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姒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解释道:“大夫虽然看着年轻,但确实是有技艺傍身的,所以性子难免古怪了些,脾气差了些,严校尉见谅。”
严起收回视线,却没追问阿木扎,而是问了句,“你姓姜?”
虽然出口是疑问,语气却透着丝笃定。
怎么忽然问起她来了?
姜姒眸中划过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严起将手中的令牌还了回来,示意兵士们放行。
“进去吧。”言简意赅。
这就可以了?姜姒脸上讶异,接过牌子,尚且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周斌忙道谢,而后走过来低声道:“少夫人,咱们快进去吧,已经耽误不少工夫了。”
姜姒闻言颔首。
只是在一行人将将要进城门的时候,身后正被兵士盘查的队伍里却有人突然高声道:
“凭什么他们能进我就不能进?!我老娘还在城里等着我送药材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都看见了,后面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拿出路引!”
“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收银子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因这声叫嚷,一行人停下脚步回望。
可严起却沉声道:“不必理会,直入即可,都尉在城主府上。”而后向守在两侧的持枪兵士挥手。
兵士立即会意,快步上前将那人揪了出来。
那人被抓住时还在叫嚷着不公,在地上撒泼打滚儿,直叫着喊着说要告他们欺压良民。
严起大步上前,将那人从地上一把拉起来,也不废话,接过旁边兵士递过来的一碗水就朝着那人的脸上泼去。
人群中顿时一阵哗然。
那人一双乌暗的蓝瞳,与周围百姓格格不入的死白肤色又作了伪装,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分明就是想浑水摸鱼的陇西蛮夷!
那人狡辩道:“我娘是被蛮夷掳走生下的我,我才长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你们不能黑白不分!”
严起沉声道:“你说你娘重病卧床,那你倒是说说自己家住何处,家中几口,良田几亩,左邻右舍分别是何姓人家?”
那人一哑,嘴唇嗫喏半天,愣是没蹦出一个字。
严起大手一挥,“带走。”
兵士们架起瘫在地上面如土色的人离开。
那人至死都在想,这未阳城的百姓怎么跟他想象的不一样呢?
不应该都痛恨尸位素餐的当官的,然后只要他一起哄,就无脑地跟着他一块儿大闹特闹吗?
怎么这招居然不管用了?
……
一行人将这场闹剧甩在身后。
喧嚣渐渐远去。
在周斌的领路下,众人终于到了城主府外。
姜姒抬眸望向不远处威严古朴的牌匾,不知怎的,心底忽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怯意。
第92章
两座石狮守护的身后, 庄严的城主府大门紧闭。
周斌叩响了门上的铜环,不过数息,门内脚步声传来, 严丝合缝的大门稍稍露出了一条小缝儿。
小缝里探出个圆溜溜的秃顶脑袋, 是个面容和善的小老头。
小老头睁大眼睛,在瞧清敲门的人后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从门后麻溜儿地钻了出来。
众人打眼一看。
小老头一身青灰长衫洗得略显发白却干净整洁, 干瘦的脸上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拍着周斌的肩膀打着招呼,像是遇见了多年未曾逢面的老熟人。
“哈哈哈瞧瞧这是哪个!好久不见哇!佰长是来找都尉的罢?”
周斌忙摆手, “冯管家可别取笑我,早就不是什么佰长了,现在就普通护卫一个。”
他将令牌递了过去, 而后将来意悉数告知,又指了指府外等候的姜姒等人。
冯管家方才开门时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几人,看起来像是和周斌一道儿来的,但又不好直接问身份怕失礼。
此时得知门外那个戴着幕篱的竟是都尉夫人后吓了一跳,忙将大门打开, 迎众人进门,而后指路。
“未阳城小地方, 城主府也不大, 见笑了。自上任城主病逝后, 这府邸就空置下来了,由我这个老家伙看着, 都尉就在那个院子……”
冯管家手臂刚抬, 便瞧见一道水色身影匆匆往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似一阵风刮过, 不禁有些咂舌。
好家伙,这年轻小夫妻就是感情深呐,他话都还没说完呢。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小别胜新婚?
瞧这架势,他今晚是不是应该吩咐厨房里多做点滋补的菜来着?
后花园的韭菜好像熟了,不如今晚加个韭菜炒鸡蛋?
