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年一起再接再厉,共创新高。”
这是当晚庆祝会上的话,何仙姑已完全适应了总经理的角色。
虽是陈词滥调,但一切已是尘埃落定,随后何仙姑做了工作安排,每一项都是集团下达的指令,新一轮中央集权的开始了。
王雅蕾忽然明白为什么升了自己――资历尚浅,能力尚可,看起来听话,也能安心做事。
这一套安排之下,王雅蕾继续原来的工作,权限更高,也未提拔下级,总监继续由她兼任。她之前的上级是邵总,现在是何仙姑,超出权限就要提交他来审核。可惜这个老头儿向来不求进取,只求安稳退休,公司政策清晰的一律可行,政策不明的一律不可行。
除了权限变化,王雅蕾还需面对其他棘手问题。内审报告中提及的问题供应商,需要对他们会发起警告、罚款、整改以及除名。
她的晋升公告发布 16 个小时后,次日凌晨 6 点,网站上又发布了一则公告――
李尘不再担任内控负责人及卸任其他职务。全体同仁感谢他一直以来的奉献,对于他的离职表示惋惜,也祝愿他早日康复。
这条公告不是王雅蕾刷出来的,是公司群里有人丢的截图。
她又看了一遍通告,想到小李那日的朋友圈,觉得事情不太简单。
下午在茶水间里她遇到何仙姑。他正等纯净水烧开泡茶,王雅蕾便忍不住开了话头。
“真没想到 Roger 离职了……”
“太累了,把身体搞坏了。”狡猾的老头把网站上信息变相复述一遍。
王雅蕾觉得自己简直多此一举,便也不再追问。二人在净水器前等水开,也不说话。
不知何仙姑在想什么,忽然说了一句,“开得待遇那么高,再做两年就可以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想不开,谁的面子都不给。大概还是真是国外呆太久了。”
王雅蕾没接话。
集团里确实有李尘的传闻。某位董事引荐他进的公司,那位董事持有公司一部分股份,也是这次斗赢的那一派。照理李尘正是春风得意,根本不该走,除非跟引荐人太不愉快了。
王雅蕾有点明白过来了,这是两种价值观念下的选择。李尘在这里明显水土不服,离开对彼此都有好处。
那他的核磁共振做了没?
王雅蕾忽然想,又觉得自己多事。
她给姜程发了一条语音,“我升职了,出来吃饭!”
两个人约在周六晚上。
姜程已能控制上下班时间,但工作强度在高位,如果玩得尽兴而归,还是得约上一个次日可睡半天懒觉的日子。
王雅蕾选了一家两个人都喜欢的法餐厅――高楼夜景、新鲜的食材、能在热情和尊重私密之间自如切换的服务,除了贵什么都好的餐厅,最合适在此地庆祝。
她预定了 39 层靠窗位,二人坐在小桌旁透过玻璃看夜景。这一侧玻璃外没有商务楼,面对了一片民居。入夜之后灯光点点,让人有悬浮在星海之中的错觉。
她们开了一支年份好的香槟,在冰桶里装着端上来。软木塞弹出,风笛杯里的泡沫刚好到杯口,二人碰了一碰。
“恭喜,王总!”姜程说。
“谢谢,姜特助!”
这种饭局是令人欢喜的。只有这种时候,才感知到工作报酬被用在正途,在一个能引发幻觉的场所里,所有的疲劳和不快都被快速消解。
二人选了带子、鲈鱼、白芦笋和罗勒酱料配轻盈的海鲜,头盘选了铺芝士的牛肉薄片。
“我以为自己要领失业金了。”王雅蕾说。
她的晋升确实称得上惊险,她甚至相信自己存在于那张解聘名单中,不知什么时候又被挪了出来,放到了另一张名单之中。
她也依然相信老上司一得到消息就来告诉自己,没有那么多套路,只是单纯的要自己过去帮他。
“他们不瞎,这位子该你得的。”
姜程吃完了头盘,喝了口酒。
主餐上来之后,二人也不再说话,而是安静地一道道开始品尝,不时的将自己盘子里好吃的分了一点到对方盘子里。吃了五道菜,甜点吃了一半,二人也八成饱了。
工作说完,就谈私事。二人都是空窗,那就谈家里人。王雅蕾见姜程心情不错,就主动跟她聊父母。
“也不是主动气他们,我就是这脾气……”
这个酷妞少有的露出为难,“我也想过道歉,但道歉解决不了问题。这是代沟。我一放松,他们就得寸进尺,都来试探我的底线。”
“他们是不明白……”王雅蕾说。
“也没这个意愿明白。”姜程说。
王雅蕾自然理解,却安慰不了她。姜程在结婚恋爱方面的欲望向来淡漠,天生有更高忍耐力,愿意将未来交给看不见的命运。这方面王雅蕾一向自叹弗如。
王雅蕾一向很有恋爱结婚目标,并且相信事在人为。
事在人为。
她难过起来,望着窗外夜景,“昨天我又梦见老舒了……”
当工作不再占据她的意识时,潜意识会让她知道自己还有其他困境,“我梦见最后一次和他吃饭,在我们公司楼下。这次是他先走,跟我道别,头也没回。我叫他名字,他走得更快了,我就醒了。”
