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君瑜这回是真没想到,身子被撞得失了衡,手急忙拉人,没想到怎么拽也没够着,不过眨眼一瞬,整个人就直直往一旁的小湖栽下去。
湖水冰冷,她仰面,艰难地隔着水雾看上面的动静。
裴琅神色落在她身上,无悲无喜,没有半分动作,只是直直地朝她看过来。
那一眼有些过于冷淡了,仿佛比身上附着的水还凉,叫姜君瑜动弹不得,一颗心仿佛被淋了一捧雪。
他和姜君瑜对上视线。
好像此时才反应过来似的,很快地弯了下嘴角,下一秒就看起来很焦灼似的,吩咐周遭的人下去救人。
姜君瑜呛了一口水。
终于想到她为什么没有要那块玉了。
因为裴琅嘴上说着要给她,神色也温柔。
只是一双眼睛。
露出一点点叫人心怵的冷淡和戾气。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哪怕只是有一点点,就叫姜君瑜一点也不想要那块玉了。
第02章
春日的阳光明媚,不甚刺眼,从窗棂里透了一点进来。
姜君瑜之前在窗下摆了张小案,上面乱七八糟地涂着一些字,被阳光一打,墨水泛着一点润泽,泛起的光有些晃眼。
她飞快地眨了几下眼,将视线收回,撑着脑袋听外面的动静。
她虽然娇纵,却极护短,是以庭院的奴婢性子都活泼,有几个跟小雀似的,正嘀嘀咕咕说些什么。
“小姐落水后不大对劲。”扫洒的芳桃惆怅:“总是呆呆坐着走神,上次远远见了太子殿下,差点没反应过来。”
“说什么呢!”年长一点的玲珑正在看药,让她别乱说话:“大病初愈,精神不济是难免的事。”
“好吧好吧。”芳桃自知失言,觑一眼药,催她:“快要糊了。”
两人于是絮絮叨叨地又将话头牵到了别处。
姜君瑜于是兴致缺缺地不听了。
芳桃确实没说错,姜君瑜这几日是有那么一点不对劲。
前几日意外落水,虽说很快被救起来了,只是姜君瑜一向娇气,春日的风仍叫她冻着了,一不小心就大病了一场,这两三日精神才稍微好了些。
然而,好了没多久,在院子散心的时候遇见找姜父议事的裴琅。
两人隔得有点距离,看不大清对方,姜君瑜却不知为何,直觉就是他。
阳光太好,正巧散在裴琅周遭,将他附近也带上一点浅淡的光晕,仿佛他整个人都十分温暖似的。
他弯了下嘴角,还没来得及开口。
姜君瑜就听到他的半截话。
【姜君瑜?】
姜君瑜:???
她错愕抬头,确认对方明明没有开口,不可置信地扫了周遭——除却裴琅主仆二人,哪里还有别的外男?
何况声音确确实实是裴琅的!
明明艳阳高照,姜君瑜却冷不丁被自己胡思乱想得吓到,只觉后背密密麻麻的,蔓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呼吸跟着急促起来,几乎不能抑制一颗狂跳的心。
活见鬼了,到底是谁开口的?!
没有理会姜君瑜的反常,裴琅只是顺路经过,视线在她身上落了一下,很快收回,也没有计较她不行礼的冒失行为,从廊桥上走过。
姜君瑜内心却久久不能平静,面色一瞬白了,舔了下干涩的唇,她艰难地开口,问周遭侍女:“刚刚可是有人叫我?”
几个婢女面面相觑,不懂小姐这是怎么了,一个胆子稍大点地率先问:“方才无人出声,小姐可是听错了?”
姜君瑜的脸又白了一点。
知竹瞧出不对劲,打发她们:“太阳太大了,小姐被晒得有些头昏脑胀。”
姜君瑜勉强弯了下嘴角,手指蜷缩起来,攥紧一片衣袖,很艰难地应和着点了点头:“嗯。”
她立刻逃也似的回了自己的院子。
*
“看,又走神了。”芳桃小声嘀咕,对玲珑使了个眼色。
玲珑好脾气地再说一道:“小姐,喝药了。”
前几日的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叫姜君瑜一颗心惴惴不安的,实在很想弄清楚原委。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捧着药碗,小口小口地抿了。
良药苦口,涩得姜君瑜忍不住皱眉,低声嘟囔:“是不是又是那个李郎中开的?一样的苦。”
知竹识趣地递上一只梅子给她压味,好声好气地回她:“小姐,是太子从宫里请的御医。”
姜君瑜眼睛微睁,一时反应不过来似的,顿了下才回过神,将药碗放下,原地转了几圈,好像下了很大决心:“那他现在在姜府?我去看看。”
*
姜君瑜不信神鬼之说,只是莫名其妙听到这样的话,倒叫她真觉得莫不是自己摔坏了脑子?
