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楼下了。】
褚宜从来不知道自己穿外套出门的动作可以这么快,褚正强给她开门,叫她早点回来,她也没耳朵去听,一阵风似地冲了下去。说好的一起跨年,晚一分钟就不是跨年了。
她乘着电梯下来,像只裹着雪的小鹿一头奔进寒风里。
一辆黑色的车停在楼下,李雾山就站在车边上,看到褚宜的时候张开了胳膊,下一刻,他的怀抱被结结实实地填满。冬日冷冽的空气霎时间被驱逐,春意涌入他的胸腔。
他的大手抚摸着褚宜的头发,在她耳边道歉:“对不起,差点来晚了,我路上出了点事。”
褚宜在他怀里扬起头,担心地问:“怎么了?没事吧?”
李雾山提早半个小时就出了门,过路口的时候却突然遇到一个行人闯红灯,好在他反应快及时踩了刹车。那人隔着车窗就开始骂,说李雾山不长眼。李雾山看他走路和说话的样子不对劲,也不像喝多了,就是兴奋得不正常。他急着赶路,本不想理,那人却上来碰瓷说李雾山蹭到他了。
他一走近,李雾山才发觉,这人看着极其眼熟。他在脑子里搜索了几分钟,忽然想到这人是谁。他是王东发,薛强的“大哥”,当初骗韩余庆搞传销,在李雾山报警后报复他,四处传播他和褚宜照片的人。
当初褚家跟他打官司没能伤到他的筋骨,上了法庭全让薛强顶了罪,李雾山本就意难平。只是后来听说他的生意破了产,又不知从哪里染上了毒瘾,从鲜花着锦到妻离子散好像是一夜之间发生的事。他现在瘦得皮包骨,因此李雾山第一时间没能认出来。
确认是王东发之后,李雾山直接报了警,说路上看到有人精神状态诡异,怀疑是吸了毒。不一会儿警车呜呜地来了,出警的警察也是熟人,是五年前他去报警时的张警官的徒弟,他已经当上队长了。
他没认出李雾山,但一眼就辨认出了王东发。
“大过年的,你说你晦气不晦气。”当年还稚嫩的小警察如今三十来岁,鬓边添了银丝,说话间已经有了张警官的风范。
把王东发塞进警车,他走过来跟李雾山道谢,说起王东发:“这是惯犯,戒毒所进了几回,家里也没人管了,一年到头总要在派出所来几趟,”说着他摇摇头,拍了拍李雾山的肩,“辛苦了,市民同志!快回去过年吧!”
李雾山思绪复杂,低声说了句“新年快乐”,上了车。
他抱着褚宜,三言两语跟她解释了一下。褚宜还没来得及感叹人生无常,恶有恶报,就听见不知是一楼哪家的电视连了音响,春晚倒计时的声音震飞了一群落在枯枝上的麻雀。
“五、四、三、二……”
“可以吗?”将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扔到脑后,李雾山专注地看向眼前的人,问道。
“什么?”褚宜不解地与他对视,但李雾山逐渐靠近的脸让她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笑了起来。在震耳欲聋的“新年快乐”中,她踮起脚,迎上了这个吻。
新年快乐李雾山。新的一年,祝你得偿所愿。
第79章 春阳
初一,李雾山开车带着李雨水回老家走亲戚,返程的时候带回了个鼻涕虫。乡下的老屋没有空调,两床棉被摞着盖,李雨水还是感冒了。
时间一晃儿到了初六。褚宜见到李雨水的时候,就看他眼睛红红的,手上攥着一团纸巾,不时吸掉眼角沁出的水珠,挺可怜的模样。
她不由横了李雾山一眼,埋怨道:“怎么把雨水折腾成这样?”
“他不运动,免疫力低。”李雾山轻飘飘地瞟了眼李雨水,把锅推了出去。
褚宜瞪他,拉着李雨水进门,冲厨房喊:“雨水来了!”
