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只闻绵长的呼吸声和蜡烛火苗的噼啪声。
姜姒是被一抹温热的触感给蹭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而身旁却依旧一片空荡荡。
她有些怔神,偏过头看向外侧的方向。
几步外的桌前,整齐地叠着一沓信封,其上墨迹尤新。
坐在椅上的青年手腕半撑在桌上支着额角,闭目沉睡,墨发散落在肩头,身上披着青色大氅,似乎已经这么坐着很久了。
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已是丑初时分。
明明之前还没看见那件大氅的,所以裴珏是特意去马车取回来,然后准备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一整夜吗?
如果不是她中途醒过来发现,是不是明早他还会一脸淡定地假装自己只是提前起床了而已?
一时间,姜姒的心里又酸又涩。
明明平日里嘴上老是不正经,怎么反倒这时候却做的比谁都正经了?
真是个傻子。
她张了张嘴,刚想唤人,可这时手背上又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给蹭了一下。
姜姒一下子僵住了。
等等!
她刚刚就是被这种温热的触感给蹭醒的,睁开眼之前还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裴珏的身体。
可裴珏就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离她几步远。
如果不是他,那……是什么?
可怕的念头甫一生起,顿时让她浑身毛骨悚然,偏偏那温热的东西在这时又蹭了她一下。
她无法克制住地惊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支起胳膊坐起身想离开。
可那东西却仿佛来了劲儿似的,在被子底下活泼地蹿来蹿去,时不时地就擦过她的胳膊和腿儿。
姜姒慌乱地想下榻,可手掌一撑,却直接和那东西来了个亲密接触,柔软光滑、还在挣扎的触感吓得她连忙撤手,险些从榻上摔下来,幸好关键时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
“怎么了?”
是被动静惊醒的裴珏起身走了过来。
可此时的她哪里还听得见别人说什么?
走近的青年就仿佛主动送上门的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急急地扯住他的胳膊,莹白手指攀上青年的肩膀极其自然地勾住了他微垂的脖颈,脚尖踩着榻缘,然后——
就这么跳到了青年的身上。
双手紧紧地搂着青年的脖子,双腿死死地缠住青年劲瘦的腰肢,脑袋埋在他的衣裳里,浑身僵硬,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床……床……”
被冷不丁扑了满怀的裴珏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差点儿从他身上滑下来的少女,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床榻上。
凌乱的被褥间,有一道巴掌大的灰影钻来钻去,似乎也被吓得不轻。
裴珏的眼中闪过了然。
他轻轻拍了拍伏在他身上的少女的背脊,温声道:“是只灰兔子,别怕,不是老鼠。”
“明明就是老鼠!还是好肥的一只老鼠!兔子怎么可能出现在床上!”
姜姒才不信,她都摸到了,那滑溜溜的,分明就是老鼠!
手上似乎又浮现了那种让人不敢回忆的触感,她攀着青年的手臂下意识搂得更紧了。
本就只穿着一层单薄寝衣的柔软躯体在青年的怀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还贴得那么近。
近到那温热的吐息直直地打在他的颈上,馨香的发丝在他的下颌处不停地扫来扫去。
裴珏抿了抿唇,只觉自己靠近少女樱唇的那块皮肤似是在发烫。
“你脖子怎么红了一片?”
怀中突然传来一声疑问,但转瞬又道:“你快把它赶走,赶走呀!”
她轻锤了几下青年的肩膀催促着,见他一动不动,语气有些着急,恨不得扭过身子抓住他的手把那些东西赶走。
可这么一扭来扭去,因着臂力不足,就很容易从青年的身上滑落下去。
而且尽管隔了几层衣衫,但姜姒身上的寝衣实在太薄,薄到青年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她在他的胸膛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裴珏的喉结滚了滚,只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摇摇欲坠。
偏偏怀中之人似是毫无所觉,甚至在发现自己快要掉下去时着急地将手臂缠得更紧。
慌乱间,未穿鞋袜的玉足踏在衣摆处使劲儿地向上蹬了蹬。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断裂的边缘,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满足。
裴珏眸色晦暗,克制地深吸了口气,托着她向上颠了颠助她稳住身形,在怀中人微微惊呼时重重咬住她的耳垂,恨道:
“老实点。”(亲爱的审核大人,这段是怕老鼠的女主跳到男主身上扒住不肯下来,男主怕她掉下去托着她,啥都没干呜呜呜呜呜)
……
姜姒裹着青年的青色大氅抱膝坐在椅子上,与怂怂地趴在桌上的一只灰毛兔面面相觑。
剪水秋眸与红彤彤的兔眼互相瞪着对方,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很滑稽。
“表妹这下看清了?”身旁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她闻声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可在瞧见裴珏似笑非笑的眼眸时又“唰”地一下扭了回来,语焉不详地唔了声,白皙秀颈上爬满了红意。
“小乌龟。”
“骂谁乌龟呢?!”
