
  回头一看,只看到王羡正在和邻桌的客人说话。
  他生得好看,皮肤又白,和王道容一样,都是仅仅坐在那里便清华耀目,如玉树在庭的。
  南国的百姓好美人,没一会儿的功夫他就被酒客们给围了个严严实实,甚至还有人去拉他的手说话。
  王羡明显不太适应这个环境,有些彬彬有礼的局促,但还是笑着一一和人说话问好。
  这可是活生生的贵人,坐在那里就像庙里的菩萨一样,浑身都在发光!他头发是那样的黑,皮肤那样的洁白光润!
  见他脾气又好,怎么也不红脸不生气,众人争先恐后,像摸庙里的菩萨像祈福一般,都要去摸他的手。
  一直到近日暮了,天色渐晚了,众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散去。王羡早已应接不暇,疲惫不堪,不由大松了口气。
  刚刚人太多,慕朝游插不过去,此时才得以和王羡说几句话。怕他心有芥蒂,慕朝游安慰说:“他们是喜欢郎君。”
  王羡长叹了口气,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仆既无什么才学,也无什么功业,实在愧不敢当。”
  说着话的时候,他仍是笑着的,看起来倒不像是介怀的模样。
  “天色已晚了。”慕朝游抬头看了眼天色,“这几天来鬼物频频为祸城中,郎君还是早点儿回去吧。”
  王羡当然也看到了树梢上挂着的那一轮落日,心里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那日元夜过后,他心里就忍不住常常惦念着慕朝游。
  他素来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惦念归惦念,没想主动去寻她的下落。
  前几日机缘巧合听说秦淮河附近有个当垆卖酒的慕娘子,猜想或许是她,鬼使神差地就摸了过来。
  他今日本是为慕朝游而来,却没说几句话,心里也不免黯然可惜。
  倒也没强求,打起精神,点了点头。还有心情和她说笑:“我若此时不走,又要麻烦娘子护我性命。”
  慕朝游一直将王羡送出门,送上了车。
  王羡微动了动唇,很想和她说些什么。
  他平日里与一众名士们高谈阔论,说得人哑口无言,慷慨清迈,此时反倒像是锯嘴的葫芦。
  实在是因为他十三岁成亲生子,十六岁时妻子病逝,从那之后,就再没和其他女郎有过多余的接触。
  除了大将军强送他的那一妾。
  他不要,他便杀她。
  王羡只得收留了下来。
  平日里也只是去她那边听听琴,没有过肉-体上的纠缠。一想到要脱了光秃秃的与女人交缠,王羡觉得这太奇怪了。
  他欲-望本来就淡,和妻子是夫妻敦伦,是符合人伦大义,是必须履行的职责,平日里夫妻二人相敬如宾,从未有过什么孟浪不敬之举。
  可以说,活了三十多年,对于异性的接触王羡是全然缺失而陌生的。这个时候就是想和慕朝游说些什么,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王羡想了想,不禁问出自己颇为关切的问题,“娘子既擅阴阳术数,为何还要留在这一间小小的酒肆呢?”
  慕朝游摇头:“我知道自己的深浅,会的东西只能自保,不能拿来谋生,否则就是害人了。”
  更遑论她身负神仙血,与其说是驱鬼莫若说是招鬼,不牵连旁人就算好事,如何能护得住旁人的安危。穿越到这个乱世,在自保的同时能尽量护住身边的人她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王羡不禁又另看她一眼。
  这世间能懂得阴阳术数的人少之又少,便是女子也能借此谋生,以图大富大贵。
  她虽身怀异术,却不骄不躁,沉得下心,静得下气,视富贵荣华为过眼云烟,在这一间小小的酒肆谋生。
  他本来就是个无欲无求的性子,此时看慕朝游更觉哪里都好,十分合他的脾胃。
  说话间,已经走到车前。
  之前见过的阿簟正坐在车辕上打盹,见王羡出来了,慌忙站起身迎接。
  目睹王羡上了车,慕朝游遥遥朝他行礼作别。
  王羡微微一顿,回眸见慕朝游站在柳树下,晚风吹动她单薄的袖口,昏黄的霞光勾勒出她远淡的身影,她乌黑的发梢和柳絮一起在风中飞舞。
  他心不住漏跳了一拍,不禁脱口而出:“慕娘子?”
  慕朝游:“嗯?”
  王羡赧然轻咳了两声:“贵店的巴乡酒确为一绝。”
  “不知某下次可还能再来叨扰?”
  慕朝游不解:“郎君是客,哪有做生意的把回头客往外赶的道理。”
  王羡面上一热,暗道了声自己糊涂。
  慕朝游很坦然地辞别:“我还得回店内帮忙,就不多送郎君了。”
  王羡窘得面红耳赤,笨拙回复:“哦、哦。叨扰娘子这多时,辛苦娘子为我费心,娘子且回吧。”
  话到一半,王羡心口一跳,自己先觉不妥。
  ……当初江畔初见,累得她来相救,此时被她催着往家里赶。
  只怕自己在她心底已成了个笨拙无能的形象,不免补充一句,“某虽不才,却也略通剑术,杀过几个胡人几只鬼物,自保当是无碍的。”
  慕朝游朝他略点了点头,“郎君保重。”暮色昏暗,王羡也没看清她的神色。
  等坐回车中,车帘落下。王羡回想起刚刚那三言两语的对话,抿了抿唇角,叹了口气。
  ……那几句话说得……是否又有自吹自擂,自夸之嫌了?
