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从上京离开时她竟然忘了,应该在走之前去四弟姜远焱的书房里检查一遍的。
这臭小子,读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当时便不该心软帮他瞒着。
改日定要给二婶去信一封。
不知怎的,思及此,她的心情竟然莫名好了不少。
方才丫鬟送书时,又从厨房端了几盘新做的点心过来,就放在桌上。
午膳没怎么吃的她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莹白指尖捻起一块豌豆糕。
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厨房吴大娘的手艺果真不错,这点心做得竟也有几分上京鸿兴楼的味道,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艺?她漫无边际地想着。
……
上京姜府的小书房。
将圣贤书扔到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精致的剑形白瓷笔搁的姜远焱,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拉了拉盖在膝上的小毯子,扭头望了眼紧闭的窗户,目光里满是茫然。
谁在背后骂他呢?
第89章
夜幕降临。
自诩是个勤快丫鬟的红蕊, 每每会在前一日就提前准备好第二日自家小姐穿的衣裳和戴的首饰。
虽然姜姒平日里不爱那些个脂粉钗环什么的,但红蕊咂摸着,觉得自家小姐既然身为都尉夫人, 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在暗地里瞧着, 可不能丢了当家夫人的面儿。
哪怕是打扮得素雅些,也比完全不施粉黛不着配饰来得好罢?
而且这也是待人接物的礼数来着, 万一哪日冷不丁地有人上门来拜访, 或是小姐临时要出门呢?
好歹让人家看看, 上京姜府虽然自老爷去后大不如前,但也不是一点儿底蕴都没的。
故而这日晚上, 红蕊一如既往提前将衣裳什么的精心搭配一番备好,然后转道送去姜姒暂住的客房。
只是在客房时,却突然发现了什么, 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
正洗漱完穿着寝衣坐在榻上翻着今日书铺送来的话本子的姜姒闻言看过去,“怎么了?”
“明明刚刚脑子里记得还是水色的裙子要配白玉的耳坠,一走神,拿成了珍珠的了。”红蕊一脸懊恼道, “不行不行,我这就回去拿去。”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姜姒放下手里的话本子, 忙唤住人, 好笑道:“一个耳坠罢了, 有什么打紧的?戴哪个不都一样?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房里歇息罢, 别忙活了。”
莫说戴什么首饰了, 就是穿什么衣裳她也无甚所谓,只要得体便行, 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可红蕊闻言立马拧眉否决她的话,眼中满是不赞同。
“小姐,虽然是在府里,但到底是在青州,不是上京也不是汾阳,也不能过于随意了。您是不知道,外边儿有多少小娘子盯着……”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姜姒好笑地瞥过去一眼,“外边儿怎么了?”
红蕊自觉失言,忙道没什么。
都这时候了,她可不能给大公子抹黑,被一大堆小娘子惦记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咳咳,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您就听我的没错,左右现下大公子应该还没回来,我快些去一趟费不了什么工夫,您且等着。”
红蕊脚步一抬就要走,却被身后一道略微迟疑的声音再次唤住。
姜姒面色犹豫,见红蕊转身投来疑惑的目光才吞吞吐吐道:“你……你帮我给主院那边带个话罢,如果他明日不忙的话,就早些回府罢,我有话想与他说。”
红蕊恍然,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揶揄道:“小姐怎么不等大公子回来后亲自说呢?还非要等到明个儿?”
“你去就是了,话那么多。”姜姒避而不答,故作淡定地重新捧起了手里的话本子继续看。
这不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么。
向来明白自家小姐性子的红蕊捂着嘴笑了笑,离开了屋子,朝主院方向而去,脚步格外轻快。
看来她白日里劝的那番话还真管用。
有话说好哇,夫妻么,就怕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说开就好了,红蕊如是想着。
谁料刚踏入主院,便看到本该还在营中尚未归府的大公子从主厢房里推门出来,她忙上前福了福身。
“大公子,婢子来拿小姐的东西。”
青年嗯了一声,问了些今日姜姒的状况,红蕊眨眨眼,一一回答,末了道:“恰好您在,小姐说大公子您明日若是军务不忙的话,还望能早些回府。”
裴珏似是怔了怔。
红蕊极力压住嘴角的笑意,继续道:“小姐说她有话想和大公子您说。”
原以为大公子听见这话定会高兴,可红蕊却发现对面之人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甚至苍白,不由疑惑道:“大公子?”
“……大公子?”
这怎么还走神了呢?红蕊纳闷。
裴珏薄唇紧抿,道:“可还有其他话托你带给我?”