话音刚落,刘海莉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李雨水时嘴角还有一丝笑意,等看到后头的李雾山,将笑容都吝啬地收了回去。
三十那天她邀请李雨水初六来家里吃饭,彼时是真心诚意,她觉得李雨水和她挺有缘分,又招人喜欢。后来褚宜试探地问她初六的安排,刘海莉淡淡道:“安排?哦,说好了请浩浩来家里吃饭。”
褚宜的脸霎时垮了下去。她盯着女儿的脸色,才说:“把雨水喊上吧。”
褚宜笑得没心眼儿,让人发愁得很。
此时李雾山站在门外规规矩矩地喊:“新年好,阿姨!”
刘海莉嘴一撇,看李雨水摘下口罩后的鼻子通红,眼睛也是红的,顿时心软了一半,问道:“感冒了?”
李雨水嗓子哑了,不爱开口说话,便点了点头。
一会儿褚正强也出来了,招呼着“饭马上好了”,看李雾山还在门外,热情道:“雾山进来呀!”
刘海莉冷笑一声,声音不小,至少厨房边的褚正强和门外的李雾山都能听到。李雨水突然狠狠打了个喷嚏。
“哎哟,”刘海莉吓了一跳,去给他拿纸,关怀道,“吃感冒药了没有?”
“吃了。”李雨水从破锣般的喉咙里吐出两个字,双脚却往门口的方向移了两步。李雾山和他对视了一眼,摇了摇头,是叫他别过来的意思。
他弯腰,把带来的礼物放在地板上,往前推了推,站起身说:“叔叔阿姨,我先走了。”
褚宜往前蹬蹬两步要去拦他。开玩笑,她打定主意要破冰,怎么能让李雾山来了一趟,没进门就走了。
李雾山转身转到一半,听到身后电梯“嘀”地一声。门开了,走出了个精神小伙。
汪泽浩今天穿着件红色长款羽绒服,踩着双白色的板鞋,脑袋上还挂着黄色的毛线帽。他踱着步子走近,看到门口杵着一个人,先是“咦”了一声,仔细看了看人脸,又见褚宜追到门口,一只手就自来熟地扶上了李雾山的肩膀:“你就是李雾山吧?咱俩视频见过,我是汪泽浩。”
李雾山一下子就想起来了眼前人是谁,不动声色地挪开肩膀上的手,伸出右手跟汪泽浩握手:“你好,我是李雾山。”
汪泽浩笑嘻嘻地握住李雾山的手,晃了两下也不松开,借势把他往屋里拉,嘴里说道:“怎么不进去?特意在门口迎接我?太客气了!”
李雾山没防备,被他一带,一只脚迈进了门。
客厅里几个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就听见汪泽浩一张嘴叭叭道:“楼下我就闻到味儿了,褚叔您焖肘子了吧?这也太香了……焖了几个啊?六个啊……六个够不够吃啊,我们俩壮丁呢,我能吃俩,李雾山吃几个?”他拿手肘去搡李雾山的胸口,催他回答。
“我……”李雾山有点懵,站在鞋柜边儿上,进来也不是,出去也不是。
褚宜便拉过他空着的左胳膊,和汪泽浩一起,硬生生把他往里拽了几步,替他答道:“吃剩下的给李雾山就行。”熟悉的带着威压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但这次,她勇敢地抬起头,迎向目光投来的方向。
刘海莉脸色僵硬,身旁传来一声低低的“阿嚏”,她扭头去看,李雨水站在客厅中间,捂着鼻子嘴,一会儿往左看,一会儿往右看,像只不知所措的兔子。将要出口的“今天就五个人吃饭”到了嘴边却怎么都说不口。
擅长和稀泥的老褚立即上来发挥作用,和汪泽浩一唱一和,先批评李雾山来就来了,还带东西,浪费钱!又说今天菜正好做多了,两个大小伙子吃,不怕吃不完。几句话下来,李雾山换上了鞋,脱下了外套,正儿八经登堂入室。
褚宜偷偷给他和汪泽浩一人比了个大拇指。
木已成舟,刘海莉也实在做不出来当着李雨水的面把他哥赶出去的事,只是看着屋子里其他几个人旗帜鲜明地倒向李雾山,她心里不爽快。但随即李雨水微仰着头,对她说了声“谢谢阿姨”,兔子似的眼睛望着她。
