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了。
言欢真想撂脸走人。
抛出问题的是言兮,可不等对方回答,她就开始开始自言自语,“就算以前喜欢过,就你这脾气,被他气了伤了一次又一次后,估计也不喜欢了吧……让我好好想想,你这样的到底会喜欢谁?”
她一连串甩出几个人名,全是北城的贵公子哥,言欢心不在焉地听着,直到她一声“可别是梁沂洲吧”,心脏险些跳出喉咙。
这是言兮心血来潮时蹦出的名字,没经多少考量,细细一想,又觉梁沂洲那人皮囊是好看,听爸爸说也是个有头脑有手段的,最重要的是他还是个正经人,但是——
“我也是傻了,你怎么可能会喜欢梁沂洲那种老男人。”
言欢有生之年第一次被她堵到哑口无言。
姐妹俩正聊着,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由远及近,她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去,言兮先扁起嘴,战战兢兢地叫了声姑姑。
言柠是言庭越最小的女儿,今年四十二,未婚未孕,岁月没在她身上留下太重的痕迹,保养得当的一张脸看着不过三十有余。
衬衫外搭着一件米色风衣,黑色小脚裤,顶着不苟言笑的一张脸,走路带风,颇有女强人的气势。
事实上,她担得起女强人这称谓,她的商业头脑和雷霆手段并不输给言庭越。
言家祖上世代经商,民国初期,产业重心从纺织转移到航运,运输业务发展迅速,海外分局不断增设,抢占走大量市场份额。
改革开放后,借用积攒下来的原始资金,又将领域扩展到酒店、商业地产的开发与运营、文旅发展等,各类几乎都有涉及,只缺了言老爷子最看不上的娱乐产业。
言柠二十二岁那年,义无反顾地离开言家,还声称自己不要言家的任何股份,之后二十年,她一个人在外单打独斗,创立的星耀娱乐涉及音乐影视制作与发行、线上线下演出、衍生品开发等等,在业内的知名度提升得极为迅速,后来又与无线运营商、互联网等多方渠道建立长期友好合作关系,发展蒸蒸日上,逐渐成为产业的领头羊。
现在圈里的人一提起言柠,纷纷为言老爷子惋惜,多有手段一人,当初怎么就放走了呢。
也是讽刺,真正算起来,言家这一辈就出来了两个有能力的,偏偏他们都已经没有资格继承言家的产业。
只因一个出意外死了,还有一个是女人。
这就是言家,表面风光无限,内里腐朽阴暗,在层层规矩的束缚下,每个人都是棋子,被执棋人肆意左右摆弄,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言欢顿了顿,微微低头也叫了声:“姑姑。”
言柠看向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回国这么大的动静,言柠不可能不知道,这句话只能是找不到话题后象征性的寒暄。
言欢实话实说:“昨天晚上。”
言柠还没说什么,赵铮出来迎接,顺便提到言欢,“言欢小姐,老爷子让您一起进去。”
“好。”
言庭越抛出的第一句话是对着言欢说的,“池里的鱼是爷爷半年前换上的,又又觉得怎么样?”
言欢没怎么迟疑就说:“看着肥美,您一定喂养得很用心,不过可能也是因为太肥大了,不够灵活,没哥哥以前养的小金鱼游得快。”
“不灵活好啊,省的到时候游到别人家里去了。”
言欢用理所当然的语气接上:“我们家给的条件这么好,用的饲料也是最贵的,它们哪舍得游到别家去呀。”
言庭越笑了笑,“又又说的对,是爷爷没考虑周到。”
他岔开话题,明知故问道:“昨晚没回老宅,住哪了?”
“富力山。”
言庭越听到后反应平淡,“你一个人住也不方便,从老宅拨几个人去吧。”
言欢点点头不推脱,“谢谢爷爷。”
“这种小事谢什么,到时候缺了什么
就和爷爷说……对了,这次回国,有没有想做的事?”
老爷子第二次换了话题。
言欢装出认真思考的样子,“想做的事不知道,不过我现在好像只会设计设计衣服。”
言庭越这才看向在一旁沉默已久的言柠,“你姑姑公司旗下新成立了一个服装品牌,我们又又有兴趣去试试吗?”
言欢睁大眼睛,“是Ash吗?”