红蕊回想了下,摇头。
裴珏默了默,片刻才道:“知道了。”声线微低。
红蕊退到一边,瞧着青年转身去书房的背影,心中感叹。
大公子可真是勤勉,都这个时辰了还要去忙军务呢。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了主厢房,走到了里间的梳妆台前。
红木台面,菱花铜镜,兰草雕刻,端的是精致非常。
红蕊比姜姒要早小半个月住进这都尉府,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些。
譬如这梳妆台,本来是没有的,是在小姐回来之前,大公子特意吩咐府里采办的人特意去添置的。
还有那窗台插了几支桃花的青瓷花瓶,那素雅兰色的垂地床幔,就连夜里照亮用的四角灯笼,都换成了自家小姐喜欢的样式。
要说这夫君对妻子上不上心呐,可不就得从这些细微之处来看么?
她冷眼瞧着,大公子虽说有时候在外人前冷冷的不太爱说话,也比不得以前三公子花样多会哄人开心,但人还是不错的,所以她也是真心希望两人能好好的。
这几日她都看在眼里,小姐虽然没说,但明显比之前低落了不少,瞧着就让人揪心。
不过既然都约定好了明日把话说开,估摸着应该没事儿了吧?
红蕊边思忖着,边在梳妆台翻找着。
“奇了怪了,明明记得那对白玉耳坠是收在这里的,怎么就找不着了……”
“这儿没,这儿也没……”
红蕊拧着眉,确定自己应该没记错。
从上京出发之前,为免遗漏了什么,她便将常用的几个梳妆匣都打包装上了马车,绝不可能忘带的,肯定是上回收起来的时候放错地方了。
她伸手拿过其中一个匣子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珠玉满匣。
盒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首饰?小姐也不爱买这些,上回往里面添置还是新婚后大公子送的那回呢。
等等……
今晚大公子这么早回来,而且方才是从这厢房里出去的,所以这些簇新的钗环玉镯什么的都是大公子给小姐买的罢?
白日里她也从周斌那里听说了府前那对年轻小夫妻的事儿,当时还和他一同感叹怎么大公子就不像那个男子那般会说话,却原来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就把事儿办了呀?
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是想给小姐一个惊喜?
想到这,红蕊会心地笑了笑。
还真别说,大公子的审美可真不错。
瞧这攒珠钗,瞧这白玉镯,全都是大方素雅的款式,是平日里小姐喜欢且惯用的。而且观其料子,怕是价钱不菲。
红蕊小心地将其放回原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匣子底部露出来的暗黄色信封一角,不禁一愣。
这是?
她将信封抽出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端详片刻,忽而记起了什么。
这信,好像是尚在汾阳祖宅时,她曾见过小姐写完收在妆奁匣子里的……和离书!
当时小姐写完的时候,那蚕棉纸上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所以信封还被染上了一点墨汁,她瞧得真真的,就是这封!
红蕊神情一凛,暗自懊恼,怎么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然把这个也带来了?
也怪这信是放在匣子最底下,以前竟不曾注意到。
不,最好永远都别被注意到。
打定了主意的红蕊琢磨了片刻,将匣子整理了一番,把所有不常用的零碎小玩意儿换成了这个匣子装着,然后把暗黄色信封压在了最底下,直至从外边儿瞧不出一点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合上匣子,红蕊又翻了一会儿总算在某个小抽屉的角落里将自己想找的白玉耳坠找了出来,离开主院的时候往书房瞥了一眼。
果然,书房的烛火还是亮着的。
可真辛苦啊,她感叹一句,离开了院子。
……
书房。
白纱灯罩笼住了摇曳的烛火,顺着端坐在桌案前的青年握笔的指尖,在舒展的信纸上留下浅浅阴影。
笔尖凝起的墨汁聚到一处,渐成墨珠,滴落在洁白如雪的纸张上,瞬间晕染了一片。
只是握笔的青年似是未曾注意到的样子,晦暗的目光落在半空处,像是在出神。
良久。
青年仿佛终于发现了被污了的信纸,将其放到一边,又换了簇新的一张,垂眸沉思片刻,缓缓落笔。
屋外,月色暗沉。
有那起夜的丫鬟打着哈欠路过,睁着迷迷糊糊的眼睛瞧着不远处尚还亮着光的书房,揉了揉眼皮,又望了望天,嘀咕了两句。
这都丑时了还不睡,果真主子们的精力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她心下摇头,趿着鞋子回房,拉上被子,美美地继续睡了。
……
翌日。
因着打定主意要晚上把话摊开说清楚,姜姒今早醒来便觉得心情开阔了许多,直至收到了府中下人传达的消息。
“你说何处?”姜姒蹙眉问道。
小厮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将手里的信往前递了递,小心翼翼道:“未阳城,听说主君天不亮便去了营里,然后没呆多久就领兵出发了,临走前留下这封信让转交给夫人您。”