刘海莉绷紧的脸陡然一松,摸了下他的脑袋,妥协道:“一会儿多吃点儿。”
两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再加上个十岁出头的小伙子,一顿饭吃下来几乎是洗劫一空。褚宜不可置信地看着桌上干净的餐盘,装肘子的大缸只剩下缸底的焖汁,就这还是汪泽浩想要用汁拌饭,被褚宜拦了下来。
平日里她和她妈两个人都吃不完一个的肘子,汪泽浩和李雾山果然一人吃了两个,褚宜和刘海莉分了一个,李雨水吃了一个。褚正强血脂高,向来是只做不吃的。
饭吃得差不多,褚正强小酌着面前一小杯酒。汪泽浩端起面前的饮料站起来要跟他“褚叔”碰杯:“感谢褚叔这一桌菜,让我被英国狠狠伤害的胃感受到了祖国的温暖!”一句话逗得褚正强喜笑颜开。
汪泽浩屁股刚落座,李雾山又站了起来,举着杯子组织了下语言,诚恳地说:“谢谢您当年的帮忙,无以为报,我就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桌上众人都愣了。褚宜也疑惑地看向李雾山,猜测他和老褚之间到底有什么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
“客气了,”褚正强没站起来,受了李雾山这杯酒,说,“代我向小晋问好。”
李雾山喝完杯中的液体,鞠了个躬,又坐下了。
吃完饭,褚宜和李雾山抢着洗碗,汪泽浩也想客气一下,见他俩抢的热火朝天,就不争了。刘海莉看不过去,鄙视道:“抢什么抢,是洗碗机坏了还是怎么着?”
两人讪讪地进了厨房。
一进去褚宜就问他:“你跟我爸打什么机锋呢?”
李雾山将手中的碗放在水龙头下面冲,问她:“你还记得我高二的时候在荟园打工吗?”
褚宜点头,说:“高二之后,不是就没干了吗?”
“嗯,晋姐给我介绍了另外一家餐厅,待遇也很好,”李雾山把冲洗后的碗整齐地放进洗碗机,“走之前晋姐就说要给我涨工资,后来我不做了,她给了我两个月工资,涨后的价格,说是离职补偿金。”
“小晋姐人真不错!”褚宜感叹道,却收获了李雾山一道复杂的眼神。
“怎么这么看着我?有什么问题吗?”
李雾山莫名其妙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告诉她:“是你爸安排的。”
晋姐人好,但经理哪有这个话语权,说两倍补偿就两倍补偿,更何况他是自己离职,不是被裁员。
那时候他低落到谷底,对褚宜的愧疚让他没办法在荟园继续做下去,冲动提了离职。晋姐虽不解,但很快批了手续,原本事情也就结束了。只是在他最后一次去荟园拿私人物品的时候,晋姐找到他,给了他一张名片,介绍他去另一家餐厅工作。而在月中发工资的日子,他才发现,收到的钱竟然是两倍月薪。
李雾山把晋姐视作恩人,也没深想,直到上了大学自己创业才醒悟过来当初帮他的应该另有其人。
“回余城的时候我约晋姐吃饭,问她,她就都跟我说了。”
从一开始,帮他的就是褚正强。或许是看他无父无母可怜,亦或是因为他是褚宜的“学生”,总之褚正强帮了他一把。那份被介绍的工作,李雾山一直干到了高中毕业。
听完李雾山的讲述,褚宜安静了一会儿,良久才开口:“我爸真是……”
是个很善良的人,她从小到大都知道。
被狠狠感动到的褚宜出了厨房就去找老褚拥抱了一下。老褚受宠若惊,拍着她的背小声道:“怎么了呢?洗个碗洗哭了?”褚宜小时候想哭又不敢哭的时候,就会借着拥抱,趴在父亲的肩膀上掉眼泪。
褚宜被他这么一说,眼眶发热,还真想哭了。
“今儿还不开心啊?人家都进门了,迈出了革命性的一步!”褚正强笑呵呵的。
他也刚被刘海莉拷问完毕,问什么答什么老实得很。听完前尘往事,刘海莉阴阳怪气了一句:“褚总大气,往外面撒钱,等着人给你铸金身吧。”
