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您没有这样的打算了,那……”
红蕊顿了顿,继续道:“那东西您就烧了吧,留着也是无用,徒生事端,大不了,大不了……”
瞧着红蕊吞吞吐吐的样子,姜姒奇道:“大不了什么?怎么还结巴起来了?”
“大不了以后小姐您不喜欢大公子了,想换个,到时候再写张新的也不迟嘛。”红蕊飞快地说了句,然后脚步一抹,溜了。
临了不忘帮她将门掩上。
姜姒愕然,随即失笑。
垂眸望着手里的暗黄色信封,再瞧见它时,果真应了方才红蕊的那句——
今时不同往日。
尚且还在汾阳,还并未意外跌落五虎山悬崖时候的她,那时候怕也没有预料到现在罢?
心中百感交集,莹白手指压了压信封略微卷起的边角,却忽而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信……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儿?
姜姒柳眉微蹙,捏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一展开,愣了片刻,差点儿气笑。
一片空白。
这哪里还是当初她写下的那张和离书?分明被人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一张白纸!
不,不对,不是白纸。
她的目光落在了右下角的地方,其上无比眼熟的俊逸字迹映入眼帘。
【等我。】
姜姒:“……”
红蕊白叮嘱了,烧什么烧。
看来还是她高估了他,此人分明十分幼稚且冲动!
这么不打一声招呼便急着离开,原来还真是怕她晚上约他是为了和离的事?
如果她现下真有这个念头,拿走旧的又能如何?大不了就像红蕊说的一样临时再写一份便是了,又花费不了太多的工夫。
她咬牙,将手里的纸团了团扔到一边,却恰好砸到桌上被红蕊留下的另一个匣子。
听红蕊说,里面都是裴珏昨个儿买的?
姜姒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伸手打开了盒盖。
珍珠白玉玛瑙满目玲琅,钗环耳坠手镯堆得满满当当,一时间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戏文里常说的被“憨实不聪明只会买买买”的相公低声下气讨好的耍脾气的刁蛮夫人。
不过这“憨实”二字刚闯入脑海,便让她打了个冷战。
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姜姒一把合上了匣盖。
原本打算在今晚说的一片腹稿顿时尽消。
她现在只想等人回来之后好好问一句,做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他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
虽然人不在,但姜姒也懒得再挪,索性便在客房里住下了。
比不得主院里宽敞,但样样俱全无人打扰倒也自在。
尽管府里的下人们不太明白自家夫人在客房一直待着不走是个什么章程,毕竟哪家主母是住在客房里的呀?
但既然主子没明确发话说要搬回主院去,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也不好多嘴,每日里只尽职尽责地将分内之事做好,同时也在心里盼着自家主君早日归来。
主君和夫人都在的地方,那才叫一个完整的家呢。
故而都尉府里,也算是安宁了一阵。
日子还是照常地过,三餐也是按时吃,但姜姒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心里也总有一丝莫名的隐忧,挥之不去。
红蕊得知后偷笑道:“想大公子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
姜姒斜她一眼,不语。
红蕊可不怕自家小姐这只纸老虎,摇头晃脑道:“那句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哎呀,大公子只是去了未阳城,也不是去什么千里之外的地方,没准儿小姐再等个‘三秋’,人就回来了呢。”
可姜姒听见这话,却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恍然,终于明白了那丝一直被压在心底的隐忧是什么。
未阳城。
如今的青州,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好似韦屠的叛变并未在这里激起一点浪花。
但若真是这样,那她初次踏入郊外营地时瞧见的士兵们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难道是假的?
还有那被韦屠盗了大半的军械库,以及手段诡谲的崔轩手中从噬云寨买的“伪蛊”。
隐隐有道声音在告诉她,青州,将要乱了。
可能大多数时候,真应了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
几日后,便传来消息,陇西兵马压境,未阳城守军节节溃败。
比之更加糟糕的消息是,未阳城内,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疑似染上怪病昏迷不醒的人越来越多。包括许多兵士皆已中招,无力再战,可谓是让本就不妙的边战雪上加霜。
报信的兵士也是一脸苦色,眼里满是忧心忡忡。
姜姒闻言忙追问道:“那裴珏呢?”
