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实在渴得厉害,顾不上管它到底是不是馊了,仰头想要一饮而尽。
沈明朝闻出味道不对,急忙夺过她手中的杯子:
“都快成泔水了,你还喝什么喝,当心毒死你。”
桑念:“我渴。”
沈明朝拎起茶壶出门:“等着。”
话落,他匆匆下楼去烧水。
屋中只剩下桑念与萧濯尘。
萧濯尘对她道:“谢沉舟三日后,会被万仙盟处死。”
桑念神色十分平静:
“回来的路上,已经有很多人和我说过这件事了。”
萧濯尘迟疑:“那你……”
“你相信这件事真的是他做的吗?”桑念反问。
良久,萧濯尘轻声道:
“人证物证俱在,我们不能只靠‘相信’二字。”
桑念道:
“物证?那把剑?可你怎么能肯定,那把剑就是谢沉舟刺进去的呢?万一有人夺了他的剑呢?”
“谢沉舟自己也解释过,是言渊夺了他的剑,杀了岳清兮。”
她又道:
“再说人证,言渊长老说谢沉舟与宗主勾结想要害他。”
“假设真是这样,但他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非要冒着身份被发现的风险,在临近玉京的郊外害他?”
“关于这点,他可一个字也没说。”
萧濯尘:“你的意思是……他在说谎?可他立誓……”
桑念冷静道:
“他立下的誓言里,有清楚的说明到底是谁杀了岳清兮吗?”
萧濯尘一怔。
桑念攥紧手心:
“这件事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案,我们不仅要给岳清兮一个交代,也要给宋宗主一个交代。”
萧濯尘凝眉道:
“言渊是你师尊,你可是发现了他不同寻常之处?”
桑念缓缓摇头:
“没有,从来没有,他一直,一直,都很好,是我的好师尊,是逍遥宗与世无争的好长老。”
“可是——”
她又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当初那本书的借阅档案,除了镜弦的名字以外,还有一个。
言渊。
她原本以为是有人冒名顶替,并对此深信不疑,甚至连宋揽风也暗自怀疑过。
可如今看来……
“也许我从一开始就错了。”
第119章 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啊……
桑念用力按住胀痛的太阳穴:
“也许,真的有人,能十年如一日的演戏。”
萧濯尘听完,沉吟半晌:
“此事的确还有诸多疑点,我会去同盟主上报,要求等言渊醒后再另行审问。”
桑念:“多谢。”
萧濯尘正色道:
“不必谢,你说的对,我们不止要给岳道友一个交代,也要给谢道友和宋宗主一个交代。”
桑念用力点头,犹豫了下,小声问道:
“你能……让我见一见谢沉舟吗?”
话落,不等萧濯尘说话,她急忙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这件事让你为难的话,你直接拒绝就好,千万别勉强自己!”
萧濯尘却笑了笑:
“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你对我说话,不必如此小心。”
桑念愣了下,也跟着笑了:
“没错,我们已经是朋友了,但这不代表我可以强人所难,利用你的身份为我的私事行便利。”
萧濯尘认真看了她一会儿,轻叹一声:
“桑姑娘,你的确如谢道友所说那般,是个极好的人。”
桑念道:“人无完人,他是因为爱我才会这样说。”
萧濯尘摇摇头:
“你太轻看自己了。”
桑念笑笑没说话。
萧濯尘起身,“那在下就先告辞了。”
他走到门口,将要开门前,回头对她说道:
“我会与仙牢守卫吩咐一声,明日午时,你与谢道友有一炷香的时间见面。”
桑念满脸感激:
“这份恩情我记下了,将来必定涌泉相报!”
萧濯尘冲她微笑点头,大步离开。
提着一壶热茶的沈明朝在楼梯上与他错开身子,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客栈外后,三步并做两步走到桑念身边。
他摆好刚刚洗干净的杯子,笨手笨脚的为她斟茶。
白雾袅袅升腾,氤氲了少年尚且沾着煤灰的脸。
他放下茶壶,努努下巴:
“喝吧,本殿下亲自烧的水,你可有福了。”
桑念小心吹着滚烫的水:
“怎么去了这么久?”
