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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她手脚麻利,飞快地把盆里的衣服淘净,拧干了。
  这时,日头也差不多了挣开地平线,跳上了半空。
  慕朝游抖开手上的衣服,正要往晾衣绳上挂,一辆眼熟的马车忽然踏破晨光驶了过来。
  她不由一顿,眼看着一道颀长秀雅的人影从车上走了写来,谢蘅转头温和地对车夫交代了什么,手上提着个药包往这里走来。
  “谢郎君?”她把衣服往晾衣绳上一搭,主动开了口招呼。
  谢蘅脚步一顿,见到她,极为惊讶,“朝游?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慕朝游犹豫了一下,随手往身上上擦干了水,快步走过去,“你母亲放你出来了?”
  一别几日,竟恍若隔世。眼前的少年容色苍白,眉眼憔悴,但笑容一如往昔般温和。
  “是,还得多亏阿芜。”谢蘅苦笑,“实在惭愧,我这个当兄长的反倒还要让阿芜来照顾我。”
  不知为何,慕朝游看着谢蘅虽然在笑,但笑容里总有几分陌生。
  “田家……”她正要开口。
  谢蘅一愣,眼波闪动,“田家——噢——”他骤然回神,温柔一笑,“蘅知晓朝游心中定然有许多困惑,我慢慢说于你听好吗?”
  慕朝游点点头,“你等等我。”
  她抱起木盆,与谢蘅并肩踏入酒肆,听他娓娓叙说这案子的来龙去脉。
  “正如朝游你听说的那样,此事是你我误会了芳之了。”谢蘅解释说,“这案子真凶其实正是田家人。从前你我曾谈及过田魏两家的恩怨。事发之后,我便多留了个心眼,派人顺便往田家一探。没曾想正在他家中搜出了毒药……”
  慕朝游一声不吭地听着,动了动唇,欲言又止。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蹊跷,虽然有道理,但是不能够说服她。
  “那田家人——”
  谢蘅轻描淡写:“昨日已经处决了。”
  慕朝游一愣,怀疑更如一片挥不去的乌云,横亘在心头。
  谢蘅:“此案情形恶劣,既然已经查明真凶,证据确凿,是要尽快给受害人家属一个交代。”
  他想了一想,又叹了口气:“不过恐怕还是因为此案事涉我家与芳之两家,那建康令觉得烫手,想尽快结案罢了。”
  慕朝游没有再说话。如此匆匆就结了案。恐怕——案件的真相远不如谢蘅说得那样简单。
  她心底忍不住浮现出一个可怕的念头,又不论如何不敢再往下深思。
  ——田家会是谢蘅所找的替罪羊吗?
  —
  谢蘅一见她神态,便知她不信,他别过脸,心里轻轻叹了口气。田家的确是他所找的替罪羊。
  王道容做事滴水不漏,他找不到纰漏。
  他提前打点过建康令,令他无法直接对建康令施压。
  建康令口风暧昧,但话中别具他意。若非祸水东引,找个背黑锅的,这事还真不好办。
  谢蘅立刻便想到了田家。这家人之前便有前科,正可牵出来做替死鬼。他不是刘俭,喜与寒庶混迹在一处,死几个平民,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
  但唯独慕朝游。他只担心她会如何看待他。
  他派人从陷害,到抓捕,再到定罪的过程走得极其顺利,王道容似乎袖手旁观,未曾插手。这让谢蘅不得不再度怀疑起他的用心来。
  他颠倒黑白,草菅人命的事实一旦败露,以慕朝游的个性,她一定不会责怪于他,但一定会谴罪于自己。