未曾署名的信封上,字迹俊逸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吾妻亲启。
她接过信,端详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妻”字怎么好像落笔稍重了些?泅墨泅得有些深了。
姜姒按下心中疑惑,蹙眉抽出信纸,极快地扫了一遍,眉心越皱越紧。
信上说,据暗探传回的消息,邯山关附近疑似发现韦屠崔轩的踪迹,而未阳城就坐落在邯山关的最后一道口,可谓是极为重要的关卡。
之前青州军动荡之时,陇西第一个打的便是未阳城的主意,试图趁机冲破关口,幸而后来林将军及时转危为安,派了援兵。
而此时韦屠和崔轩出现在那里,是想谋划些什么?她隐约感到些许不安。
书册一般大的薄薄信纸,其上字迹一览无余。
姜姒的视线最后定在末尾处,微垂的睫羽颤了颤,久久不能言语。
【当年之事,裴家难辞其咎,不敢托辞。且知而不言,确乃衍之不韪,冀取韦崔性命以能补过,切莫忧心伤己。】
【唯愿安乐。】
小厮弯着腰,偷偷抬头打量着自家夫人的脸色,见到那越皱越紧的眉头时,心中叫苦不迭。
这主君也真是,哪有一声招呼都不打,就直接扔封信走了的呢?
好歹回来亲自和夫人说呀,让他们下人代为转达叫个什么事儿呐!
瞧瞧他们夫人的脸色,那都不对劲儿了。
小厮心中唉声叹气。
姜姒不知他的想法,拿着信纸站在原地出神了片刻,而后让小厮退下自去忙,转身回了屋。
不料刚坐下不久,门便被人从外边儿推开。
风风火火的红蕊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懊恼。
“误会误会!”
“小姐,误会了呀!”
第90章
姜姒一愣, 瞧着气喘吁吁闯进门怀里抱了两个匣子的红蕊,先倒了杯茶递过去。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忙慌的?小心别岔气了。”
红蕊接过茶杯,仰头咕噜噜一口饮尽。
瞧她跑得满头是汗的样子, 姜姒又从怀里递了条帕子过去, 问道:“擦擦罢,还有你方才说什么呢?什么误会?”
可这回红蕊却没接, 摆摆手, 然后将一直紧紧抱着的两个匣子都放在了桌上。
接着打开其中一个, 翻了一通,从底部翻出了一封眼熟的信递到姜姒手上, 又将昨晚在主厢房门口遇见大公子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姜姒拿起信时,还有些恍惚,片刻才想起来这还是她在汾阳的时候写下的。
那时还未曾料到后来会有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至, 竟不知何时把它就那么一直忘在了角落里。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红蕊急道:“一听说消息,我就知道大公子八成是瞧见这信了,以为小姐您生气到要和离,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就走了, 都不等到晚上。”
姜姒讶道:“怎么会?”
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符合她对裴珏的印象。
红蕊连忙反问:“怎么不会?”
红蕊越琢磨越觉得是这样,眼看着小夫妻俩要和好的关头, 结果其中一人心生误会, 黯然离去奔赴危险的边城, 怎么听怎么像是话本子里悲情戏码发生的前兆。
要不是不会骑马,红蕊简直恨不得马上追上去, 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不可。
就算逃不过悲剧收尾, 也得先把话挑明白了才行。
姜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真是你误会了, 此次走得急,应是军务紧急的缘故。”
她偏头瞧了眼无人的院外,轻声解释了裴珏为什么突然去未阳城。
红蕊眨眨眼,松了口气,“所以大公子是着急去抓那些贼子,才走的?”
姜姒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得知此间并无误会时,红蕊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感觉自己真是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碎了心。
“行吧,没事便好,是我多想了,小姐别笑话我就成。”
姜姒摇头。
怎么会笑话,明明都是对她的关心。
弄清楚了原委,红蕊便也准备抱着装着杂物的匣子离开了,毕竟还得放回原处。
只是临了瞧着自家小姐拿在手里的那封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
“小姐,从汾阳到上京再到青州,这一路,大公子怎样您也看在眼里。现下您的腿早就痊愈了,也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说多了反倒伤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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