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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朝游——黍宁【完结】

时间:2024-10-17 17:12:56  作者:黍宁【完结】
  又转头对胖妇人和门房说:“这位娘子我认得,确实是阿兄好友。”
  二人面面相觑,无言退下了。
  魏家人还在大牢里关着,慕朝游如今实在没什么寒暄的心思,这少年说起话来没完没了,她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抱歉,敢问你兄长可在家中?”
  谢芜如梦初醒,“阿兄……哦……”他皱起眉,一下子严肃起来,“娘子怕是为魏家的事来的吧?这事我已经知道了。”
  慕朝游吃惊。
  谢芜:“此事说来话长。”
  他招招手,唤那马车车夫上前。
  “我便长话短说。我兄长正被母亲关在家中,不得出门。兄长于日前猜出娘子恐怕正逢难关。特地派出个仆役给娘子递了个口信。又托我照拂娘子一二。”
  仆役?慕朝游愣了一下,“我……”
  她并未看到什么仆役呀?她低头一想,难道是那时候她与魏家人正巧被押进了县狱?
  谢芜道:“他上门不巧。到了食肆正遇上娘子出门。赶到魏家,又碰上魏家那事。”
  “回来禀了我,我也是才晓得娘子出事。”
  “我这马车刚从县狱出来,”谢芜笑了一下,“正与娘子擦肩而过呢。如今见娘子安然无恙我便放心了。”
  这一大段话不论如何也算不得长话短说了,好在倒是将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楚。慕朝游:“但是魏家——”
  谢芜说:“魏家的事我已知晓。兄长如今不能出门,见不得外人。稍后我会想办法跟兄长见一面,商量个法子尽量把人捞出来。”
  “娘子受了惊,又折腾了这一天一夜,先坐我这马车回去休息罢。一有消息我会着人通知于你。”
  慕朝游想了一想。魏家的事,她是丢不开手的,回去之后必定还要另寻他法。
  谢蘅被关在家里,除了照谢芜所说的做,她人微位卑,也无可奈何,就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多谢你……还请郎君代我向你兄长道问好。这件事,和王道容脱不开关系,务请小心行事。”
  听到王道容这三个字,谢芜并不吃惊,他一一应了,待亲自将慕朝游送上马车之后,这才转身进了府,应付了胡媪这个眼线之后,悄然拐去了那件废弃的库房。
  如今库房门前日夜都有仆役把守。
  谢芜悄悄绕到了屋子另一侧的窗下,轻叩窗棂三、一、二几下。
  未多时,谢蘅微哑的嗓音便隔窗传来:“阿芜?”
  “阿兄,是我。”
第083章
  “阿兄, 是我。”
  幼时谢蘅被关禁闭时,他兄弟二人常以此传讯。谢芜低声说,“我照阿兄吩咐, 去了趟县衙, 与那建康令见了一面。”
  慕朝游入狱的消息,谢蘅已经知晓。
  谢芜说:“慕娘子已经释放。方才我在门前正遇上她。”
  谢芜便将之前与慕朝游的对话又说了一遍。
  谢蘅松了口气:“她无事就好。阿芜多谢你, 你做得很好。”
  谢芜:“但那魏家人?”
  谢蘅略一思忖。他所重视的不过慕朝游一人,但慕朝游视魏家人如家人亲朋, 他自不能坐视不管。
  “建康令怎么说?”他问。
  说到这里,谢芜便叹了口气:“这正是最难办的地方, 芳之阿兄果真将边边角角都考虑到了。”
  “我昨日派人去魏家酒肆找了一圈,王道容做事干净, 不留边缝,我没找到任何蹊跷。那建康令之前也被他打通过。”
  谢芜续说:“我都打听过了。便是对上官府的人, 王道容也没让人抓住尾巴。他并未直接让官府的人处置魏家人。
  “只说那慕娘子是他好友, 叫他们多多关照。若她清白, 及早放了。
  “又说魏家人经营面馆, 不可能害客人的性命。恐怕误用了不干净的、腐败有毒的酒水米面。此前也不是没有酿酒不净致人伤亡的例子。”
  “魏家属过失杀人。虽然是无心之过, 但情节恶劣, 不可轻易放过。”
  王道容言语含蓄,但当官的个个都是人精,自然明白他的意思。
  “他那边名正言顺。咱们这边就不可能直接叫建康令得罪王家,枉顾律法,放魏家人出狱。”
  谢蘅轻声说:“建康令不愿得罪他, 想必也不怕得罪咱们谢家。”
  “如今朝野之中, 杨严二人行刻碎之政,正冲着咱们世家子弟而来。你我行事倒也难像从前那般任性妄为。”
  谢芜说:“正是这样的道理。我看他口风不松不紧, 寻思着若能找到个正当理由,魏家的事不是没有转机。”
  只是王道容做事天衣无缝,哪里来得正当理由?
