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机场, 并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三年前的暑假。
在街边一家甜品店旁边的巷子里,江妙娜也被那两个女孩堵住要钱, 她掏出两百块现金, 却被一只凭空伸出的手拦截。
仨人抬头看去,彼时的何碧顷尚未出道,黑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肩头, 白皙精致的脸像洋娃娃, 让人过目不忘。
“小朋友还玩打劫那套?是暑假作业太少了?”
女孩本来就是欺软怕硬,见有成年人霎时什么也不敢说, 磕磕绊绊地说只是借钱用。
何碧顷的目光从手里的两百块移向垂着头没敢应声的江妙娜, 便说:“缺钱问父母拿,正当用途她们不会不给, 小小年纪借什么钱?借了打算怎么还?”
像个老师般一通教育, 把那两个女孩说得抬不起头。
两个女孩离开后阴沉沉的天轰隆隆突下大暴雨。江妙娜淋着雨把书包和地上的书本捡起来,直到视线里出现一只手帮忙捡圆珠笔和本子, 才反应过来砸在后背上的雨珠也停止了。
她顺着手臂看去。
何碧顷另外一只手握着伞柄,将俩人圈在伞底,劈里啪啦的雨珠砸在伞面,发出悦耳的大自然音符。
东西全部捡好后,何碧顷拉着江妙娜进屋檐躲雨。俩人先是沉默,何碧顷抬头看屋檐外千丝万缕的水珠,清澈的眼眸里像是溅进了水滴。
她忽然侧眸看向冲她发呆的江妙娜,唇角扯出一抹笑:“看什么?”
“姐姐长得好漂亮。”
“皮囊而已。”她眼底略过一丝忧愁:“我更希望自己灵魂有趣,活得漂亮。”
雨滴落下,江妙娜顿时分不清飘在她脸上的是雨水还是她的眼泪。
须臾,何碧顷的手机响了。
她挂了电话后把身上仅有的一把雨伞给江妙娜,拉着一个粉色行李箱义无反顾地走进暴雨,钻进路边一辆网约车。
她的网约车刚开走,江猷琛的车子就停在网约车停靠的地方。
不同时间,如影重合。
过了半年后,江妙娜在某部有点火花的小网剧里面看见一张漂亮的面孔,这才知道原来那个雨天像彩虹般出现的女孩,名字叫何碧顷。
听完江妙娜的回忆,何碧顷手指蜷了蜷。
对于这些她只有朦朦胧胧的印象,那天她所有的力气全用在另外一个人身上。她从桉城逃离,来到羊城找许久未见面的妈妈。
妈妈在咖啡厅,瞟一眼她的行李箱,说没办法跟她一块生活,但可以给她提供住处,还让她别跟爸爸闹脾气,出来玩一段时间就回去。
妈妈没在咖啡厅留久,出了门奔进一个男人怀里。
那个男人有点眼熟,何碧顷经常能在财经新闻看见他,他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从校园到婚纱的妻子,和妻子的爱情和婚姻被很多人称赞羡慕。
然而那个妻子并不是妈妈。
但俩人举止亲密,他宠溺地摸摸妈妈的头发,一起进了路边的迈巴赫。
咖啡厅放着舒缓惬意的音乐,何碧顷却感觉空气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那天所看见的画面超乎她想象,妈妈说的话更是如一把刀刃。
导致她只记得这两件事,其余都没放在心里,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去了机场,当场买机票飞去海市。
小时候总听到别人说什么女孩嫁出去就没有家,从来没有人告诉她爸妈离婚了,她也会没有家。
“顷顷姐。”
江妙娜见她发呆便喊她。
熟悉的声音将何碧顷思的绪拉回来,她迷茫失焦的双瞳逐渐回神,眨了眨眼,还未来得及开口,叠在桌下的右手被人握住拎起,将她互相伤害的双手分离。
“你做什么?感觉不到疼?”
连续两个问句,清冷的嗓音带着些许不满。
何碧顷茫然抬头,两个小时前说要过来的江猷琛此刻皱着眉出现在眼前。
居高临下,气场生冷。
她指甲明明剪得很平整干净,却能抠进左手背,5个月牙型伤口溢出丝丝鲜血。
江猷琛视线从她的手背移向她苍白的脸,抿紧的唇什么话也没说,附身在桌面抽了两张纸巾轻微将星星点点的红色液体擦拭。
张芸和江妙娜俩人一动不动,对于江猷琛贴心又温柔的举动瞪圆了眼睛。
彻底风化的江妙娜傻在那,这还是她冷漠淡然,不可一世的哥哥吗?他不知从哪冒出来,她们俩就在旁边都没发现何碧顷在掐自己,他一进门就发现了。
不仅亲自帮擦手,看上去更是恨不得何碧顷将他的手背捏出伤痕。
张芸惊讶之余想起来为了防患爬山出现意外,往包包里放了创可贴之类的应急物,低头翻包包。
何碧顷反应过来后想将手抽离,但被他握得很紧,压根抽不走。手背的疼痛感这会才慢半拍似地传递给神经元。她轻哼了声。
“知道疼还自虐?”
