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过去,刚才的那个青年好像滑倒了,坐在地上。
他左手撑地,公文包落在不远的地方。走上来的保安想想拉他,他先摆了摆手,然后摸了摸自己的左手。
“上不上啊!”
电梯里的人催了一下。
姜程摇摇头。她走到大厅里,拨开围观的人,走到那青年身旁。他在摸自己左手的腕关节,肩膀微微起伏。
姜程在他身边蹲下来。保安把他的公文包捡起来了,没敢递给他。
“有知觉吗?”
姜程问。她在游学时登山曾遇到过类似状况。
“没了。”
那青年看了一眼她。姜程摸了一下他皮肤温度。
“摔得真丢人啊。”那青年自嘲道。
“先抬高,去医院吧。”
不像骨裂,但姜程对自己的判断没什么信心,只能依赖经验处理了。她把西装内的长丝巾拿下来,示意青年抬高手,将丝巾悬挂在对方脖子上。
对方抗拒了一下。姜程没理他,直接将丝巾在他手臂下打了个结,让他悬挂手臂。
“能站吗?”她问。
“最好借把力。”那青年说,看了看那个保安。
保安看起来有点年纪,个子不高。姜程没想多,示意自己来。那青年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右手臂放到了她的肩上。二人同时使力气,轻松站起来了。
那人果然比自己高一些,二人视线平行。
“你怎么能那么高。”那个青年说,不是惊叹,也不是调侃,像最自然的那种语气。
姜程看到那人笑起来弯弯的眼睛,心头忽然松了一下。
“让物业陪你去医院吧。”她转过视线看保安。
“我自己就可以了。”
那青年接过保安归还的公文包,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就是这下麻烦了,还有工作。”
现代上班族生病时也根本放不下工作。姜程知道,如果换自己也是一样。这是大都市青年人共同境遇。
她看了看那个青年的手,想了一下。
“你等我一下。”她说,走向了一旁的便利店,找到冷冻柜,买一根塑封包装的雪糕。
走回大厅里时,物业经理已经到场,一个劲儿给赔对不起。
那青年倒也大气,没苛责,只说打蜡打得太多。“如果是上了年纪的老人,这就太危险了,后续自己注意点吧,不是开玩笑的。”
他的手不会没事的,但语气还是温和的,显得教养极好。
姜程将雪糕塞在那人手里。“先冷敷一下。我帮你叫个车,你直接去医院吧。”
那根雪糕上印着大头娃娃,那青年拿着正反看了看,笑了起来。姜程在 APP 上看着司机接单情况,没搭理他。过了一会儿,那青年乖乖将雪糕贴在手背上,视线一直盯着姜程的手。
“手表真漂亮。”他说。
手机上有司机接单,姜程想回他,但司机一个电话进来打断了――车就在商务楼门口三十米处。他二人走到门口,预约的黄色出租车刚好到了。
那青年坐进去,摇下车窗,“小姐贵姓?丝巾怎么还你?”
姜程摆了摆手,“不用还,高仿货。”
“那后会有期。”那青年也不推辞,跟司机报了一个医院名称,摇上车窗,车开走了。
在车开远后,姜程才觉得自己有点好笑。不知是游学时期把自己的冷淡性子给扭转了,习惯随手帮人一把,还是今天有点特别?
如果要说今天特别。那人问如何归还丝巾时,自己为什么又拒绝?
她不明白。只可惜了那条高仿货,那是她唯一的一条高仿货,仿出了制造商良心的高仿货。
“手表真漂亮。”那个人说。
姜程又看了看王雅蕾带来的手表,确实称心,确实漂亮。
这个人长得也挺漂亮。姜程想。
她想到留学时期惊鸿一瞥的那些欧洲美男子,在学校的湖边看书,或者穿着西装提着行李箱,穿梭在城际火车站之间。
走进王雅蕾的公司。前台看到她,问有没有预约,姜程说没有。
前台给王雅蕾的座机打电话。
她不在,转到助理的座位上。助理说王雅蕾正在会议室。这几日是公司的供应链审计。
前台跟助理打电话说,“好的,那请转告王总,一位姜小……”
她看了一眼姜程,“姜女士找她。我现在请她到休息室。”
姜程随后被安排在休息室。
王雅蕾确实很忙,姜程等了很久,却没觉得烦躁。
她在沙发上坐下来,隐隐还能闻到香水味从肩膀上传过来。清淡的中性香水,但一想那个人的模样,那气味中又多了一些年轻男性的活力和热力。
她想起那人平视自己的弯弯的眼睛。
“你怎么可以那么高。”他说。
第11章 王月老(1)
我叫王雅蕾,在进入三十岁的那一年,晋升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位置,也经历了人生第五次失恋。
在过往三十年的人生中,我学业顺利,家庭和睦,事业顺遂,但我和所有爱慕的对象不是走向关系破裂,就是奔向了兄弟友谊……
“你怎么就确认我认识呢?”