“谁不敢看我谁是小乌龟。”裴珏唇角微勾,慢条斯理道。
姜姒:“……”幼稚!
她将身上裹着的大氅拢了拢,眼角余光瞥见青年背过身似是在整理床榻,犹豫了下,偷偷地伸手摸了摸尚在发烫的耳垂。
那里有道新鲜的齿痕横然其上。
“下流。”她忍不住小声骂了句。
哪有咬人耳朵的?也太、太那什么了。
姜姒使劲儿揉了揉发红的耳垂,似乎这样便能将上面的牙印给抹掉。
却不想青年的听力敏锐得很,背对着她头也不回,缓缓道:“表妹对我做的事可下流多了。”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一想到刚刚混乱中自己做了什么,漫上来的心虚就堵住了她的嗓子,只留一句意味不明的哼哼唧唧。
因着一只突然出现的兔子而引发的闹剧,渐渐平静下来。
姜姒摸了摸灰毛兔的脑袋,好奇道:“这里怎么会有兔子?”
“这屋子久未有人居住,应该是它过冬时搬到这安了窝。毕竟比起荒郊野外,屋内至少能让它免于风吹雨淋。”裴珏指了指角落里被柜子挡住一大半的洞穴道,“也许它是感觉到了有比洞穴更加暖和的地方,才跳上了床。”
她叹了口气,“这么说还是我们占了它的地盘。”
只是这么一折腾,外边儿的天幕上的黑色是越来越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留给人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
她悄悄瞥了瞥青年俊逸眉眼间的淡淡疲色,心下有些对不住。
要是没来这一出,原本他还能再多睡一会儿的。
于是姜姒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抱紧了膝盖道:“这床就算没有老鼠我也不想睡了,想想就渗人。表哥你睡吧,我不困,我坐会儿。”
可话甫一出口,她便打了个喷嚏。
青年微勾的唇角落了下来,乌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薄唇紧抿。
在这种颇有压力的目光注视下,不知怎的,姜姒莫名地有些怵。
一番拉扯后,两人终于安歇了。
桌上,罪魁祸首的灰毛兔趴在叠放的大氅里呼呼大睡。
床上,裴珏睡在里侧,而姜姒,则强烈要求自己睡在外侧。
按她的话来说,万一再碰上什么东西,她可以第一时间逃跑。
青年叹了口气,无奈地答应。
桌上的烛火被再次吹灭。
虽然还是刚刚的那床被子,可躺在外侧的姜姒听着耳边传来的轻浅呼吸声,却觉得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困意渐渐席卷而来。
第60章
因着半夜的那通折腾, 直睡到隔着眼皮都能察觉窗外天色大亮的时候,姜姒依旧舍不得起身。
身上盖着的被子满满的都是温暖的太阳气息,吸一口都觉得仿佛冬日沐浴在艳阳天中一般舒适自在。
就是身下有点硌人, 硬邦邦的, 明明昨晚躺下来之前摸着还是软乎的呢,怎么只睡了一晚就被她压平了么?
她闭着眼不确定地摸了摸。
嗯, 真的好硬, 看来确实被她睡觉的姿势压平了。
而且不仅如此, 床上好像还有什么物件时不时地杵着她,好难受啊。
床硬就算了, 这没法儿解决,可东西是咋回事?怎么能往床上乱扔呢?还让不让她睡个好觉了?
姜姒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将那令她难受的玩意儿拨开, 却不想刚碰上使了点力,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裴珏早在姜姒趴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时便醒了。
晨间本就燥热的空气此时更是被少女无意识地添了一把火。
他一把捉住那到处作乱的手,叹道:“表妹一大清早又在耍流氓了。”
耍流氓?谁?
趴在青年身上的姜姒挣了挣被钳制住的手腕,慢慢醒过神来。
于是裴珏便察觉到少女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乃至到最后竟开始装死,整个人僵硬得像只铁板上的咸鱼。
现在只这种程度就如此了, 以后可怎么受得了。
裴珏心下叹气, 终是舍不得, 眸光温软道:“表妹是想赖床不起吗?”
一听这话,姜姒忙翻了个身从青年身上下去, 再被里钻出来,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拿起放在一旁睡前脱下的衣衫穿戴整齐。
而后故作淡定地转身看向床榻上才刚坐起身的青年,试图反将一军。
“我穿好了衣裳, 现下表哥才是赖床的那一个了。”
裴珏竟也点头赞同道:“确实。”
可还没等姜姒露出得意的表情,就见到裴珏似笑非笑地看她,缓缓道:“只是我为什么赖床,罪魁祸首的表妹竟不知么?”