她没吭声,任由他接过张芸递来的无菌创可贴,仔细地敷贴上去,长度刚好遮住5个密密麻麻的指甲印记。
贴好伤口,江猷琛沉默着出去了,约莫5分钟又回来,手里多出一只毛绒绒的小羊公仔,准确无误扔给何碧顷。
“捏它。”
言简意赅。
何碧顷低头看着怀里软绵白嫩的小羊公仔,吞了吞口水。
他出去后迅速买了一只公仔回来,就为了让她捏。
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对前女友的怜悯吗?
处理完这一切后,他在对面坐下:“你要跟我说的事是什么?”
何碧顷之前是想在电话里简单一两句话提醒,然后让他们兄妹俩人自己说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既然他过来了,那她也没必要多嘴:“你让妙娜自己跟你说。”
被点名的江妙娜低头,她还满脑子刚刚哥哥给何碧顷贴创可贴的模样,要不是因为他是自己亲哥,她肯定磕她俩。
张芸也让她不要误会,她们俩之间清清白白什么事情都没有。
她相信张芸。
江妙娜还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又听见哥哥的声音:“她语文都能考48分,你觉得表达能力能好到哪里去?”
江妙娜猛地抬头,怎么把这事在偶像面前抖出来了!她羞愧得想死。
红着脸梗着脖子据理力争。
“我,我数学满分呢!你怎么不说。”
他丝毫不给面子:“小学3乘以3等于9的满分也好意思再提?”
何碧顷和张芸都震惊了。
语文……48分?怎么考的?
对江妙娜刮目相看了。
“那我现在数学也不低啊,每次都只差2,3分满分。”
“低声些,没有满分难道很光彩么?”
这是把江妙娜昨晚对他说的话还给她了。
甜品店多数是结伴而行的年轻漂亮女孩,几个男生多半是陪着女友一起来的。
其他人不是拿着手机拍甜品就是拍自己,显得角落里看戏的俩人,互相斗嘴的俩人格格不入。
何碧顷怕她们一直争吵,便开口解围:“还是我来说吧。”
“不用,我自己说。”江妙娜阻止,毕竟这是她自己的事情:“顷顷姐,你吃东西……”
江猷琛只听江妙娜说了一两句就已经开始皱眉,唇抿成一条很直的线。
小学2年,初中3年,江妙娜在学校一直被欺负勒索,他这个做哥哥的居然完全没注意到。也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装些什么,非得出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才知道要跟家长说吗?
一整天,一个两个,一大一小就知道气人。
出了甜品店,何碧顷和张芸跟在后面,前面传来江妙娜不服的声音,她被江猷琛摁着脑袋。
人来人往,明亮热闹的环境中身后还能听见江猷琛的嘲讽:“只知道窝里横是吧?”