正好裴琅现在就在姜府,姜君瑜做事一向干脆,索性直接去找人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书房重地,府内少人踏足,何况现在老爷和太子还在里面议事,外边于是没几个人待着,姜君瑜轻手轻脚地靠在房门前。
里面讲什么她也听不清,只得将半边耳朵伏在书房门板上,试图听到印象中的声音。
“小姐!”知竹比她还紧张,小声嘀咕:“被发现可是要挨骂的。”
姜君瑜听了半刻也没被发现,莫名觉得自己是做奸细的一把好手,艺不高人胆大,这会宽慰她:“不怕。”
她忽而弯一下眼,有一个绝佳主意:“你现在去小厨房端盘桂花糕的,要是被发现了,就说我是来太子送桂花糕的,就当谢他请了一个开药很苦的御医。”
知竹点点头,忙不迭走了。
姜君瑜洋洋得意,脑袋转回来,刚打算继续听下去,不料下一瞬,门板松动,从内打开,她一时不察,踉跄了一步,堪堪稳住身形就对上裴琅似笑非笑的表情。
还有姜善中的吹胡子瞪眼。
她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暴露了,后背有些冒汗,却还是故作镇定地润润嗓,刚准备扯个由头。
裴琅先她一步,他垂下眼,看起来一副无辜模样:“我特地找的张御医,良药苦口,张医丞是太医院开药最苦的,望表妹早日康愈。”
“特地”两个字被他咬得特别重,好像强调什么似的。
姜君瑜张了张嘴,觉得他说的好像有道理又哪里不对劲。她弄不懂,觉得裴琅眼里的关切不似作伪,只是这话说的有些阴阳怪气的。
大人不记小人过,姜君瑜宽慰自己,识趣地不说话,只是望着裴琅衣裳上的一截金线。
太子殿下处处都好,只是太爱洁了点,衣袍上面半点尘都不要有,他今日穿的一袭白衣,金线勾了几下,他被衬得格外不近人情,如同高山上的一捧寒雪。
声音也是。
凉润润的,像初春刚融下的雪,顺进心里去。
“表妹体弱,前日又刚落水,孤取了几支人参给你。”
姜君瑜顺着他的话抬头。
裴琅的面色温温柔柔,眼睛弯起来,看起来体贴人意,清风霁月。
然而姜君瑜猝不及防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姜君瑜不是一向娇气,落水竟然没死成?】
……
…………
!!!!
她惶惶一瞬,没有立刻应声,手指攥着一片的衣摆,已经被掌心的汗打湿。
裴琅发觉她没有应话,轻不可察地皱了下眉,稍纵即逝,很“善解人意”地又喊了她一句:“表妹?”
姜君瑜勉强稳住心神,提起嘴角,强颜欢笑:“好、好啊,多谢太子殿下。”
裴琅似乎发觉她的不对劲,漂亮的眼睛垂了下来,看起来像在想什么。
姜君瑜才不想管他想什么!然而那道声音又响起:【姜君瑜真的只是风寒?没有 烧坏脑子?】
姜君瑜:……多谢担心,也许有吧。
一切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几乎叫姜君瑜觉得只是自己的错梦一场,她轻咬下舌尖,疼的泪花都要出来了,确定不是梦,只好扫兴地移开视线。
只是一颗心怎么也定不下来,惴惴不安,真的是太子的心声的?是只有自己能听见么?
她自小不在京城长大,然而太子裴琅的品性却传遍了大邺。
为子,亲尝汤药,孝感动天;为君,体恤百姓,至圣至明,礼贤下士;为人,高风亮节,克己复礼。
这样的人,心声理应是担忧百姓,担忧父皇,担忧……
姜君瑜不欲想下去,思绪跟缠在树上的风筝线,叫她头昏脑胀。
“小姐!桂花糕!”知竹姗姗来迟,却也看到里面的动静,给她打掩护。
姜君瑜一刻也不想搭理裴琅了,她艰难开口,思索着找个借口先走一步:“多谢表哥……”
姜善中一向纵着女儿,看姜君瑜不想待下去,往日早早就会喊她离开,此刻却先喊住了她:“阿瑜,还记得前些日子同你说过入书院和福嘉郡主一起读书的事?恰逢太子殿下正巧要去寻国子监祭酒,可否劳烦太子殿下带小女去书院认认路?”
姜君瑜警铃大作,当即要拒绝,姜父不容反驳地往她那头扫了一眼。
没辙,她又忿忿不平地止住话头,内心一个劲地念着:“劳烦,不可不可……”
很奇怪的,裴琅反倒回过头,垂下眼,很轻地扫了一眼姜君瑜。
姜君瑜正襟危站,连忙收敛了脸上的神色,祈祷着裴琅不要看出些什么。
裴琅不知道到底有没看出,总而言之,他弯了下嘴角,脾气很好地答应了下来。
姜君瑜:……
她神色矛盾而复杂,裴琅这副好说话的样子叫她觉得先前听到的那段稀里糊涂的言论只是幻觉。
“表妹,”裴琅领先几步,在前面给她推开了半扇门,回过头看她的时候弯起漂亮的眼睛,神色无害而温和。
姜君瑜最后只好在心里嘟囔着姜父,顺道将裴琅翻来覆去一切谴责——有没有点太子架子啊你!叫你什么都答应是吧!