兵士打量了下周围,低声委婉道:“林将军找了好些个青州城里医术高明的大夫,现下应该已经出发了,但怕也是束手无策,毕竟是谁也没见过的怪病。”
传完消息,兵士怜悯地瞧了眼失魂落魄的都尉夫人,抱拳行礼,离开了。
姜姒站在原地,望着兵士离开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只觉脑袋无比混乱。
红蕊守在一旁,担心道:“小姐,大公子吉人天相……”
话说了一半,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假,又咽了回去。
连城里的大夫都没见过的怪病,听着就吓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治好的?没准儿就是那些个又坏又古怪的陇西人弄出来的鬼东西呢!
别说是小姐,就连她此刻都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怎么就没个顺顺利利的时候呢?
“红蕊。”
听见自家小姐唤她,红蕊忙应声。
“帮我收拾下行囊。”
红蕊一愣,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自家小姐是准备去哪里,想劝的话憋在嗓子里憋了好一会儿,终是没说出来,叹了口气,脚步一转,回房开始收拾包裹。
不光是自家小姐的,这回她连带着自己的行囊也一同打包了。
“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红蕊语气十分坚定。
姜姒拒绝再三无果,只好答应。
再加上周斌赵武赵风几人,一辆马车并数匹马轻装简行,午膳后便出发踏上了去往未阳城的路。
只不过,在临行的时候,马车上却多了一位预料之外的人。
“阿木扎?”姜姒惊讶道。
少年换了身大晋人惯穿的劲衫,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厢的小榻上,像条没骨头的蛇,脚边还卧着一条同样懒散地把自己盘成一坨的蛇。
“你怎么一道上来了?此时外面不太安全,你还是呆在都尉府上吧,府里有护卫守着,不必担忧。”姜姒温声道。
不料少年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蛇,嗤笑道:“一起去又怎么了?没我的干粮还是怎么?”
姜姒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此行……”
她想解释此行的危险,却被少年不耐地打断。
“崔轩不是在未阳城附近?他能去,我就不能去?而且那个什么怪病,你就不想治了?”
她闻言默了默,而后认真道:“谢谢。”
少年白了她一眼,似是想说谢个屁,可却在开口的那刻突然顿住,眉头皱了皱。
“怎么又是这个味道?”
第91章
这话属实有些奇怪, 什么味道?
姜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可少年的神色却又不像是作假,甚至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直接向她伸出手来……
然后被刚上马车窥见这一幕的红蕊竖着眉头给拍了下去。
清脆一声, 惊动了地上盘成一坨的金环, 抬起扁扁的脑袋茫然地朝上瞅了一眼。
咋了咋了?吓蛇一跳。
“干嘛呢?还动手动脚的?”红蕊板着脸拦在自家小姐面前,看似冷静无比, 实则眼角余光偷偷瞥向了对面少年的脚边。
那条蛇怎么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粗了那么多?吃什么长大的哇?她这个小身板够不够人家一口吞哇?
红蕊悄悄咽了咽口水, 面上强装镇定, 盯着因被她拍了一掌而脸色十分不善的少年,似乎只要他再敢伸手, 她就敢继续拍。
少年神情古怪地看她半晌,竟还真的再次伸出了手。
只不过这回速度极快,快到红蕊还没反应过来, 便感觉眼前一晃,然后腰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她一愣,赶忙低头一看。
果然,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不见了,此刻正躺在对面少年的掌中。
但没等她发怒, 就听见人问道:“这香囊谁给你的?”
姜姒轻轻拍了拍红蕊的手背以示安抚,拉着她坐到身边的位子上, 而后疑惑道:“怎么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香囊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还是红蕊送的, 一直戴在身上,提神醒脑,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呀?
可她这么一问, 少年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勾了勾, 也不回答,把玩了香囊片刻又将其扔回给了红蕊。
而后竟然直接眼睛一闭往后一靠开始睡觉,摆明了懒得继续说下去了。
姜姒见着无奈一笑。
耳边是红蕊的嘀嘀咕咕。
“什么人呐,奇奇怪怪的……”
……
未阳城地处邯山关,在青州的边缘之地,周围山脉起伏,易守难攻。
因着近日里陇西蛮夷滋扰的缘故,城内城外皆派兵戒严,对进出的每个人都仔细盘查。
一行人为了不引人注目,早在距离城门尚有数里的地方便改换徒步,将马车和马匹都寄放在了驿站处,此时也混在缓慢前行的队伍里,等待检查。
姜姒打量了下周围,发现队伍里有不少人穿着打扮看起来都是清苦的寻常百姓。
有的推着装了许多蔬菜瓜果的板车,有的背着装了柴火野味的竹篓,还有的,挎着个破旧药箱穿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瞧着像是医馆里的大夫。
大夫也便罢了,应该是听闻未阳城里发生的怪病所以来帮忙的。
可百姓们怎么也奔着往城里走呢?