沈明朝悻悻道:
“他们这炉子难用死了。”
桑念了然。
恐怕这还是沈明朝人生中第一次自己动手烧热水。
怪不得弄成这副狼狈的样子。
她叹气:“你就不能用火诀直接烧吗?”
沈明朝“啧”了一声,道:
“你管我用什么办法,反正有水给你喝就是了。”
桑念只得闭上嘴喝水。
沈明朝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
“谢沉舟那事儿……你别太难过。”
桑念头也不抬,“还没到难过的时候。”
沈明朝诧异:“什么意思?”
桑念:“意思就是,我要救他。”
沈明朝吓得当场跳起来:
“你不会打算劫仙牢吧?!”
桑念示意他淡定:
“还没到那一步呢。”
“哦哦,那就好。”
沈明朝坐下,突然咂摸过味儿来,又差点跳起来:
“不是,你还真想过这件事啊?!”
桑念耸耸肩,语气云淡风轻:
“做一件事前,当然要把所有选择都想一遍,这样才能知道到底走哪条路会更好。”
沈明朝:“你……”
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叹了口气,无奈道:
“算了,反正不管怎样我都站你这边,就算真要劫狱,我也会扛着剑上的。”
桑念霎时高兴起来:
“你也相信谢沉舟是清白的?”
沈明朝:“对了,刚刚初瑶和苏雪音吵架了。”
桑念:“……猜到了。”
两人都那副模样,看不出来才是见鬼了。
沈明朝单手托腮,苦恼道:
“等事情真相大白了,她们就会和好吧?不然一直这样下去,我夹在中间真的很难办啊。”
桑念双手撑着下巴,眉间神色不甚轻松:
“但愿吧。”
——她夹在中间也很难办啊。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哎。”
*
万仙盟。
这里的气氛近乎凝滞,来来往往地弟子皆是满脸忧色,动作放得极轻。
萧濯尘匆匆赶来:
“师祖呢?”
弟子道:“盟主去长生殿探望微生师伯了。”
于是,他又调转剑尖,一路飞向长生殿。
守门的童子见到他,正要通报,他摇头示意不用,径直走进殿中。
药香弥漫,短短半月不到,榻上卧着的男子已经瘦得只剩一把骨头。
榻旁,万仙盟盟主坐在轮椅上,用力握住他的手。
两人不知聊到什么,情绪很是激动,皆未注意到后方的萧濯尘。
微生羽喉间“嗬嗬”了两声,涌出些血沫。
他艰难开口,嗓音如陈旧风箱,嘶哑得厉害:
“师尊,你当年,为什么……要骗我?”
听到这句话,萧濯尘一怔,下意识想要回避。
万仙盟盟主道: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人族,为了仙门。”
萧濯尘脚步一顿。
微生羽似哭似笑,摇头长叹:
“师尊,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啊……”
万仙盟盟主沉默一瞬,嗓音也带了几分怆然:
“阿羽,是为师对你不住,但到底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两个孽种……”
微生羽颤抖起来,不知哪来的力气,半坐起身逼近他,眼中红丝遍布:
“不准……动她们……”
万仙盟盟主忙道:
“好,我答应你,我定然放她们一条生路!”
微生羽身子软软一歪,伏倒在床沿。
他剧烈喘息着,一口接一口地呕着血,半晌说不出话来。
万仙盟盟主厉声道:
“来人!”
不肖他说,萧濯尘早已疾步上前,熟练地取了小几上的药服侍微生羽服下。
吃过药,微生羽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很快便睡熟。
萧濯尘替师尊掖了掖被角,这才转身行礼:
“弟子见过师祖。”
万仙盟盟主淡淡应了,双眼微微眯起:
“什么时候到的?怎的半点动静也无?”
萧濯尘低眉:
“弟子也是刚到,听见师尊情况不大好,一时情急便未等通禀擅闯了进来,请师祖责罚。”
万仙盟盟主微微舒口气,瞥了眼微生羽,对萧濯尘道:
“去偏殿说话。”
萧濯尘:“是。”
他推着万仙盟盟主前往偏殿。
殿门关上,里面只剩他们二人。
万仙盟盟主道:
“药王谷谷主的同谋查出来了。”
萧濯尘一愣:“此事弟子还在调查……”
盟主道:“已经查出来了,是逍遥宗的宋揽风。”
萧濯尘下意识皱眉:
“可有证据?”