  谢芜低声慨叹,“芳之阿兄从来是旁人眼里的淡乎自持、洁静履素的君子。未曾想今日竟作诸这般小人行径。”
  谢蘅道:“那是你不了解他。芳之他从非良善。”
  二人又说了一通话,谢芜唯恐被人发现,不好再待,便与谢蘅告辞了。
  到了晚间,王道容忽然差人送来一封给谢蘅的书信。谢芜跟袁夫人求了恩典,将信送到了谢蘅手中。谢蘅不假思索,拆信一阅。
  信中字迹秀致从容,恰如王道容轻柔语调。
  “子若。伤脑筋吗?”
  全文以白话写就,正如寻常密友之间温声絮语,闲话家常。
  “令堂刚毅,想来你这几日受了不少委屈。但你我身为人子,理当尊亲。我知你心中苦闷。古人云‘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便暂且吞下这份委屈,在家中好好侍奉夫人,以全仁孝之道罢。”
  “你与慕朝游交好。魏家一事我亦有所耳闻。这一家安分守己,飞来横祸,实在可怜可叹。
  “此事容亦曾派人调查过。惜未能掌握有利于他家的证据。
  “我知晓你如今定然陷入两难境地。能在正确的时间作出正确的抉择,何其难也。
  “但愿你不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决定。”
  “芳之。”
  谢蘅展信,久久不动。
  谢芜不解问:“阿兄?”
  谢蘅闭了闭眼,合上信递给他,“作出决定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正如王道容所言,他如今正陷于两难境地。魏家之祸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几乎在谢芜同他说出当下困境时,他便已经想到要如何去做。
  不去做,是因为还没下定决心到底要不要这样做。
  “阿芜。阿兄尚有一件事需——”谢蘅说着说着微微一顿。
  谢芜关切问:“阿兄请说。”
  谢蘅却摇摇头,改了主意:
  “你能否想办法帮我把葛覃叫进来?”
  谢芜一怔,那葛覃是谢蘅平日得用的心腹僮仆:“只叫葛覃么?”
  他预感到谢蘅似乎隐瞒了他什么,但谢蘅却不再多言。
  这事不干净,谢芜天真,不该叫他插手。
  谢芜迟迟等不到他未尽之言,只好站起身,走出小黑屋叫葛覃去了。
  —
  另一厢,慕朝游从谢府出来之后,并未如谢芜所劝慰的那般,好好在家里歇着。
  她并不放心,或者说,并不习惯将希望都寄托在谢蘅一人身上。
  这两天里她光是往魏家酒肆跑就跑了四五趟。王道容做得干净,她仍不死心,还想找出点有利于魏家的证据来,奈何每每碰壁。
  慕朝游始终谨记着之前在牢中对魏家人的承诺,山穷水尽之时,她甚至默默一人横剑独坐家中,认真思考起闯入王道容家中,以剑相迫的可能性。
  这一日,她照例拦了辆马车,在酒肆门口跳了车,孰料原本荒凉冷落的酒肆大门前竟人满为患!
  自闹出人命来,附近的百姓举凡经过酒肆的谁不是绕着、侧着走?
  慕朝游觉得奇怪,跟着人流挤过去看,顺便拽了身边一个腿脚不便的大爷问了。“老人家,麻烦问一句,大家伙挤在这里是看什么热闹呢?”
  那老大爷人虽老,说起话来倒是中气十足:“魏家那事小娃子你晓得吧?”
  “当然晓得,这不才觉得奇怪吗?”
  老大爷说:“真相大白了!原来是田家的人干的!这不官差就来拿人了么?”
  慕朝游险些以为自己听错:“田家?”
  老大爷热心地还想指点她几句,怎奈何人潮汹涌,一眨眼的功夫,两人就被人潮冲散,慕朝游顺着人流颠簸,竟也误打误撞被挤到了里面。
  只见一队的官兵,押着一行五六人出了田家酒肆的大门。
  这些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无不哭天抢地,大声喊冤。
  慕朝游吃了一惊,实在不明白这与田家有何干系,魏家的人命官司难道不是王道容的手笔吗?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道鲜明的视线,慕朝游猛然回首,隔着拥挤的人潮,正与一道澄明的眼波四目相对。
  绿杨阴里,柔香缥缈,王道容道袍如雪,清如云鹤,站在人群中,朝她微微颔首,转身出了人群。
  慕朝游愣了一下,几乎是全凭着本能举步追了上去。
  她一路追着王道容上了河上拱桥,男人等得似乎便是此着,脚步一顿,不再往前了。
  慕朝游也剎住了脚步,谨慎地与他保持了丈远距离,抿了一下唇角,正要开口。
  王道容却问她:“既然已经追了上来,为何止步不前?”
  他二人各据桥两端,遥遥相望。
  桥旁杨柳婀娜,春花如锦。
  有船摇橹穿桥而过,惊破河面浮萍,捣碎一池碧影。
  慕朝游面不改色地回:“君子不立危墙。”
  王道容不置可否。
  她直觉田家的事十有八九跟他脱不了干系,忍不住皱眉问:“你怎么在这儿?田家的是怎么回事?”
