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家如此热情的招呼,姜姒总不能说是她不好意思待在房间里所以才独自出来,便含糊地唔了声, 只说自己下来透口气儿。
伙计听见这个理由,恍然大悟的同时, 也松了口气。
两人背道而行。
姜姒继续往一楼大堂走, 伙计拿着抹布往楼上走。
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
“我就说嘛, 六桶呢,都够洗个鸳鸯浴了, 怎么会不够。要是不够, 那就是办事不力,掌柜的要骂人咯。”
“就是那公子也忒快了些, 看着一表人才的,却原来……”
后面的声音她没听清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夸赞人的话。
姜姒微默。
裴珏的名声在一晚上间接被她连毁两次,虽说是无心的,但也终究因她而起。
嗯……莫怪莫怪。
她在心中真诚地说了句抱歉,提着裙角来到了大堂。
略扫一眼,其余客人估计是上楼歇息了,大堂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位散客。
姜姒坐到了白日里瞧上的那临河的空位置,唤来伙计点了两道后厨的拿手小菜。
许是夜里点菜的客人不多,没一会儿的工夫菜便被端了上来——
麦鱼脯、莼菜笋。
她并未指定菜色,所以这两道菜都是伙计倾情推荐的。
伙计指着桌上不过巴掌大的精致小碟儿无比自豪道:“一看客人您就是从外地来的,咱这落霞镇上最出名的一是这护城河里的小麦鱼,二便是镇外三水湖里的嫩莼菜了。”
姜姒瞧了瞧窗外夜色映照下波光粼粼的小河,奇道:“就是这条河么?”
伙计挺了挺胸,点头说:“就是这条,里面游的小麦鱼自幼长在石头缝里,滋味儿十足,就是老难捞了,得是那种老渔民编的极细的网撒下去十回,才能捞得那么一斤半两的呢!”
她闻言朝桌上看去,
白瓷碟子里的小麦鱼不过麦子大小,很袖珍,若是拿普通的渔网去捞,看起来确实很容易便让它顺着网子的缝隙钻出去逃之夭夭。
她挟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赞道:“果真鲜味十足。”
伙计见她如此给面子地夸奖,挺着的胸更是向上昂了几分,接着又卖力地介绍道:
“还有这莼菜,虽然瞧着有些黏糊糊的不大好看,但可谓是入口即化,只有每年春天时候才能吃到的美味呢!客人您今个儿算是来咱们这里来对啦!”
伙计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又爽朗。
小镇上的人好客又热心,今日从她见到的那姓徐的掌柜、方才那送水的伙计、还有面前这位伙计介绍自个儿家乡特色时分外热情的模样,都让姜姒感到无比温馨。
于是,也笑了笑道:“好菜缺好酒,不知店里可有什么劲头不大的果酒么?”
虽然她甚少喝酒,上次还是在汾阳姜家祖宅的那回洗尘宴上,当时喝的是祖宅里专门有人酿制的杨梅酒,味道甘甜,入口满是杨梅清香。
只是当时喝着不觉得什么,后来宴散时却渐渐劲头上来了,乃至于让她在回房后丢了好大一个脸。
也是忆起了之前的事儿,所以姜姒才特意跟伙计强调了要劲头不大的果酒。
毕竟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伙计闻言将手里的布巾甩到肩上,哈哈一笑,“您算是问对了,我这就给您拿去。”
片刻,一小壶白瓷瓶装着的樱桃酒就被送到了姜姒的桌上。
“这酒是我们掌柜的亲自酿的,坛数不多,只有掌柜的觉得聊得来的客人才给呢,”伙计望了望周围,悄悄道,“您慢用。”随即退下了。
很明显这“聊得来的客人”中间,包括了白日里只见过一面的姜姒。
难道是白日里她说了什么话得了徐掌柜刮目相看?
她纳闷了一会儿后也不再过多纠结,免得负了这良辰美景。
麦鱼鲜香,莼菜滑嫩,再配上一盏澄澈透亮的淡红樱桃酒。
窗外小河荡漾,岸边苇草摇晃,再配上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
就是总觉得少了一人。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道清隽身影,姜姒晃了晃脑袋。
不知是月色醉人还是果酒醉人,才饮了两杯,姜姒便觉得头有些热,身上也有些热,还想倒第三杯的时候,却有一只骨节如玉的手先一步拿起酒壶替她斟好。
“我说怎么等了许久不见表妹回来,却原来躲在这里。”
她愣愣地抬头,便见到一身霜白衣衫的青年在对面施施然坐下,乌发未束,垂落肩头的发丝尚带一丝水汽,坐下拎起酒壶替她斟完后又翻手替自己也斟了一杯。
白瓷酒杯在修长手指间打转,澄红透亮的酒液微微晃动,被手指的主人优雅地递到了唇边。
明明还未曾饮一滴,那薄唇却早已透着水润嫣红,很想让人狠狠地咬一口。
裴珏轻啜了一口樱桃酒,还未放下杯子,眼前忽而袭来一只白皙柔夷——
温软的指腹在他的唇上轻轻来回碾过,似流连忘返。
青年只怔了片刻,并未拂去唇上作乱的那只手,只无奈地看向对面神情认真地盯着他的少女,轻声问:“醉了?”