  这是两人之间不可逾越的一条伤疤,注定二人的关系很难回归从前的纯粹。
  王道容已经满手血腥,他毫不避讳自己的下作,却偏要将他也拉扯下水。这也是为什么方才谢蘅甚至还要尽量替王道容遮掩、说好话之故。他只能咬死这件事上田家罪有应得。
  慕朝游跟谢蘅,二人各怀心思,双双踏足酒肆。
  如今最高兴,最纯粹的还当属魏家一家三口。
  峰回路转,死里逃生。韩氏招呼着魏冲,叫他出去买菜,今日由她下厨,整治一桌席面来好好庆祝一番,杀杀连日的晦气。
  慕朝游主动提出要去探望魏巴。
  谢蘅道:“我与你同去。”
  二人进了屋,还躺在床上的魏巴慌忙要道谢,刚坐起来就被谢蘅托住了双臂,“老翁平白蒙受这等冤屈,吃了不小的苦头,理当好好卧床静养才是。”
  韩氏顺手削了几个桃子,给大家分了,笑道:“哪有这么娇气,他这是痰迷了心窍,胸中堵了口气,如今真相大白,去了一桩心事,要不了三天就又能下床走跳了。”
  魏巴也不反驳,乐呵呵附和。
  慕朝游细细看了一眼魏巴神情,与在狱中相比,男人双眼有神,唇角含笑,的确精神了不少。她心里微松了口气。
  众人一时说笑有加,没一会儿,魏冲便兴冲冲地买了菜回来,“爹!娘!阿姊!都买回来了!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欢欣,她也不愿在此时煞风景,就主动把菜肉接过来:“给我吧。”
  韩氏:“好好好!洗手跟我进厨房,今日定要狠狠杀一杀连日的晦气!”
  她刚接过这大包小包,魏冲忽然犹豫了一下,主动走到谢蘅面前。
  在谢蘅微讶的视线下,涨红了脸,撩起衣摆,朝他咚咚咚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之前小子不知轻重,多郎君多有冒犯。多谢郎君今日救我全家性命!”
  慕朝游跟谢蘅都很吃惊。
  谢蘅忙弯腰去扶:“小郎君不必如此!”
  韩氏与有荣焉:“叫他磕!谢郎君是咱家的救命恩人,阿冲知恩图报,好样的!”
  魏冲大声说:“我家虽然卑贱,但不是那等不识礼数的人家!救命之恩,小子无以为报,但凡日后郎君有什么能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小子赴汤蹈火,也再所不惜。”
  谢蘅想,他家中仆从部曲就不知凡几,哪里用得着他这一个毛头小子?
  不好拂了他的心意,便拉着他站起身,眉眼弯弯说:“既如此,那蘅便厚颜领了小郎君好意了。”
  一时间,皆大欢喜。
  韩氏手巧,又经营着闹市中这么大一间酒肆,厨房里呆惯了的。
  有了慕朝游跟魏冲搭手,没一会儿的功夫,她妙手便整治出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出来。
  众人依次落座,喝酒吃菜谈天压惊。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慕朝游心里有事,实在难解颐纵情,不知不觉就多喝了几杯,喝到三分微醺之际,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叫门。
  众人都愣了一愣。
  魏冲搁了筷子,走出去,“爹娘你们先吃,我过去看看。”
  少顷,他手里捧着个红木盒子回来了,满脸困惑。
  这红木盒子大而沉重。
  韩氏吃了一惊,“你手里抱得这是什么?”
  魏冲摇了摇盒身,“我出去门口就摆着这个……娘!你看!”他叫道,“这里还有张纸呢?”
  纸?