  王道容摇摇头,晴光朗照,他白皙的脸儿映着柳色,更显出几分纯稚无辜来,“实不相瞒,我今日也是偶然路过,并不知晓发生何事。”
  他的语气真诚至极,但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不会相信他半个字。
  王道容看她一眼,也不在意,只反问:“田家与魏家同一条街上,同样贩酒,竞争激烈,是多年的老冤家。他家此前还曾暗中在魏家的酒菜里下毒,所幸未闹出人命。此番故技重施,害了四五条人命,证据确凿。
  “真凶被缉拿归案,还了魏家一个清白。难道不是你所乐见?何必再刨根问底呢?”
  慕朝游不答反问:“魏家人被释放,郎君这番小心谋划可不就竹篮打水,成了一场空了?”
  王道容并未否认她言辞中“小心谋划”这几个字。
  少年淡淡一哂说,“我不担心。我担心什么?该担心的另有其人,还远远轮不到我。”
  慕朝游心里微微一凛,纳罕,难道今日田家这事真的跟王道容无关?
  王道容似是而非又说, “倒是子若,他当真长大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好意提醒,“慕朝游你若真想求个真相,容在此给你指一条明路,去问问谢子若吧。”
  王道容回眸静静瞧她好几眼,眼里仿佛有异彩闪烁,他叹了口气,“或许,他比你所想得还要看重你。”
  王道容说到这里,仿佛谈兴尽收,遥遥朝她俯身行了一礼,便转身下了桥。
  王道容的言语里隐含机锋,慕朝游不解其意,疑窦丛生,她不敢掉以轻心,马不停蹄地跑了一趟附近一家陈设清华雅致的书画铺。
  谢芜曾告诉她,这是他家名下产业,有什么事可以委托书铺老板代为联络。
  没想到还未等她交代今日见闻,书铺老板似乎早有预见。他本专心致志地装裱一副名画,抬眸见她报上姓名,便搁下手中活计,毕恭毕敬说:“大郎君知晓娘子今日所为何事。请娘子稍安勿躁,莫要担忧。且回家睡上一觉,待到第二日一切便都分明了。”
  “第二日?”慕朝游追问,“老板可否指条明路?第二日几时几点?”
  “如何分明,谁给的交代?”
  老板想了一想:“这郎君倒是没嘱咐,只说要亲自给娘子一个交代。”
  慕朝游迟疑问:“你们郎君能出门了?”
  也不知是不是早得了吩咐,老板当着她也不避讳这个:“有小郎君在夫人身边安慰着,夫人气消了,昨日便放了郎君出门了。”
  但待她再详问,书铺老板也是一问三不知,爱莫能助。
  这些人个个都装谜语人,慕朝游百思而不得其解。她觉得自己就像是手里攥着一角拼图,虽隐约有悟,却受限于地位眼光,未能窥见全局,始终不明真相。
  她始料未及,无功而返。心中万千思绪缠绕成结。睡是不论如何都睡不着的,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她匆匆往脸上泼了一瓢冷水,洗漱妥当,便照那书铺老板所言赶到了魏家酒肆。
  她来得早,天边晨光微熹,但列肆店家俱都已经卸下门板,面朝日出,淘米洗菜,忙忙碌碌。
  乍见同样蹲在沟渠前洗衣的那一道身影,慕朝游怔了一怔,难掩惊讶与欣喜之色,脱口而出,“婶子?!”
  她面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本应该被关在县狱里的韩氏!
  ——
  自那日店中仓促被捕,直至今日被放出狱,已经过了整整五日。
  五日的光阴,却足以令韩氏憔悴了恍若十岁不止。
  韩氏一愣,大喜过望:“慕朝游?!这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慕朝游还没回过神来,韩氏就匆匆走上前,抓住了她的手,念念有词“本该是我和你叔上门道谢的,但昨日衙门里放得太晚了,你叔病得又重。便想着明日再登门谢你——唉,阿冲现在还在屋里头照顾他呢,见到你,他一定高兴。”
  她手上微凉的水渍浸透了她的掌心,慕朝游迷茫重复:“谢我……?”
  为何韩氏所说的每一个字她都明白,联在一起偏听不懂呢?
  韩氏浑然不觉,自顾自地续说:“我和你叔哪里会想到是田家人搞鬼!之前生意不如咱家,就会耍些下三滥的手段。”
  韩氏咬牙,“心肠真是黑透烂透了!这回竟然闹出人命来!若非慕朝游你认识的那贵人明察秋毫……”
  贵人?慕朝游忙打断她问:“贵人?什么贵人?姓什么?”
  韩氏一愣:“就是之前来过咱家店里的那个谢小郎君啊?”
  慕朝游心里一个咯噔,直觉古怪。光在这里站着讲话也不是个事儿,还是得等谢蘅回来才能弄清楚事情原委。
  她想了想,干脆主动抢过了韩氏脚边的盆,“婶子你刚出狱,还是先歇息歇息,这衣服我替你淘了吧。”
  韩氏慌里慌忙地说:“哪能再麻烦你!我跟你叔、阿冲他们被关了五日,身上都腌臜了。”
  “不要紧。你我之间还客气这个做什么?”慕朝游就知道她不愿意,硬生生把人推回了店里,“你先进屋,魏叔那里离不得你,我待会儿洗完了就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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