姜姒一愣,她怎么就罪魁祸首了?
青年穿着霜白寝衣坐在床榻上,因方才的那通胡闹而微微松开的衣襟下,隐约可见白皙锁骨,线条分明。
如瀑的墨发散开垂在肩头,莫名有种凌乱的美感。但更多的青丝都顺着柔软的寝衣滑落到青年的腰间,最后隐入榻上不见。
因为拦在青年腰间的被子遮去了外界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视线。
包括她。
姜姒的目光落在那床被子略有些不协调的起伏曲线上顿了顿,俶尔想起了以前自己曾看过的话本子,反应过来后,登时像被烫到一般连忙背过身,踩着慌乱的步子离开了里屋。
“我、我去外面看看他们起来了没。”
目送着少女红着耳朵离开的背影,裴珏唇角弯了弯。
可待到瞥见身下那张扬跋扈的情状时,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
姜姒简单洗漱完刚出小屋,便见到红蕊揣着一袖子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小步跑了过来。
“小姐,这是我住的那户人家早上新鲜做的糖馒头,大娘特意让我带几个给你们尝尝,给。”
眼前递过来一小袋尚还冒着滚烫热气的白花花的馒头。
姜姒接过来抱在怀里,却差点儿被烫得一哆嗦,“好烫。”
“小姐,没谁跟您抢,慢点儿。”红蕊无奈道。
她略赫然,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馒头轻轻咬了下去,可心里却在想:自己怎么最近好似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精面馒头极为松软,一口下去,内陷的糖流汁晶莹剔透,吃在嘴里甜滋滋的,让人一早上心情都忍不住好了起来。
不过,寻常农户家里头,精面和糖应该是顶珍贵的东西吧?
可红蕊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道:“小姐不用担心,昨个儿赵武兄弟俩趁着天黑之前上山打了好些个猎物,都给咱借住的人家送了,而且还有得剩呢。他俩正在鼓捣着把多的肉弄成干脯,准备带着路上当零嘴儿打打牙祭呢。”
“做干脯?”
姜姒倒是有些好奇了。
以往她倒是吃过姜府厨房里做的干脯,有那种将肉切条儿直接风干一半后撒上盐的,有那种拿蜂蜜腌制的,还有连什么调味都不加,直接彻底风干后就这么干嚼的。
前两种她还蛮喜欢,后一种差点儿没把她腮帮子嚼酸。
不知赵家兄弟俩是做的哪一种?
而且过会儿就要启程上路了,这能来得及吗?
正纳闷时,身后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姜姒顿时顾不上琢磨什么干脯不干脯的了。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还是那么的不急不缓,可听在她耳中仿佛就像踩在心脏上一样。
每一个步伐都让她心跳快了一拍,直至那扑通扑通的声音越来越响,响到她怀疑身旁的红蕊都听见了她此时的局促不安。
“大公子晨安,周斌说护卫们差不多都收拾好东西了,早食后便能立马出发。”红蕊向她的身后福了福身。
身后传来一声低缓的应答。
姜姒捏着手里大半个糖馒头,脑海中不停地闪过的是方才离开里屋前的那幕,神色几变,只觉自己要是再听见裴珏说话,小心肝儿都得跳出来。
但事与愿违,身后人开口道:
“表妹,你唔……”
却是姜姒赫然转身,在青年说话时就果断地将手里的糖馒头堵住了他的嘴。
“我去看看赵武他们干脯做得怎么样了。”随即向外匆匆离开,头也不回。
而裴珏冷不丁被塞了个糖馒头后,除了最开始的一点点惊讶,剩下的便只有忍俊不禁了。
于是一旁的红蕊便瞧着自家姑爷慢条斯理地吃着小姐剩下的半个糖馒头,像是在品尝着什么山珍海味,心情肉眼可见的十分愉悦。
……
这边的姜姒一路快步离开了院子,可待走出一段路之后,才赫然记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赵家兄弟俩现下是在哪里。
姜姒:“……”
幸而他们待的小山村地块儿不大,不过只朝周围张望了一圈儿,再加上空气中传来的隐约肉香,她不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目标。
“居然是用火烤吗?还抹上了蜂蜜?”
走近的姜姒瞧见空地周围的草被拔了一圈儿,中间架起个简易的木头架子,上面挂着两排切成细条儿的肉,正被底下噼里啪啦炸着火星的柴堆烘着,滋啦啦往下滴着油。
而赵家兄弟一人小心地翻动着架子上的肉,时不时地拿着小刷子往上涂着蜂蜜,另一人则蹲在地上不停地扇着火。
二人见她来了,以为是来催促的,忙道:“少夫人稍等,我俩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这里马上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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