  当初南渡,他的确是杀过几个胡匪,也杀过几只鬼物的,应算不得自夸。
  阿簟听他唉声叹气的,心里觉得好笑。自家郎君平日里是最疏阔潇洒的人物,何尝有过这般优柔寡断,辗转反侧的时候。简直就是个初初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
  王羡脾气好,纵着底下的仆役,阿簟胆子也大,笑着问:“郎君喜欢慕娘子直说便是,我就不信凭我们郎君这个条件,慕娘子她不心动!”
  王羡自己也觉得好笑了,笑骂说:“说什么胡话。”
  又突然想起什么,问,“我那镜子呢?”
  取了镜子来,王羡凝神揽镜自照。
  镜中的男人乌发薄唇,修眉挺鼻,端丽如玉。
  王羡知晓自己生得好,美人是生来便知自己美的。可看着看着,他眉头就忍不住轻轻蹙了起来。
  镜子里那根白发,到底是什么时候长的?
  他怎么不记得了?
  还有眼角那淡淡的细纹,是何时染上了这般多的风霜?
  阿簟正憋笑。王羡忽然怅然地搁下了铜镜。
  他当真是老了。
  美人对于自己身上的变化,对岁月的流逝同样也是很敏感的。
  阿簟纳闷他突然的怅然:“郎君?”
  王羡:“我没事。” 只是原本火热的一颗心,像是被人骤然泼了一盆冷水。
  是啊,他年纪都这般大了。
  想到这里,王羡又不住莞尔,想笑。笑自己刚刚那没话找话的模样。年纪都这么大了,还学什么毛头小子的作派呢?
  他并不否认自己对慕朝游是有些淡淡的,模糊的好感的。只是他从未想过将这好感发展下去。所以哪怕对慕朝游有好感,他也未曾着意打听过她的消息。
  他年纪不小了,早已过了执着情情爱爱的时候,就这样坐着说说话,内心便已然十分平和和富足。
  话是这么说的,但一路上,撩起车帘,看那人来人往,看秦淮河上的落日熔金,见道旁清翠的橘树,见远处的敬爱寺塔顶。晚风拂过人面,还是忍不住扬起唇角。
  平日里所见怪不怪的景致,今日再看却处处新奇,令人不自觉就要笑。
  大抵是心情好了,看什么唇上都要带三分笑意。
  王羡果如他临别所言,没过几日,又再次光临了魏家的酒肆。
  酒肆生意重回正轨,慕朝游每天忙得脚不点地,很少能竭心去招待他。
  但王羡能自得其乐。
  每日晌午来,点上一两样酒菜,和身边的酒客说说笑笑,一坐就是一下午。
  男子眉眼弯弯的像亭亭的星月,唇角含笑,乌发闲散地半拢着,支着腿,青袍逶迤在地上。
  王羡喝得不多,和刘俭等人比起来可算十分克制,只唇瓣略沾点酒水。
  每当慕朝游百忙之中抽空见他怡然自得的模样,实在很难不感到嫉妒。
  王羡曾对她承认过,他是白身,无官无职。
  每天就是躺在家里睡大觉,驾车去城郊游玩,要么就是去拜访自己那几位身居高位的好朋友,和他们闲来执麈论道。
  王羡来得频繁了,这些时日刘俭又不见了踪迹。
  刘俭是个浪荡的性格,新鲜感来去如风,神龙不见神尾的,慕朝游也不担心奇怪。
  不同左右说话的时候,王羡大部分时间都在看她。
  他其实不喜欢高枕于家中酣眠。
  妻子去得早,儿子王道容不着家。每日王羡起身,往往要坐着出一会儿神,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待在家里吧,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王羡偶尔会去妾室张悬月那儿坐一会儿,听她谈会儿琴。
  然后便是看看书,写写字。
  一抬头,日头还老高呢,白日太长,光阴实在难消磨。
  他就叫上阿簟,驾车去见老朋友周泰几人,他们平日里去官署打个卡,在家里也闲得长毛。
  几个人坐在一起说说话,勉勉强强到日暮了,这才又回到家中。
  阿簟点上一盏孤灯,孤零零地枕着孤影睡了。
  偶尔,也不是没有怅惘不知前路的恍惚感,但这是人人都有的,年纪大了,就是在等死,没必要去探寻这些有的没的。
  不去想,很快也就打发掉了。
  王羡很喜欢看慕朝游忙活,他不爱喝酒,就叫上一碗热腾腾的水引,看她抱着酒坛子忙得团团转。
  风吹动旌旗,春风熏得人陶陶然,酒香熏得行人熏熏然。
  热气腾腾的饭菜飘着白烟,酒肆里的酒客们在高声说笑,嘈杂的说话声在烟气中飘得很高。
  她穿行在人群里,忙得足不沾地,额头鼻尖盈着细密的汗珠,却不慌乱,忙得富有条理,像这一曲乐章中最和谐的音符,看得王羡觉得心里很踏实。
  年轻,可爱,活力。
  王羡仅仅只是看着,便觉得自己也变得年轻了,好像明天还有盼头呢,每一天都还有盼头呢。
  老子一连几日都不着家,就连王道容这个薄情的儿子都觉察到了蹊跷。
  王道容平日里不太着家,但并不是全不回。
  否则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南国人虽然放浪,还是在靠着举孝廉做官。就算演戏,王道容也得旬日去王羡那边问个安磕个头。
  刚踏进王家的宅院,小僮阿笤就迎了上来,“郎君来得不巧,郎主才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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