年逾半百的冯管家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甭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依旧是乐呵呵的,继续领着剩余的其他人去往别处安顿下来。
……
踏入院内,姜姒飞快地扫了一眼。
院中只两间厢房,一间稍小,从半掩的窗户外面看,像是堆放杂物的屋子,而另一间……
屋门紧闭,木窗紧闭。
方才一路上过来也都没有瞧见丫鬟或是小厮的身影,她心下有些难受。
原来在都尉府上时,无论大小事都不忘嘱咐下人们把她给照顾好,怎么自个儿在外边儿时却不晓得这茬了呢?
哪有病人的屋子关得这么严严实实的?非把人给闷坏了不可。
而且不是说林将军已经派大夫过来了么?怎么她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姜姒轻轻推开门。
甫一瞧见屋内情景,便忍不住心下一窒。
简陋的桌案,简陋的椅子,简陋的小榻。
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空气中点点浮沉闪烁,沉闷又滞涩。
明明样样都不该和她印象中清隽矜贵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一处,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周遭一切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青年就蜷在那张破旧窄小的榻上。
身上盖着薄毯,闭眸沉睡,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推门进来。
之前那报信兵士的话言犹在耳。
——染上怪病,昏迷不醒,束手无策。
便是束手无策,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了呀!
姜姒快步上前。
靠得越近,心就越沉。
她未曾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在这空荡荡的简陋屋子内可谓是动静颇大,但即使如此,榻上的青年也未曾睁开眼。
且离得愈近,她便愈能瞧清他的脸色。
清俊的脸庞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可嘴唇却苍白无比,甚至枯焦到泛起了干皮。
比之上回见他时,不知消瘦了多少。
鼻头涌上一股酸意。
她俯身碰了碰青年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烫得她指尖一颤。
不行,得去找阿木扎来看看。
姜姒眉眼一片凝重,收回手便要转身离开,不料却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攥住了手腕。
她以为是青年醒了,惊喜回头,可还没等瞧清,手腕上的那力道蓦地加重,踉跄几步后一阵天旋地转。
脑袋猝不及防磕上了小榻边缘,疼得她眼冒泪花。
但比之更叫人生气的是掐在她脖颈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勒得叫人快喘不过气儿来。
她望着上方仍旧双眸紧阖全凭潜意识动作的青年,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说话唤醒神志不清的人,但被掐住的喉咙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两个模糊不清的字节。
“表、表……哥……”细如蚊呐。
若不是仔细注意听,连姜姒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又哪里能指望去唤醒别人?
可没料到的是,几乎是瞬间,她便感觉到脖颈上的那只炙.热的手掌倏然松开了力道,缓缓移开。
从窒息中骤然脱身,重获新鲜空气的姜姒猛地咳了咳,还没等缓过来,却见到上方的青年已然睁开了眼,定定地瞧了她片刻,似是在辨别。
而后不等她说话,便蓦地俯下身来,攫住了她的唇。
不似清醒时的温柔,倒像是猛兽在标记自己不容外人侵犯的领地般,啃咬吞噬。
携着无边的滚.烫热意,在她的唇上碾磨流连。
推拒着青年的手腕被他箍在两人之间,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可她不挣扎了,青年的吻却又渐渐温柔下来。
如春风化雨,细细描摹。
姜姒被这热意熏得有些迷迷糊糊,可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唤醒了她的理智。
“都尉,都尉夫人,府里晚上的洗尘宴……”
方才姜姒推门进去时并未掩门,本想来问问忌口的冯管家站在门外陡然收声,咳嗽两下,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沿着来时的路施施然离开。
“哎呀,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咯。”
脚步声渐远。
姜姒被这一句臊得回过神,脑袋里混沌的热意都转移到了脸颊,霎时感觉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狠狠咬了咬尚还在她唇上作乱的坏家伙,而后一把拍开青年扶在她腰间的手。
“我数三下,起来!”
压在身上的青年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不为所动,动作继续。
姜姒一想到方才被今日刚认识的冯管家看到这幕就觉得恨不得找块地砖缝儿钻进去,此刻见青年不听她的话更是生气。
她使劲儿揪了揪青年箍住她的臂膀,气道:“别装疯卖傻!”
似是犹嫌不足,又立马补充了一句。
“否则我立马就走!再也不搭理你!”