少女并未回答,但两颊上浮起的微红还有双眸中的迷离,都表明了答案。
甚至在他开口询问时,唇上那恋恋不舍的手指还趁着说话的工夫试图从空隙钻进去。
“……”
裴珏眸色深了深,捉住了那猖狂的细腻指尖,眼角余光快速扫过大堂。
庆幸的是,晚上留在一楼的客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灯笼里的烛火并不十分明亮,故而无人注意到方才发生在大庭广之下的暧昧一幕。
不然,怕是明早某人清醒得知后又要恨不得缩进壳里当个小乌龟了。
姜姒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钳制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那她自是不肯,使劲儿地挣扎,那人似是叹了口气,轻声哄道:“既醉了,便回去歇息罢。”
谁醉了?她才喝了两杯酒怎么可能醉?
上次在汾阳祖宅的时候她且喝了整整一壶都还没到醉的地步呢。
姜姒感觉自己被人小瞧了,想与之理论,但意识漂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不着地儿。
虽能看清眼前的一切,那所有的画面都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纱般,虚无缥缈,让人怎么也抓不住,除了那个蹙眉担心看她的青年。
此刻,在她能看到的世界里,很神奇的,其余都是灰蒙蒙的一片,乏味无趣,只有青年身上的色彩是鲜艳明亮的,且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像是绿洲于沙漠之中的徒步行者,令她忍不住想再靠近一些。
于是,她干脆放弃了挣扎,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抓住了青年的腰间的束带,用力攥紧。
正牵着少女的手带她上楼回房休息的裴珏便突然察觉腰上一紧,紧接着一松,身上原本整齐的衣衫霎时变得松垮,很有春光乍泄的危险。
而罪魁祸首还一幅懵懂无辜的样子,低头看着她手里捏着的腰带,继续使劲儿地拉了拉。
裴珏心底叹气,趁着楼下大堂的人们还未发现这里的异常之前,将少女一把抱起,快步回了三楼的房间。
木门轻轻合上,挡住了外界的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其实被人轻轻放到床上时,姜姒不是一点儿意识都没的,她能隐约感觉到有人推开门出去又回来,能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过她的脸,更能感觉到有人附在她耳边轻笑道:
“小酒鬼。”
她怎么会是小酒鬼?不过两杯樱桃酒怎么可能会让她倒下?
心中不服的她无法发泄自己的气愤,便只好顺着声音摸到了那嘲笑她之人的手臂,死死地拉住——
休想逃之夭夭!有本事和她比一场啊。
裴珏倚坐在床沿边,垂眸望着闭着眼睛睡觉却还抱着他的胳膊怎么都不愿松手的少女,无奈地勾了勾唇,另一只手替她拉了拉被子,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
“睡吧。”
……
圆月悄悄爬上更高的天空。
静谧的屋内,盖着被子闭目沉睡的少女,倚在床沿阖眸休息的青年。
本该是一幅令人不忍打破的唯美画卷,但床上的少女却忽然蹙了蹙眉,被子下的手指不安地轻颤。
于是,当裴珏因这动静从浅眠中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发丝散乱、额间汗湿的少女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迷离地向他伸出柔腻雪白的藕臂,试图攀上他的衣襟。
“表哥……”
裴珏剑眉微蹙,意识到姜姒状态有些不对劲,想按住她作乱的双手,但又怕力道过重伤了人,于是便显得有些敛手束脚。
馨香如兰的温热吐息悉数喷洒在他的脖颈,少女的动作越发地放肆。
而裴珏揽住少女那堪堪一握的柔软腰肢,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乌黑双眸里却已是阴沉一片。
第66章
深夜的落霞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济安堂的大门被叩得笃笃作响。
守夜的年轻大夫被这动静惊醒,揉着迷蒙睡眼打开了门,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 便被催着穿好衣裳拎上药箱拉着手朝外边儿走。
“裘大夫, 我们客栈的客人身体不适,瞧着好像很着急, 您快跟我去瞅一眼吧。”
一听有病人, 年轻的裘大夫脑中的混沌立马消失, 严肃道:“客栈的客人?难道是水土不服?可有什么症状?”