“俩兄妹一见面就斗嘴,等再过两年妙娜长大了,估计俩人能在街上打起来。”
张芸啧啧感叹。
何碧顷看着兄妹俩的背影只笑笑没应话。
兄妹吵吵闹闹,嫌弃对方却又无比关心对方,对于她来说是一种奢侈。
江猷琛是晚上8点回的柏悦府。
公寓里的三人对于他的突然出现表示不理解。
但他本人一副这是我家,我想来就来的随心所欲模样。
和他一起出现的还有鹿卧山的6只小鸡仔。
他消失的这几个小时顺便去买了一只3层高的白色笼子,笼子放在客厅角落,跟冰冷的家具万枘圆凿。
江妙娜觉得自家哥哥精神不太正常。
哪个正常人会在家里养小鸡。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好心去帮忙把小鸡安置进笼子里却被嫌弃了。
他说:“元宝,招财占一层,好运,如意占一层……你不知道它们的名字,别乱碰……”
哥哥是真的癫了。
江妙娜转头扑进何碧顷怀里,解释:“我哥哥之前不是这样的……可能在鹿卧山待久了……”
何碧顷欲开口安抚她,听见江猷琛说:“何碧顷知道,你来放。”
被点名的人并不想过去,在江妙娜面前又不好反驳什么。
何况给小鸡仔搬家也不是什么难事。每只小鸡都戴了脚环,并不难认,她过去抱起箱子里的其中一只,正要转移去笼子里,耳畔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不带走么?或者我到时候寄过去给你。”
第72章 情人
关灯后的卧室安静至极, 何碧顷意识清醒地躺在床上,身旁是熟睡的江妙娜。
随着时间悄无声息地流动,她的思绪又回到了两个小时以前。
江猷琛说完那句话后, 何碧顷抱着小鸡仔的手一僵, 曾经她和他一起规划这些小鸡仔的去处, 因为它们也是那段感情的见证、陪伴。
如今俩人都分开了,再谈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从甜品店的创可贴开始, 他就一直一而再再而三试探她的底线。要是不彻底狠下心拒绝,他肯定还会继续进攻。
她转头对江妙娜说:“妙娜,到时候它们长大了, 做了什么菜式, 记得拍照片我看看。”
江妙娜愣了一秒, 从何碧顷唇角微微勾起的脸移向脸庞冷淡如斯的哥哥,声音低弱:“但是, 我哥说要当宠物养……可能我这辈子都不能在餐桌上看见它们吧。”
在她的潜意识里, 任何都已经取好名字的动物,那就是一家人。糯米是,这些小鸡仔也是。
“那好可惜, 我还想看看鸡肉的6种不同煮法。”
当着哥哥的面说想看看他6只宠物的6种不同煮法, 江妙娜甚至不敢大声喘息,生怕哥哥会发癫, 好在他居然没出声。
何碧顷并没有按照江猷琛所说的哪两只要放在一层, 随便抓起随便放。她的尖嘴恐惧症虽然已经克服,但看见小鸡仔的嘴, 心底还是少不了犯怵。
去岛台洗手, 将贴了创可贴的左手放在水流柱下冲洗,一边反复抓透明的粘性胶带, 直到边角翘起,她面无表情地撕开。
撕创可贴的举动让江妙娜惊呼:“顷顷姐,你撕掉干嘛呀?我去给你拿新的。”
“没事,小伤口,贴着都不能呼吸了。”
‘不能呼吸了。’
是指创可贴还是指人。
江猷琛站在笼子前,他垂眸盯着里面全部被打乱凑成一对的小鸡仔,几团毛茸茸的黄色蜷缩着。听着身后江妙娜发出跑来跑去的动静,始终没转身。
之后何碧顷进了房间一直没出去,直到关灯睡觉。
晚餐吃的是重盐重锅气的大排挡,需要多喝水才能压下去那股燥热,偏偏她为了不跟江猷琛有接触躲进了房间里。此刻喉咙缺水,吞咽都困难。
她寻思着现在已经凌晨12点,外面应该不会有人,便开了两盏橘黄壁灯蹑手蹑脚地起来。
客厅一片寂静,虽然没开灯,但城市的霓虹光影从巨大的落地窗折射进来,照亮光滑的大理石地板,屋内的家具摆设清晰可见轮廓。
何碧顷直奔岛台,下一秒却刹住脚步愣在原地。
岛台亮着两盏橘黄吊灯,温馨光影泻下,被一层淡黄色笼罩的男人听见动静缓缓掀起眼皮,两双眼睛在暗淡的光线里隔空对视。
万物沉睡,听不见任何动静,也看不清彼此的情绪。
江猷琛坐在高脚凳,收回视线眼睑耷拉着,那双迷离狭长的眼像是淬了冰,漫不经心地端起玻璃杯,仿佛未曾被人打扰。
喉咙实在渴,何碧顷当他不存在,径直去冰箱最底下的柜子里拿空杯到净饮机接水,水柱流进玻璃杯发出哗哗的声音,在安静昏暗的氛围里被无限放大。
长方形的岛台,净饮机在最左侧边缘,何碧顷站着喝水,而江猷琛就坐在净饮机斜对面的位置。
俩人之间隔着岛台和净饮机。
接完第二杯后关掉出水,何碧顷继续喝。
“来一杯么?”
一道微哑的声音在昏黄的光线氛围里,听上去居然有几分缱绻温柔。
——他在邀请她喝酒。何碧顷捏紧玻璃杯,假装没听见。
他低嘲了一声:“怎么?”冷淡又平静地揶揄:“只是约炮身份的男人不配跟你喝酒?”
约炮两个字让何碧顷心里发酸,明明是她自己先说出口的两个字,听起来却很刺耳。她以为离开鹿卧山以后就再也无缘相见了,他送的东西全部归还,小鸡仔也不要了,断得干干净净,结果他一出现俩人又开始往藕断丝连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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