姜程看着她,忽然有些生气,“既然想他,那就打电话。”
王雅蕾摇了摇头,“过去了就是过去了。”
过去了确实就过去了。痛苦不过是一种变相的惋惜,消退得慢,不定期折磨人,像是手指上没处理好的倒刺,伤口很小,但一直在那里。
谈到这里,便会有感而发的谈些更无常的话题。生老病死,人生八苦。
“我那天去医院,看到了许多排队挂号的老人,身边也没有年轻人。”
王雅蕾说这话时,又想到了那天观察床上的李尘,闭着眼睛,手搁在额头上。
她没有提李尘,那个画面让她无力,她忽然也不想再说那些老人了,说得越多,那种无力感将她吞噬得越彻底。
“是不是每个人最后都是孤苦伶仃的?”她问。
姜程静静听着,没有任何表示。这种事情不会有标准答案。
蛋糕吃完,红茶也见底,时间才九点不到,王雅蕾提议出去散散步,姜程也说她吃得太饱。王雅蕾让服务生准备账单时,手机响了。
屏幕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本地的,APP 并未提示诈骗电话。王雅蕾没有接,对方也执拗地一直未挂电话。
那一瞬间,王雅蕾觉得自己对老舒的想念成了真――他知道王雅蕾拉黑了他,于是换一个电话,等待她怒气平复,再接着跟之前一样出现在她面前,他会告诉王雅蕾除了现实的考虑,更多是感情上的不舍。
她接通了电话,将听筒贴在了耳朵上。
“哪位?”她说。
那一头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晚上好,Leona……”
第8章 莫道是非(3)
“晚上好,Roger!”
王雅蕾的心沉下去, 微微发热的面颊冷了。
姜程读到王雅蕾的表情不对,露出一些警觉。王雅蕾对她点了点头,指指外面,做了一个出去打电话的手势,姜程便也点点头。
走到走廊里,墙角线是一排景观流水,灯光被调得舒适,王雅蕾的影子在水面上淡淡地晃动。她没法靠在墙上打电话,就在走道里走动几步。
“你在外面?不然我等你空一些再打来。”
李尘说。他那头有短促的车辆喇叭声、人声,也像是在户外。
“方便的,您说吧。这是您的号码?”
“是的。”
听筒里又传来几声刺耳的喇叭声,像街上正在堵车。“不好意思我这里也有点吵,刚从通讯店出来。原来的号码是公司的,我离职归还了。我的私人号码是国际的,现在我买了一个国内的,之后会固定使用这个。”
“好,我保存一下。”
王雅蕾说。一个服务生从她面前走过,对她行了个礼。她看了看餐厅里,姜程还坐在位子上发信息。
你为什么买本市的号码?
王雅蕾疑惑,但忍住没问。她知道李尘打电话来有别的事。
“嗯,那天谢谢你和齐先生帮我,耽误了你们一晚上,你们并没有这个义务。”
确如王雅蕾所料,李尘要提这件事。
有人喜欢放人情债,王雅蕾却更喜欢两不相欠,她不擅长应付这种感激,不得不戴上职业面具。“不用客气,都是同事。”
神态口气已跟当日分享账号给内审小组一模一样。
“现在不是了。”李尘说。
真是没完了。
王雅蕾嘀咕了一声,但还是商务地说道,“我看到公司的公告了,太可惜了。这次您休息多久?”
“三周,已经订了新的入职时间了。”
新公司和本地号码。王雅蕾明白了。“三周也可以休息一下了,做个系统检查吧。”
“是的,上一次你们带我去的医院不错,我约了检查,还有入职体检。”
王雅蕾的一切猜想都对上了。那天在餐厅和齐井源遇见李尘,那家餐厅距离他的酒店七八公里,还有小李说李尘那天给她们放假。新公司是在那天谈妥的。
“公司一定挽留您了,其实您大可放个长假。”王雅蕾说。
“我决定离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当然你们公司也很好,我一直很感激。”
这句话像是场面话,但从李尘口中说出却是真诚的。他没什么理由讨好他人,一个能控制大部分生活走向的人,能在大部分领域洒脱硬气。除了他的身体,除了他的婚姻。
“恩,Roger……抱歉我的朋友在,那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挂了。”
王雅蕾觉得聊太久。
“抱歉,最后一句,我想请你和齐先生吃个饭,请两位务必赏光。”
“不必客气的,都是同事。”
王雅蕾叹了口气,暗示自己兴趣不大。
李尘没有接话。不知道是不明白,还是真心实意要还上这份人情。
王雅蕾想了想,自己的晋升有他的帮忙,不合适生硬地驳了好意。“那我问一下他再答复您?”