盟主道:“有他与药王谷谷主的来往信件可证明。”
萧濯尘还是皱眉,正待开口,他又道:
“还有一件事,我要交给你去办。”
萧濯尘:“师祖请讲。”
盟主道:
“世上还存有两只赤鷩妖鸟。”
他神色冷淡:
“找到她们,杀。”
第120章 桑姑娘,我是正直,不是蠢
萧濯尘藏在袖中的手骤然收紧。
“她们可是犯了什么罪?”
盟主斜睨他一眼:
“你今日,似乎话有些多。”
萧濯尘垂下头:
“弟子不敢。”
盟主冷哼一声:
“让你杀你杀便是了,不过是两个妖族。”
萧濯尘:“……是。”
盟主道:
“你可有事要对本座禀报?”
萧濯尘定了定心神,再度开口:
“弟子以为,关于谢沉舟一案,还需……”
不等他说完,盟主道:
“谢沉舟必须死。”
语气不容置疑。
萧濯尘凝声道:
“言渊的证词并不十分可靠,谢沉舟或许是冤枉的。”
盟主道:“这件事闹出的动静太大,谢沉舟不死,难以服众。”
萧濯尘停了许久,问:
“……只是为了服众吗?”
盟主拧眉:
“你在质问本座?”
萧濯尘用力闭了闭眼:
“师祖,您不觉得,您如今行事,已失之偏颇吗?”
盟主静静盯着他,忽地笑了:
“濯尘,你很不满。”
“对我,对仙盟,乃至整个仙门,都很不满。”
萧濯尘躬身:
“……弟子不敢。”
盟主拍拍他手背:
“本座素来对你寄予厚望,我的位置迟早是你的,你可不要让本座失望才好。”
萧濯尘倏地问道:
“无论真相如何,谢沉舟都必须死吗?即便他有可能是冤枉的,即便,他已经离开了修罗殿。”
盟主冷声道:
“没错,此事关乎两界,没有转圜的余地。”
至此,最后一丝希望也被打碎。
这就是他一直效力的仙盟。
萧濯尘心中泛凉,垂下眼眸,嗓音干涩:
“弟子,明白了。”
说罢,他行礼欲要离开。
盟主忽然开口:
“你最近一直在查祝余族的事?”
萧濯尘一凛,神色仍滴水不漏:
“弟子只是因师尊被赤鷩所伤,故随口打听了两句。”
盟主看了他半晌:
“那可打听到什么没有?”
萧濯尘:“祝余灭族五百年,知道内情者寥寥无几,弟子并不曾打听到什么。”
盟主和蔼一笑:
“既然如此,退下吧。”
“是。”
萧濯尘行礼告退,又在微生羽榻边站了好一会儿,方才匆匆御剑离开。
守门童子打了个呵欠,慢半拍地说了声“师兄慢走”。
正要接着睡,不远处,轮椅压过路面的声音缓缓传来。
他赶忙站直身子,垂手恭敬道:
“见过盟主。”
万仙盟盟主指尖敲敲轮椅扶手,淡声道:
“濯尘是何时来的?”
童子眼珠一转,斟酌着回道:
“回盟主的话,萧师兄大约半个时辰前到的,那时您正与殿主在说话,他在门口等了一阵才进去的。”
盟主微笑:
“是吗?可本座怎么记得,他一直在殿内回话,并不曾等在门口。”
童子忙不迭点头:
“对对对,师兄到后直接进去了,是弟子睡糊涂记错了。”
盟主慢慢收起笑。
见状,童子屏息垂首,额上渗出些许冷汗。
好一会儿,他壮着胆子抬眼,面前已空无一人。
他大大地松了口气,擦擦冷汗,向后靠住殿门。
“萧师兄是闯什么祸了吗?怎的盟主那副表情?”
他忧心忡忡:
“萧师兄不会要挨罚了吧。”
客栈。
子夜时分,夜幕黑沉。
“咚咚——”
窗户轻轻响了一声。
人影一晃而过。
桑念警惕:
“谁?”
隔着窗户纸,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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