  慕朝游面色遽变,原本微醺的大脑霎时如沃了一盆冷水,一下子清醒了八九分。
  抬手便将盒子抢了过来,“我看看。”
  谢蘅也顿觉不妙,“这上面写了什么——”
  盒子打开的下一秒,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直冲而出。他清楚地看到慕朝游的容色一下子苍白下来。
  她抿了抿唇角,摇摇头。
  谢蘅微微变了脸色,凑近一看,见那盒底用柔软的锦缎铺着,盛放着一颗人头。
  仍是一张精美的、阴魂不散的,淡红梅色的花笺,染了点点血斑,字迹秀雅遒劲,恰如王道容嗓音淡静:
  “朝游。子若。听闻你们在此设宴。首恶既除,是该好好庆祝庆祝。容真心为你们感到高兴,便斗胆奉上首恶人头一只,特此佐宴。
  “望你们不要嫌我叨扰,良辰美景难得,仍饮酒作乐,畅享这一朝风月,宾主尽欢。芳之。”
  “啊!!!”尖叫声刺破明亮的日空。
  韩氏指着拿盒子浑身都在抖:“这……这是什么东西!哪来的人头?”
  可她话还未说完,原本还好端端站在这里的魏冲,口鼻之中突然涌出鲜血来!
第084章
  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午宴上, 变故陡生!
  “阿冲!!”
  慕朝游变了脸色,疾步冲出去,魏冲靠在她怀里, 整个人也如同筛糠般抖起来。
  “阿、阿姊……”他弓着腰, 浑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吐着鲜血,一眨眼的功夫, 便已经浸透了她的前襟,慕朝游浑身发冷地抱着他, 心道,王道容果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
  “阿姊我……我……怎么了?”魏冲想要说话, 整个人却一直在打摆子,语不成句。
  少年眼底终于流露出浓浓的恐惧来, “爹……娘……”
  “我要爹娘……”
  韩氏和魏巴扑倒在他面前,眼泪滚珠一般地落下来, “阿冲?阿冲?!”
  魏巴一把将人抢过背在了背上, 跌跌撞撞冲出家门, 要带人去看医师。
  韩氏一边哭, 一边追逐在他二人身边, 举起手想替魏冲擦去唇边的血, 但那血沫子依然不停地涌出来。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怎么就这样了呢?”
  还是谢蘅掀了停在门口的马车车帘,帮着魏巴将人送上了车。他往车辕上一坐,正要扬鞭亲自驾车求医,忽然看到慕朝游一动不动地站在车边。
  谢蘅预感到不祥, “朝游?”
  慕朝游却摇摇头:“我就不去了。”
  谢蘅盯紧她:“别去。朝游别去!我会请来谢家最好的医师来救治魏冲!”
  “王道容正等着你自投罗网!”
  慕朝游心意已定, 深深地看了他们几人一眼,飞也般地转身跑开了。
  事到如今, 她不得不再找王道容。
  她呼吸急促,脚下生风,忽然无比痛恨起自己当初一心情爱,招惹上了王道容这个怪物,连累身边人到如此境地。
  她曾经以为自己会抗争到最后一秒,可如今才发现她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坚强。坚强到可以坐视身边的人受自己牵连而无动于衷。
  王道容若即若离,步步紧逼。他并不吝于给她一点希望,却每每在她以为柳暗花明,峰回路转之际,不过是坠入更深的绝望。
  魏冲不能出事。
  她已经够对不起韩婶子了,这一刻哪怕叫慕朝游跟王道容低头认错,她想,她也会毫不犹豫地跪下来咚咚磕三个响头。
  她一口气跑到街心,当街拦了一辆马车,还没等那车夫回过神来就提着裙子钻了进去。
  —
  穿过曲折的游廊,迎面便瞧见连天荷叶,风惊起,红莲如浪,片红飞过,荷风送凉。
  阿笪走在前面引路,“郎君已经等候娘子多时了。”
  慕朝游跟在他的身后,隐约听见远处传来的铮铮琴音,清商绕梁,高山流水,旷远无穷。
  一曲既罢,慕朝游也下了游廊,在庭院花架下瞧见了那道熟悉的白色身影。
  王道容手边搁着一张琴,一卷书,几支碗大般鲜嫩带露的荷花及一盘莲子。
  少年心情仿佛很好,皙白的手指灵巧地剥着盘内的莲子。
  瞧见慕朝游,他定定看她好几眼,不禁露出个孩子气般的笑容,湛然若神。
  “容就知晓,朝游你一定回来找我。”王道容嗓音轻轻地说,一双乌黑的眼里绽放出动人的光彩。
  慕朝游长驱直入,开门见山地说:“放过魏冲。”
  王道容耐心地将莲子薄绿的外衣一点点剥去,“放过他可以,但你可已经想好用什么来换了么?”