城军溃败的消息瞒得住青州主城,因为离这算是有段距离,可瞒不过住在这周边城池的百姓呀。
现下城军已经在边境线上退守三分,如今驻扎在未阳城外不过二十里的地方,万一守不住,被蛮夷冲破了防线,那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未阳城里的人。
在这样的状况下,怎么不想着避去安全一点的地方,反而……
紧跟在身边护卫的周斌似是发现了她的目光,低声解释道:“他们应该是住在其他地方的百姓,特意赶过来的。”
特意赶过来?姜姒闻言更加不解了。
但此刻身在外边儿人多眼杂,终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点头,按下心中疑惑。
龟速往前挪动的队伍终于轮到了他们。
原本姜姒还有些担心阿木扎要怎么办,毕竟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他既没有路引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凭证,可周斌却让她不必为此担心。
城门的队伍分成了两排,左右各有两名兵士负责检查入城百姓的凭证。
身后几步外的地方还站有一列手持红缨枪警戒四周的兵士,锐利的目光盯着这边,可谓是森严非常。
周斌望了眼周围,稍稍侧身,迎着负责检查的兵士怀疑的目光,将自家大公子临走前交给他的身份令牌悄悄递了过去。
兵士面色严肃地接过令牌,而后似是微微一愣,快速往这边扫了一眼,抬手示意稍等,转身跑向不远处的巡逻队伍,朝领头之人附耳几句。
领头之人一身玄色盔甲,面容板正蓄须,听完兵士禀报后拿过他手里的牌子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而后皱着眉大步朝这边走来。
因在青州军内呆过所以还算比较了解的周斌小声道:“那位是州军的严起严校尉,应该是被林将军派过来支援守城的。他认得我,咱们带着阿木扎进去肯定没问题。”
周斌语气信誓旦旦,十分自信,不料下一刻却立马被打了脸。
严起皱着眉沉声道:“此处动荡危险,你不该把都尉家眷带过来,万一被有心之人借机生事该如何?现在哪里是能儿戏的时候?你们速速回青州城,莫要在此地逗留。”
从头至尾,他并未看姜姒一眼,只是对着周斌一人说话,像是在避嫌。
刚刚才在自家少夫人面前夸口的周斌有些尴尬,连忙解释几句试图改变他的主意,哪怕是帮忙进去传个话呢。
这都到城门口了,哪有再折返回去的道理?
这要是被大公子知道少夫人被这么白白折腾一趟,没准儿回头自己就得去马厩刷马去了。
但无论周斌如何说,甚至找了“都尉没有夫人在身边夜夜都睡不好觉”这种荒诞的理由,都只得到了严校尉严肃的一眼,甚至还反过来被教育了一番。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拘泥于儿女情长?况且军中谁人不知裴都尉向来不近……”
严起顿了顿,将那两个觉得无比别扭的字略了过去,继续道:“而且你身为都尉属下,背后败坏上峰名声,回头我定要一一如实禀报。至于这令牌,我会直接呈给都尉。”
被扣上“败坏上峰名声”黑锅的周斌哑口,眼睁睁瞧着严起拿着令牌转身便走,有些急了。
好家伙,城门还没进去呢,令牌先没了,这可不行啊。
就在他想追上去的时候,身后一道温和的女声先一步唤住了严起离去的脚步。
“严校尉,烦请留步。”
严起身形一顿,皱眉转身看向喊他的女子。
不料这一看,却是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
方才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周斌身后几步远戴着幕篱的女子取下遮挡走了过来,朝他略微福了福身,而后轻声道:
“小女子知道严校尉是一片好意担心我们的安危,不过此次前来确有要事。”
姜姒指了指队伍里因等了许久而面露不耐的阿木扎道:“听闻城内怪病频发,军士百姓多有困扰。小女子机缘巧合刚好识得一位精通此道的大夫,说不定能帮上忙。”
可严起听见后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盯着她看了半晌,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姜姒疑惑,轻声提醒,“严校尉?”
听见接连的唤声,严起从怔愣中回神,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和抬头往这边瞧的阿木扎对上了视线。
阿木扎:“?”
磨磨唧唧不走搁那儿聊天,聊就聊呗,好端端看他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翻白眼,于是走了很久又站了很久已然非常不爽的少年只是臭着脸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和排在隔壁队伍里的猎户身上背篓里装着的野鸡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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