站在人工湖旁,王雅蕾低声说道。她整个人有点晕,是气晕的,不得不靠着湖边栏杆撑了一撑。“就凭她戴的手表?”
齐井源想了一想,“没有那款表,我也觉得你们认识。很像的感觉,第一眼看到她时就不觉得陌生……”
说什么鬼话,既然那么像,也不见得你对我示好啊。
王雅蕾深呼吸了一口气,站直了,“我们认不认得另说。你如果有心思,当场要个电话号码自己联系也不是难事。别说你没有这本事...”
她当初认识齐井源时,他的套路自己是见识过的。王雅蕾买咖啡时他非得让她帮忙买,后来又说这钱得还她,咖啡怎么好让女士买。这不过是他要微信号的方法之一。饭桌上他也是这样弄到了 Roger 的号码。
“我要了。这不是没拿到嘛。”他小声说。
王雅蕾笑出了声,感觉有点爽。她确定那个人一定姜程没错。“那人家不接你茬,就算了呗!”
“我本来也觉得算了,但回去过了几天还惦记,觉得不能这样算了。”英俊的设计师挠挠头。
从侧影看,这个家伙当年在学校里必然也能招惹一批女生,只是不知出了什么毛病,非要弄成一副早出柜的模样。
“那你怎么确认她不是已婚,孩子都打酱油了呢?”
“我看不像,但不敢确认,所以这不是来找你了吗?如果只是有对象没结婚,其实也……”
“世风日下,道德沦丧!”
终于被王雅蕾捉到了槽点,一通火气全都发作了出来,“怎么有你这种人!我真是高看你了!”她转身就走了。“不要问我,我要回去了。”
齐井源不知她心思,只觉得真是刚才那句话得罪了她,不敢拦住,只跟在后面,“我也只是说说。我也走了,叫车送你啊。”
“我不坐车,我要去吃夜宵!刚才没吃饱!”
王雅蕾边说边往阶梯上走。
对面跑步的年轻男女此时已绕到这一侧的跑道上,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个一前一后走,男女那黑色运动装上的荧光条一闪一闪。
“我也没吃饱,一起吧。”
“嘿,奇了怪了!Roger 问你要不要加餐的时候你客气,假斯文,现在又叫饿。”
王雅蕾气鼓鼓地说道。同样的话放在她身上一样成立,对着李尘和那环境谁都觉得不太放松。
她走上街道,四处看了一下,看到几十米外有一个小店上写着“富香园兰州拉面”。门口有个大叔正在烤羊肉串,还有几个人在那儿等。
看着那炉子里燃起来的明火,她真饿了。
“随便你,就是吃面的时候给我闭嘴!我不想跟你说话。”她抬脚就朝店走过去。
“好的,王总。”齐井源跟在后面。
“你埋单!”
王雅蕾说,“我要十串羊肉串!”
我就是个老天派下来的工具人。
王雅蕾搭了最后一班地铁回家。走进家,锁上门,边脱外套她边想。
老舒退回的手表后,她确实第一时间想到送给姜程。
她不觉得身边有谁能合适。齐井源是合适的,姜程戴上后也证明了她合适。这种合适感令他们在认识之前就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
王雅蕾又回忆了最近一次姜程的模样,她的妆面,衣着风格,说话语调……不得不承认,她这种姑娘被人一见钟情再正常不过,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舅舅可以证明。
可自己的胸闷也骗不了自己....
恋人不满好几年的朋友,姜程一出现,自己瞬间就出局。自己真有差了那么多吗?
她想起齐井源说姜程时的模样...