老褚便知道刘海莉没在生气。老夫老妻了,他了解自己妻子,嘴是硬,心肠却好得很。他憨憨地笑着不反驳,刘海莉翻了个白眼走了。
革命性的一步是否迈得坚实有力,褚宜还不清楚,但是当着李雨水,刘海莉全程还是表现出了良好的教养。
虽说跟受尽关怀的汪泽浩一对比,李雾山的待遇就是地里的小白菜,但他不在意,褚宜也不在意。她知道,她妈让步了。
积极的步伐是永不停歇的,底线是可以退后的,胜利是在望的。
送李雾山出去的时候,褚宜把这话说给他听。李雾山煞有介事地点头,说:“没错,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
褚宜笑他:“你是不是就会这一句?”她可还记得李雾山的语文成绩有多差。
跟在一旁的李雨水带着鼻音补充:“还有一句,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
“看看,雨水还是有文化!”褚宜大方赞美。
戴着毛线帽非要跟他们一起出来的汪泽浩则说:“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地接近自己的目标,一切笔直都是骗人的。”
“行了,知道你不直。”褚宜锐评道。
风将肉眼不可见的种子吹进道路旁的土壤,静默等待着春阳。
第80章 褚老师
回首都前,褚宜找了个机会与刘海莉坐下来长谈了一番,这样的场景在她成年之后便很少再出现。刘海莉难得心平气和,褚宜也做好了万般准备。 聊完后,两人并没有就探讨的矛盾找到解决方法,但也算是交换了双方意见。
“所以,你妈肯让你回来了?”李雾山给她打电话问道。
“嗯,暂时答应,”褚宜说,“我跟她说再坚持三年。”
“三年之后又三年?”李雾山调侃道。
褚宜笑了,说:“哪有这么多三年?三年后我就三十了。”她用玩笑的语气说着这句话,惊讶地发现长久以来缠绕着她的焦虑感消散了大半。
几个月前她还在为自己二十七岁一事无成而沉沦,每天在镜子前寻找自己脸上可能出现的细纹。而现在,她还是没有工作,家中依旧负债,不会变得更年轻,却比以往自觉松弛。
如果要为这积极的变化找个原因,她生活里最大的改变只是多了个李雾山。但褚宜并不准备把这些都归功于李雾山。生活如果越来越好,是因为她自己的努力。
李雾山是一个推力,是从天而降的礼物,让她有一个时间的空隙来审视过去,坦诚面对自己,甚至于充满勇气。但总的来说,还是源于她的主观能动性。
“没关系,三年后,我也会老三岁。”李雾山说。
“什么废话文学!”褚宜笑得仰躺在床上。门口的脚步声倏然停住,过了一会儿,又响起来,却逐渐淡去。
褚正强看着刘海莉端着水果又转回来,奇怪地问:“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你闺女能睡这么早?”刘海莉把果盘“铿”地放回客厅茶几,没好气道,“打电话呢!”
打给谁呢?夫妻俩心里都有数。
刘海莉心里窝着一团不明不白的火,却发不出来,烦闷得厉害。褚正强劝她:“不谈恋爱的时候你操心,这不是谈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呵,我不满意的可多了!”刘海莉瞪着眼睛说。
褚正强不以为然,但还是好声好气地说:“雾山这小伙子,上进、有潜力这些我就不说了,我就说一点,你不是总怕褚宜以后结婚跟婆婆处理不好关系吗?这下子多好,没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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