“好,那我等你们答复。”
随后,二人挂了电话。
走回大厅,姜程正在签单子。明明是自己升职,怎么变成她来做东。姜程不理她的牢骚,说二人来日方长。王雅蕾气得很,只怨李尘的电话打得太久。
晚餐后,王雅蕾和姜程散步到地铁站,各自搭乘地铁回家。
到家后,王雅蕾给姜程发了信息,姜程回复说还有五分钟,甩了一个晚安表情给她。王雅蕾也回了一个晚安的哈士奇头,把手机插了充电,自己去洗澡。
洗完澡后,王雅蕾敷上面膜,看了一下墙上的钟,给齐井源发了个信息。
――睡了吗,聊两句?
对方很快回复。
――没呢,刚跑步回来。王总你说。
晚 11 点出头,齐井源一般凌晨一两点睡,王雅蕾放心拨了电话过去。上次这个时间点也是他夜跑回家,他家距离遇见李尘的餐厅很近,因为熟的缘故才约在那里,之后遇见了李尘。
“晚上好啊,王总!”
大约刚运动完的缘故,齐井源的声音十分精神。他开了免提,能听到他走动的声音,他一个人住,似乎在喝水。王雅蕾想到他在朋友圈里发的高钙牛奶照片。
“挺晚的,长话短说吧。”
王雅蕾坐在沙发上,用润肤乳抹脚后跟。“今天 Roger 联系我了,他说之后会来我们这里……”
“你们这里?做你们分公司老大?”
齐井源的声音里几乎能听到一句“惨了”。有李尘这样一尊大佛做总经理,供应商个个得夹紧尾巴做人。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王雅蕾笑了好几声。齐井源长吁短叹了一会儿,问他什么时候入职,王雅蕾才纠正他。“不是,是来我们市,去别的公司。他来请我们吃饭,要还那晚送去医院的人情。要去吗?”
大约刚才的玩笑太大,设计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去吧。看你,我都可以的。”
口气轻松,王雅蕾知道这句不算随便答应。
三十岁后齐井源已很少执笔,虽然大学专业是设计,但他更擅长和喜欢的是商务,有机会就会拓展交际。
“我也都可以,不过你是供应商的事别太显了,想好怎么说你的身份了吗?”
除了李尘这款不是王雅蕾不乐意来往的类型,她确实有其他担心――那个人太过敏锐,跟总公司的大人物尚有来往。她刚晋升,不想被误会和供应商过于亲密,凭空多出麻烦。
“他早以为我们是一对。不来你们公司就无所谓,让他继续误解好了,不需要澄清。”齐井源说。
一对。
王雅蕾乐了,忍不住逗他,“你倒想得美。要不要让他知道你……他在国外那么久,大概率是 LGBT 友好,不观察下?”
齐井源在电话那头喷了口牛奶,听筒里传来脚步声,外放被关闭了。齐井源将听筒贴在耳朵边。“别人误会无所谓,王总你就算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我自然信什么。”
王雅蕾说。她忽然觉得自己一直在等这句话,就像等一根自己找了好久的线头。
她想过很多次二人的关系――认识两年以上,家世相当,样貌登对,默契满分,友谊也稳定维持在好友以上的程度。如撇开自称的取向,二人完全算得上暧昧,是满分的备胎。
而一直以来自己对他心思不断,哪怕和老舒恋爱时也偶尔冒出来。
那时她看到齐井源的腕表动心,一方面是手表好看,另一方面也是私心希望老舒能多几分齐井源的洒脱气,能更近自己的审美。
甚至,还有一些不能言说的心思――希望齐井源看见自己为老舒重金购置礼物时,心中多少能有点不快。
然而他一脸平静,又托朋友积极将手表交付给她。不管取向是真,还是演技过关,王雅蕾都是失望的。而且送表这件事干得也不漂亮,不是表不行,是老舒戴着效果跟齐差好多,还让老舒更拘谨了,像凭空多了一只手铐。
“喂?在嘛?”
王雅蕾在说出“ 你说什么,我自然当真什么。”后,齐井源就没了声音。
“我在。”
齐井源说。刚他似乎也走神了,过了一会儿才对王雅蕾说,“跟 Roger 吃完饭后,给我三十分钟?我们聊聊吧,王总?”
“好啊。”
王雅蕾爽快答应下来,一颗心却提起来。
原本她不想要吃饭的。现在,她想要马上出门吃饭。
第9章 莫道是非(4)
收到李尘的短信时,王雅蕾正用挂烫机烫一件黑色吊带小礼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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