“她看起来像不需要一个男性。”齐井源在进地铁和自己分别时说。
王雅蕾想他没信心的样子,又厌恶起自己来。姜程的好一目了然,比自己在某些方面也确实高出许多,比如情绪的稳定,比如身高的出色,齐不过是对她一见钟情又胆大妄为的那个罢了。
负面情绪在她心中慢慢消散……
她觉得舒服了一些,这才是符合她本性的情绪,有些惆怅又有些坦然,甚至开始有一点点当月老的小兴奋。她厌恶所有不能说出口的想法,就像厌恶恶臭的气味,这是自己本性的一部分。
十串羊肉串有点消化不良,她有点困,于是洗了个澡就躺下了。
她睡得很好,第二天醒来是五点了。起床后精神好多了。她对着镜子边刷牙边继续想昨晚的事。
凭心而论,齐井源是个难得的好对象,身高模样俱佳,人品至少在以往接触的时间和圈子里中没听过差的,还有传闻他的家庭背景颇好。如果姜程如能有这样一段姻缘,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肥水留着灌溉自家田地再说。
而自己呢,对齐井源也谈不上多喜欢。
如果真的喜欢,以自己的急脾气,早就放倒好几回了,绝对忍不到今天。她确定这跟是不是供应商没关系。
她吐了一口牙膏白沫,直起身,对着镜子擦了擦嘴。
“追我家姜程,啧,算你小子有眼光……”
周一进了公司就要开早会。
坐在会议室里,何仙姑向总监及以上级传达总公司新指令,分为两大主题:
所有合格供应商做信息排查,还要做新资料补充;
本次获得晋升的人员,除了他自己,不论职级,统一下周一去总公司做述职报告。
一场五分钟的会议,被他宣导工作精神硬是拖到一个小时又三十分钟,听得人昏昏欲睡,正经事都没空干了。会议结束,王雅蕾在办公室喝了一杯黑咖啡,才有点精神继续看工作邮件。
回完邮件已是饭点,她没让助理帮忙叫饭,一个人去楼下西餐厅吃轻食。
昨天吃得太饱,今天吃点好消化的。她找了靠窗位,点了花园沙拉和蘑菇汤,边等边给姜程发信息。
――我下周一要出差收骨头。这周五晚一起出来吃饭放松下?
大概是饭点关系,姜程回得很快,也很简短。
――可以啊。想吃什么?
――当天再看?我们公司附近有开了一家新意大利菜,我路过看还不错。
姜程回了王雅蕾一个点头的兔子表情,圆滚滚的像只汤团,一如她偶尔流露的可爱。王雅蕾则回了一个哈士奇笑容,她最爱的还是这种十三点表情,简单直接,毫无偶像包袱。
跟姜程聊完,她又给了齐井源发了一个消息,问下一次到工程部是什么时候,周五有没有时间。
对方很快回信息。
――本周五下午 3 点工程部有个会,例行的会议。
王雅蕾拖着不回信息,存心让对方着急。不一会儿,他果然又来了一句。
――我来,或者谁来都行。
王雅蕾还是不回。
微信上方显示“正在输入……”,这滑头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王总,这是……有安排?
他已经猜到,或者早就等自己联系。那么多年,自己的脾气也被他摸得七八成熟。
但怎么可能让他那么容易得逞?再不修理,怕是二人成了以后,未来没机会了。
王雅蕾直接一句语音发过去。
“上班时间聊公事!想什么呢!我们要对供应商做排查和资料补充,你要是觉得下头谁有资格签文件就让他们来吧,不是非你不可!”
齐井源回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大橘猫头,点了点头。
王雅蕾不回他。过了一会儿,他又发了一句出来。
――真的没其他?
王雅蕾回了一个瞪眼睛的哈士奇。他就再没回复。
下午的时候,他当真一本正经地聊起工作来,王雅蕾也是输给他了。他问到底需要什么材料,是否需要不对外公开的材料,如果需要这种,他去公司内部申请。态度这样乖巧,搞得王雅蕾一时分不清是真聊工作,还是依然在讨巧卖乖。
补签资料是真,但齐井源这一批供应商是王雅蕾亲自经手,调查资料已经做得很完整,补签的也无非是一些质量承诺书之类的过场文件,邮寄甚至电子档都可以,根本不需要过来约谈。
不过她可不能让滑头知道,就公事公办回一句:
――正在整理,周五统一发出。
齐井源见她不肯再透漏半句,便以“谢谢王总,周五面聊。”作为了结束语,不再打扰。
齐井源这一批供应商是省心了,但其他就不是。尤其是那些关系户,信息有大量存疑,根本就是历史遗留问题。部分供应商不愿意爽快配合核对和补充,但公司早已三令五申,如不配合就要清退。于是不少人跳过对接采购员和经理,直接来加王雅蕾微信,看能否通过另做通融。
和齐井源聊完,王雅蕾开始专注处理案头工作。期间微信不断有加好友的通知,用脚指头也知道是什么事。于是这位新上任的副总经理统统拒绝,还关闭“通过群聊、手机号码、QQ 号码、微信号码”加好友的方式,只留二维码和名片推送方式。
除了供应商打扰,王雅蕾也还有其他工作。
何仙姑上任之后,务虚的工作只多不少,不只没有营养,还侵占大量工作时间。动不动开会讨论,写会议内容反馈,时间节点还特别苛刻。
下午五点,一场内部工作管理探讨会又在等王雅蕾。她在会议室里边回邮件边开,结束时已经六点出头。
她在楼下吃完饭,头昏脑涨状态极差,就没开车回去。她在地铁上用手机继续回复邮件,到家时已过八点,手机发烫,剩不到 20%的电量。
她处理完最后一封邮件,就将手机放进充电座,泡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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