帮忙来找大夫的伙计摇了摇头。
“我也不晓得,是上楼巡夜的时候刚好碰见三楼的客人出门, 脸色很难看,说同行的人身体不适要找大夫,问我在镇上可有熟悉的, 我一听这话,可不就想起您来了么。”
见裘大夫拧眉,伙计催道:“哎呀,反正客人就在房间里,您去看看就晓得到底发了什么病了。”
见伙计一脸焦急的样子, 裘大夫点头,加快了脚步。
二人很快来到客栈, 上了三楼的天字房。
门外有个高个儿护卫与丫鬟守着, 一见来人忙将拎着药箱的裘大夫引了进去, 而后感激地朝伙计道谢。
伙计摆摆手,表示都是举手小事不用在意, 也知道房里面的是位女眷自己不方便在这儿呆着, 便先走了,说要是还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招呼他, 他就睡在楼下大堂旁的小屋子里。
周斌和红蕊再次道谢。
而这厢裘大夫入了屋后,便见到不远处的青幔笼着的床榻上躺着位满脸红晕的女子,挣扎的双手被坐在床沿边神色阴沉的青年按在被子里,却依旧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像是要踢开身上盖着的被子。
见着这很像是强迫良家妇女的一幕,裘大夫的脚步可疑地顿了顿,一瞬间很想夺门而出直奔衙门。
但坐在床沿边的青年先开口唤住了他。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劳烦大夫了。”
裘大夫撑着脸上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挎着药箱走过去,心里却在想:果真是他想岔了,若真是那样,又怎么会特意把他找来呢?看来他真是半夜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
秉持着救病治人的慈医心肠,他搬张凳子坐在床边,放下药箱,隔着帕子小心地把上病人的脉搏,再就着屋内烛火仔细地观察了病人的脸色一番,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她这是中药了。”
“按时辰推算,应是在大约两个时辰之前。”
裴珏皱眉,心道果然如此,刚想开口问什么药,迎上裘大夫一副难以启齿的目光,登时哑然。
确实,姜姒的这副模样根本不用他想,中的定是那下作的催情散之流。
可两个时辰之前,那是……
少女依旧不安分地在被子里挣扎,裴珏手下多了几分力道,目光沉肃地看向几步外桌上被他带回来的樱桃酒,问:“那药可在酒中?”
只是话甫一出口,他便觉得问错了。
毕竟樱桃酒他也喝了一杯,身体并无异样。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他体格健硕,所以一点药力还不足以影响他?
为求稳妥,他请求裘大夫辨别一二。
裘大夫点头,走到桌边端起酒壶闻了又闻、甚至倒出了点酒液在指尖细细品尝辨别。
令人失望的是,裘大夫缓慢地摇了摇头。
裴珏剑眉拧起,回忆着两个时辰前的事情,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锐利的目光唰地看向门口方向,似是要穿透厚重的木板直冲向对面的地字房。
姜姒从他们的房间出去以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崔十三娘的屋子。
他将自己的猜测如实托出,裘大夫当即表示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能找到下药的媒介。
“虽然都是催情一类的药物,但配方中些许药草的差异就会导致最后的效用有所不同,自然对应的解药也不一样。如果能找到下药的媒介,那制作解药会事半功倍。”
裴珏颔首,吩咐门外守着的周斌领着裘大夫去敲地字房的门。
可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三楼的地字房,不知何时已人去楼空,独余桌上两杯尚未饮尽的茶水,以及桌上盛放着的数支桃花。
片刻,裘大夫拿着一枝桃花,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这下药的手法太巧妙了,竟然以茶汤为底,以花香为引。你表妹怕不是惹上了云州那边的人,才会被下手的吧。”
裴珏蹙眉,“云州?青州相邻的那个云州?可此前只听过云州草繁木盛,多虫兽,但善出的是用蛊之人,从未听过哪个世家善药。”
裘大夫解释道:“向来药毒不分家,其实蛊和药也是同样的道理。观公子气质应是家世不凡,虽说济世救人无量功德,但世人大多不屑此道,那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拿这些东西,特别是不入流的下作之药来公子面前晃荡了。”
顿了顿,裘大夫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药名为牵花引,其实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催情之药,啊不,与其说是催情,实际上是将人内心潜在的欲望引出来,然后无限放大罢了。”
“牵花引……”裴珏将这几个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沉声问道,“那请问大夫可能解开?”
裘大夫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裴珏默了默,换了种问法,“若是不解开,对身体可有损伤?”
裘大夫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连忙否定道:“是药当然就得解开,否则一昧地压抑,只会后患无穷!”
见面前的青年露出更加沉默的表情,裘大夫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其实还有个算不得法子的法子……”
青年乌黑的眸子亮了亮,静待他的下文。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与床上这位姑娘本就是夫妻,那……”
裘大夫红了张脸,结结巴巴道:“那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迎着对面人略微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无论这牵花引的药效再怎么强,应该最多一日的工夫便能解开,算不得什么特别歹毒的药。只要事事都满足了这位姑娘心底被药效牵出的欲望,那挨过了一日,就会无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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