青年的身形似乎因这句话而僵滞了一瞬。
屋内静息片刻。
然后姜姒便察觉到自己的唇角处似有什么在轻轻舔.舐。
低声呢喃飘散在空气中。
“别生气。”
“我的错。”
……
屋门开了又关。
姜姒谢过专门送汤药过来的厨娘,极力不去在意厨娘偷偷往自己脖颈上打量的欲言又止的眼神,转身掩上门。
然后走向小榻,在边沿坐下。
榻上的青年似是想起身下来,却被她瞪了一眼。
姜姒捏着白瓷小勺,轻轻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汁。
颜色这么深,尝起来一定很苦,她想。
可心中虽然这么想,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糊,舀起满满一勺……
她蹙了蹙眉,莹白手指轻动,晃去了一半药汁方才满意地朝着榻上之人命令道:
“张嘴。”言简意赅。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裴珏又何尝不知姜姒在想什么。
然而他却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她的意愿张开了嘴,喉结滚动。
温热的药汁沾湿了枯焦的薄唇,沿着喉咙而下,满满的苦涩瞬间充斥在唇齿之间。
可裴珏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眸光缱绻。
似乎她喂下去的不是什么苦到心肺的药汁,而是甜到心肝的蜜饯。
半勺,半勺,又半勺。
一碗药还不曾见底,姜姒就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对面投来的灼.热目光给吞吃了下去,浑身都泛起了不自在。
在裴珏又一次乖乖喝下她喂过去的药汁时,她有些恼了,将勺子扔回了碗里。
细瓷相碰,清脆一声。
“方才送药过来的厨娘说你这几日都没喝药,为什么?”
“她都告诉我了,虽然那怪病来势汹汹,但病人大多只是昏迷不醒,并无其他异样症状。可你呢?不跟着那些病人好好休息,非得大晚上的故意泡了一宿的冷水澡,还不喝大夫开的风寒药。”
“你不想活了就直说,省得我白跑一趟。”姜姒闷声道。
刚刚听厨娘说起这事时,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有人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的?
裴珏叹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不是故意不吃药,只是一时没有其他办法,而又恰好发现高热可以压制那怪病的症状才出此下策。”
“毕竟现下未阳城若无主事,恐乱上加乱。”
青年的声线低沉,将药碗搁在一旁的案几上,伸手缓缓为她抚平绷紧的唇角。
“让你担心了,抱歉。”
姜姒“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那现在怎么又肯喝了?不怕昏迷过去了?”
想到她刚进来发生的那一幕,恨道:“不是宁愿烧成个傻子也不肯喝么?”
虽然后来的青年的的确确清醒过来了,但最初的时候,她可以确定他烧得有些神志不清,毕竟自己脖颈上尚未消退的红印便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她就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说话啊,怎么不回答了?以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见人不语,她只觉心底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冒,起身便想走,却被拉入了一个坚实炙.热的怀抱。
丝丝缕缕的热意从薄薄衣衫后传来。
缱绻低语似是清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耳边。
“你能来,我很开心。”
第93章
傍晚的城主府。
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的府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人, 虽说现下时机不太恰当,但冯管家想着再怎么样大家伙儿饭是得吃的。
既然要吃,还不如干脆简单办一场洗尘宴, 不过是多加几盘菜的工夫罢了。
城主府并无专门的膳厅, 冯管家便指挥着府里唯剩不多的两名丫鬟,准备搬几张桌子凑成一张放在待客的大堂, 充当宴席用的长桌。
但奈何桌椅沉重, 冯管家上了年纪自是不必说, 城主府里的两个丫鬟也长得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哪里能搬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恰好无事的赵武赵风兄弟俩撞见了这幕, 那作为身强力壮的男子汉自然不能干看着,于是挽起袖子便开始帮忙。
只是这忙帮着帮着,却有些纳闷了。
赵武是个憨的, 打量着周遭环境觉得有些奇怪,便撞了撞一旁正和他一起搬着椅子的弟弟,压低了嗓子小声道:
“好歹是个城主府,怎么进来这么久了,就只看到这两个下人在干活啊?平时他们忙得过来吗?”
刚进府里时没仔细观察便没发现, 此刻搬着桌椅慢慢穿梭在房屋院落之间,倒是觉察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譬如这少到可怜的下人, 墙角积满的落叶, 檐上未来得及清扫的蜘蛛网。
这是尚有人在住的城主府, 可不是什么废弃的郊外荒庙啊!
正扛着椅子跟着领先几步在前的冯管家往大堂走的赵风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受不了地揉揉耳朵,无语地看赵武一眼。
他这个哥哥是不知道自己讲话声音有多大吗?
自以为小声, 但实际都快把他耳朵震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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