言柠给出点头的反应。
“好呀。”言欢眼睛亮盈盈的,“我在英国就听说Ash了,我认识的好几个同学还都说回国后要去Ash面试呢,现在看来,我还快了他们一步。”
言庭越摸着山羊胡笑了,“满意就好……阿柠,到时候替你这侄女好好安排安排。”
言柠轻轻应了声,她的头垂得略低,让人无从窥探她的表情。
“又又先出去吧,我有话要同你姑姑交代。”
言欢一走,言庭越不带折衷地切入话题,“政府新办公楼已经落成,邀请我下周三去剪彩观礼,我这年纪大了,腿脚难免不变,精气神也跟不上,你就替我去吧。”
言柠没有多想拒绝了,“我去不合适。”
言庭越抬起眼皮,眼底情绪难辨。
言柠解释道:“那边邀请的是言氏负责人,我早就不在言氏了,代您去不太合适,您还是去找二哥吧。”
言庭越眉目舒展,“是我老糊涂了,竟然把这茬忘记了,那这事就交给老二吧,至于我刚才和你说的那事,回头你找言欢仔细说说。”
“我知道了,爸,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言庭越朝她挥了挥手。
言柠离开后,借着送言欢一程的名义,在车上提起工作上的事,“等我这两天把手头上的事处理好,再安排你进公司,可能是在一周后,具体时间等我通知。”
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生怕对方察觉不到自己的疏离。
言欢乖巧应了声好,言柠斜眼看过去,欲言又止。
“您想说什么?”言欢问。
言柠有一堆想说的话,但想说不代表能说,更不能一次性将话挑个明明白白,话里有话、含糊其辞才是言家人的说话方式。
“你有没有想过以后?”
言欢稍顿后也同她打马虎眼,“我既然回来了,当然是想过以后的,只不过我没想得太远,只想了接下来的两年该怎么过,至于剩下的路,走一步算一步,反正只要言家在的一天,我就不会饿死的。”
-
回别墅不久,言欢收到言兮发来的消息:【我想好了,你就给我设计哥特风的图案。】
言欢不敢苟同:【你天天穿得跟彩虹一样,指甲却要做成哥特风,你觉得这合适吗?】
言兮:【我那叫色彩斑澜!】
言兮:【不过我这风格确实是单一了些,从明天开始,我就不这么穿了,我要对着时尚杂志穿。】
言欢只能发去一长串省略号,然后花了两小时时间,设计好足够让言兮满意的图案。
第二天下午两点,言欢坐车去了言兮传到她微信上的地址,是新开的商场,位于北城核心商圈,非节假日,人流量没有想象中的多。
言欢远远看见言兮,人确实是换了风格,全身上下除了黑就是灰,连发箍上镶着的都是一排黑钻。
美甲工作室在四楼朝南位置,听说是圈里一大小姐开的,定价高,门槛自然也高,导致生意惨淡,连租金的一半都收不回来。
绕是如此,这位大小姐也没有关门大吉的打算,她不差那点钱,赔就赔了,能让自己开心才好。
做指甲的时候,言兮想起一件事,“昨天姑姑和你说什么了?”
言欢挑重点说:“过几天我可能要到她的公司上班。”
“上班?你一服装设计专业的,去娱乐公司上什么班?”
“我去的是Ash。”
言兮花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哦了声,犹豫着问:“你老实告诉我,你不怕姑姑吗?”
“你怕?”
“怕啊,家里我最怕的除了爷爷就是她了,她都不会笑的,成天僵着一张脸,而且就和照妖镜一样,我感觉只要我站在她面前,我身上的毛孔、瑕疵都能被放大……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总觉得她看我的眼神像在看傻瓜。”
说这话时,她脸上的惧意生动又形象,仿佛言柠是头吃人的豺狼虎豹。
对比起她,言欢的神色稀松平常,“我不怕她,我很喜欢她,更想成为像她那样的人。”
像她那样的女阎王有什么好的?
言兮投过去不可理喻的眼神。
言欢选择沉默。
言欢平时会做各类身体护理,在配饰上也会下很大功夫,但她对做美甲兴致缺缺,言兮正对着店员指手画脚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翻看最新一期的Harper's Bazaar。
一个半小时后,言二小姐带着全新成果到她面前秀了一番,“漂亮吧?”
言欢自己设计的图案,当然说不出不好看,于是点了点头。
言兮乐不可支,“看在你让我变得更漂亮的份上,一会儿我请你吃饭。”
言欢合上杂志,“你怎么不说再给我买个包包呢?”
“你还挺贪心。”
“一个包包而已,你舍不得?”
“这不是包包的问题!”
言欢哦了声,“原来你是觉得你这指甲成品不值一个爱马仕的价格。”
言兮服了,论呛人,自己还真不是她对手。
“买买买,好了吧?”
言欢笑眼盈盈地比了个OK的手势,半小时后,她笑不出来了,虽然心里是欢喜的。
对着三米外的男人,她轻轻唤道:“三哥。”
然后迟钝地反应过来,这家商场是梁氏集团下的产业,最近还有消息称接下来的一周都会有明星来此处做宣传。
所以这个时间点,他会出现在这儿,不稀奇。
言兮私底下一口一个“梁沂洲”,当面却不敢造次,跟着规规矩矩地喊了声:“三哥。”
梁沂洲微微点头,“来这儿逛?”