  慕朝游不假思索地说:“放过他,我答应你任何要求。”
  王道容顿了一下,他指尖捻着那雪白的莲子,白皙的肌肤仿佛在日光下闪着光,泛着雪一般的色泽,语气轻柔更胜于夏日一场不合时宜的落雪。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慕朝游:“但我也有要求。”
  王道容轻轻地,眨了眨他那双秀美的眼。
  慕朝游深吸一口气,专注地望着他:“这是你我两个人之间的事,不要再牵连无辜了。”
  王道容点点头:“朝游。你理当知晓,我不会拒绝你任何要求。”
  “稍后容会叫阿笪带你去取解药。”
  “会有后遗症吗?”慕朝游问出自己目下最关切的问题。
  王道容轻轻将一枚白嫩的莲子放入盘中,嗓音一如莲子当啷落入玉盘,“容只是想求朝游回心转意,从未想赶尽杀绝。”
  他手指灵巧如蝶,不移时的功夫,便剥了满满的一小碟。王道容自己不吃,只将小盘子推到她面前,柔声问:“朝游。我今日便算准你会来,从早上剥到现在,尝尝吧。”
  慕朝游低头拣了一颗送到口中。
  王道容:“如何?”
  舌尖弥漫开一阵强烈的苦意。
  慕朝游沉默半晌,如实说:“苦、涩。”
  王道容:“抱歉,容未料到你吃不惯这个。”
  他扭头吩咐阿笪端一盘蜜饯来。
  自己从容地接过那一碟莲子,拣着吃了,“容素日里便爱吃这些微苦的。幼时容被家长长辈责罚之后,身边僮仆常会偷偷塞些果脯蜜饯于我。我咬着那果脯,身上虽然在痛,但不知为何却觉得口中的果脯比往日更为香甜。日子一长,容便也明白了先苦后甜的道理。”
  慕朝游不想关心他凄惨的童年:“说出你的要求吧。”
  王道容摊开皙白柔软的手,无声地瞧着她。
  他一语未发,但慕朝游这几年朝夕相对,却令两个人形成了一种难分难舍的默契,哪怕打得再鲜血淋漓,也撕不开,扯不断。
  慕朝游沉默地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王道容清瘦细长的手紧紧反握住她的,将她揽入怀中。
  少年轻轻吐气如幽兰,他似乎满足,搂着她,顿了好一会儿。
  许是太久未曾亲密相拥,温香软玉在怀,他竟露出些许踯躅之态来。
  他长长的乌发散落在她脖颈,手臂,随他动作,摩挲过她裸露的肌肤。慕朝游僵硬地杵在他怀里,只觉得被毒蛇缠绕。
  王道容只顿了半秒,便又恢复了往日清淡从容,缓缓抚摸着她的长发,温言说:“我的心意朝游难道还不知晓吗?”
  “容所做这一切不过是希望朝游能回心转意,回到我的身边。”
  “朝游。”王道容轻抿她鬓角乱发,附唇在她额间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这些时日委屈你了,都是容不好。”
  “但这都已经过去了。”
  “容知晓这些时日你定然恼我,心中积累了不少怨气。”他楚楚说,“这笔账日后你慢慢再清算。”
  他执了她的手,缓缓将脸儿伸入她的掌心,温顺地轻蹭,“有什么不满你可以尽情对我发泄,骂我,打我,也不要紧。容保证毫无怨言。你我之间,夫妻一体,有什么事关起门来好好商量,我也不愿将他人牵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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