第03章
马车里静得有些过分了,姜君瑜坐得挺直,离裴琅恨不得一丈宽,手指揪着一小块衣角揉搓,心悬在半空落不到实处。
姜家势大,择慈君方能长长久久,姜君瑜现在也已经能猜出个大概——姜父属意裴琅,裴太子确实是良君,可是姜君瑜对先前莫名其妙听到的东西还是有些耿耿于怀,她悄悄瞄一眼隔壁的人。
皇帝年岁已高,精力越发不济了,早些年就由太子协助监国,于是折子书信都往他那里堆,就算是在马车上,也有一张小几放着高高一叠案牍。
裴琅手里展开一本,半垂着头看里面的内容,神色难得露出一点不耐烦,看起来耐心告罄,没有往日的好脾性。
到底是不是裴琅的心声?还是说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装神弄鬼?
姜君瑜收回视线,犯愁得拿脑袋一下下轻轻撞在马车厢板上,整个人都不太好。
兴许是被她的动静吸引,裴琅掀起眼皮,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鸿沟”,他看过来。
“在想什么?”
姜君瑜没留神是他问的,顺着话头接下去:“你们京燮就没有什么很灵的道观么?我觉得我撞鬼了。”
话出口才发现大逆不道——在太子面前搬弄鬼神之说,姜君瑜有些懊恼地又撞了下脑袋,果不其然,裴琅接话:“姜尚书没有教表妹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么?”
他的声音有些太凉了,比吹在姜君瑜身上的春风还寒,她抿下唇,不知道裴琅是不是真的生气。
心里腹诽,脾气真的有那么好么?看起来小肚鸡肠的,不就一时口快么?
裴琅身上熏得的香不重,是一种很淡的檀香,叫人闻起来就觉得心静,姜君瑜悄悄嗅了一口,看到他面无表情地开口:“要罚。”
前几日的十遍《论语》还没来得及抄,姜君瑜气急败坏又不敢吭声,梗着脖子瞪着他。
下一瞬,檀香味愈浓烈起来,连姜君瑜周遭的空气都溢上了这股味。
她眨几下眼,心下一跳。
肩上穿来一阵酸痛,不重,却因为猝不及防叫姜君瑜低呼了一声。
裴琅将手里的案牍收回来。
姜君瑜干瞪着那份刚刚敲自己的案牍,听到裴琅慢悠悠继续:“罚了。”
眼睫飞快地眨了几下,姜君瑜看到他好像弯了下眼睛,只是很快又拉平,快得好像只是错觉。
她于是跟着慢吞吞:“哦——”
“小姐,殿下。”知竹在马车外喊她们:“前面不知发生什么事,人太多了,车夫说先停一下。”
“无妨。”裴琅先一步开口,手里的案牍也不看了,就用手指拎着末端。
姜君瑜跟着点头,视线顺着案牍绕到他手上。
食指上有一层薄茧,姜君瑜不由自主地摸了下自己的手指,猜测是因为练剑还是写字出来的。
然而没等她有了答案,马车侧壁忽然一阵喧闹,混杂着烈马的嘶吼,紧接着,轿厢剧烈震动,往裴琅那侧斜去。
姜君瑜整个人被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击,身子不受控地往裴琅那头摔去。
裴琅眉头一皱,空出一只手先给姜君瑜挡住后脑,另一只握着案牍的手先往前一递。
耳边“嘶拉”开纸张破碎的声音,姜君瑜余光瞥到裴琅手上用来挡着的案牍已经被人刺了个对穿。
她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慌得不行,却也知道要镇静下来不给裴琅添麻烦。
那刺客见一击不中,握着剑柄卷土重来,刺向裴琅的力道重而狠,恨不得刚刚破的是他的胸膛而不是那没用的纸张。
马车被掀翻在地上,空间一下子变得极其难动,裴琅偏头,避过那片寒光。
连失两招,马车外的侍从也已经反应过来,再没有第三次的机会。
那蒙脸刺客身形一顿,就要收手。
裴琅不给他这个机会。
他接过侍从抛过来的剑,干脆利落地挑了下剑,看一点剑刃擦着那人的面堂而过。
刺客且战且退,不多作留念。
不料肩头忽然一阵酸痛。
裴琅随手拎了块砚台,直直地刚好砸中他的左肩。
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
眸子里却半点温度也无,说话时声音很轻,又冷,像地狱里出来索命的阎王。
冰冷的剑刃抵住他的心口,伴随着对方落下的言语,仿佛每一寸神经都被冰住。
裴琅颇有兴致地一寸寸地将剑刃压下去:“别动,离心口还有一厘。”
*
姜君瑜确定了,那应该是用剑磨出的茧子,她一边小心地看着裴琅从容地安排好一切,一边下定论,对刚刚发生的事还心有余悸,又忍不住想到那落在刺客肩上的砚台。
好险刚刚裴琅只是吓唬自己的,姜君瑜不敢想,要是那么重的力下来,她半边肩膀约莫都要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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