言欢也点头,“准备走了。”
梁沂洲看了眼时间,“既然遇到了,一起吃顿饭吧,昨晚没在宴会上见到你,今天就当给你接风了。”
言欢忘了身边还有个堂妹,毫不犹豫地应下,“好呀。”
言兮头一扭,看向言欢,大眼睛里写满了“姐妹,你怎么回事”这几个字。
梁沂洲约的餐厅在同一块商业区,路程很近,三个人步行去的,言家姐妹走在后面,期间言兮压着音量问:“和他这种闷葫芦吃饭,你不嫌胃疼?”
言欢露出诧异的神色,“你胃疼啊?那要不,你别吃了吧。”
“……”
言兮气到不想理她了。
言欢语气轻快:“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
“你差这点钱?”
“不差啊。”但她差别的。
言兮闭上了嘴。
言欢不受控地笑起来,转瞬间,笑容第二次僵住了。
视线的另一边,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正望着她,眼神冰凉。
是秦执。
真见鬼了。
第5章 05
不同于梁沂洲,秦执的衬衫系得相当不规矩,纽扣敞开三粒,外面罩一件短款黑色薄夹克,衬衫下摆束进深色牛仔长裤里,宽肩窄腰,微微眯眼时,漫不经心的嚣张感尽显。
秉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言欢别开脸,转头又觉得这番反应显得自己有些心虚,可她有什么好心虚的?比起他干的那些事,她足够光风霁月,谁都没资格来指摘。
这样想着,她将脑袋偏回去几度。
言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突地从嘴巴里蹦出一声旁人难以模仿的语气词,“真是巧了,这渣世祖怎么也在这儿?该不会从哪打探到你的行踪,死皮赖脸跟过来的吧。”
走在最前面的梁沂洲停下脚步,也就是这么一扭头,让秦执腾出了些注意力落到他身上,眼神无端更凉了,看着让人心惊。
他大步朝她们走去,开场白没有一句废话,连象征性的礼貌用语都不屑用,“真巧啊,你们这是去吃饭?加我一个怎么样?”
提议这顿饭的人是梁沂洲,他有权做主,加个人对他来说也不算难事,即便这人看着挺碍眼,于是头一点,应了下来。
言兮脸上立刻多出呜呼哀哉
的痛苦。
言欢用头发丝想也知道她这会儿一定在心里吐槽这顿饭能吃的人胃穿孔,一时觉得好笑,唇角没忍住弯起来。
言兮余光捕捉到,曲解这笑容的意思,路上循着机会凑到她耳边低声嘀咕,“你倒是自在。”
“自在算不上,跟痛苦中和了。”
什么意思?言兮没听明白。
言欢在国外多年,不知道广场顶楼多了家私房菜餐厅,以中式装修风格为主,辅以西方设计,一半露天,他们去的是室内包厢,配有两名应侍生,大圆桌,间隔并不分明,言欢和言兮贴得近,另外两人天南海北的。
不速之客臭着一张脸不吭声,言欢喜闻乐见,自然不会凑上去讨个没趣,只顾自己埋头慢条斯理地吃。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言兮,她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平时也被骄纵惯了,一遇上不合心意的事,就忍不住开口:“这虾怎么不是虾仁?剥起来多麻烦,我这指甲还是刚做的,也不能剥呀,为什么不直接点份虾饺?”
说完才意识到场合不对,尤其在她瞥见对面一黑面罗刹和一笑面郎君后,心脏突突跳动,只能将求助的目光递给言欢。
言欢慢吞吞地抬起脑袋,无辜又无害的一张脸,看着完全不在状况里。
梁沂洲下意识伸筷子去夹那牡丹虾,忽然想到替人剥虾这行为过于亲昵,便收了念头,按照言兮说的添了份竹笙虾饺。
言兮从喉咙里憋出一声:“谢谢三哥。”
她其实还想道歉的,可惜过了最佳时间点,那声抱歉就怎么也喊不出来了。
这四个字过后,言欢像是从漫长的神游状态中找回思绪,转动转盘,夹了两只牡丹虾放到碗里,纤长白皙的手指不急不躁地剥着,其中一只剥好后给了言兮。
言兮的表情跟发现新世界的大门一般,“你这样弄的我挺受宠若惊的。”
言欢说:“觉得受宠可以,但千万别惊了。”
这顿饭算是自己硬拉她来吃的,剥个虾安抚一下是必要的,要是她被惊到胃更疼了,那真就得不偿失。
言兮想说什么忍住了,把虾咽下后,疑惑地问:“你现在剥虾剥得可真熟练,一个人在英国练出来的?”
“英国哪有那么多虾给我剥,还有,我没事练什么剥虾?”言欢马不停蹄地岔开话题,“还要不要?就今天一天,我免费给你剥。”
言兮点头如捣蒜,有人伺候她怎么会不乐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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