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抬了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不必,这话传出去便伤了小柒的名声,再说从别人嘴里传出这话,又怎么会有亲耳听到一般——嗤。”昭华说着竟不自觉的笑了出来,采薇看着昭华,弯起的眉眼中似有光华流转,心跳都落了半拍。世人皆说昭阳帝姬是大锦朝第一美人,可明明长公主也不遑多让。若要她说,帝姬固然如朝阳般明艳,可日光终是灼人的,长公主便不一样了,区别于昭阳公主先声夺人的容貌,宛若澄明的月华,似水倾洒,包容洗涤着夜色里的一切。
昭阳殿里,翘楚正努力安抚着昭阳的情绪,采薇上前福身:“殿下,长公主已经到了,现下正在殿外。”
昭阳连忙道:“怎可让阿姐在殿外,还不赶紧请她进来。”还是翘楚牵了牵她的衣角:“待长公主殿下进来,殿下还是要和长公主道歉才是。”
昭阳愣了一下,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有些焦急的看向翡翠:“刚才那些话阿姐听到了?”翡翠为难的点了点头,借着由头就退下了:“奴婢这就去请长公主殿下……”昭阳掩着面,踱来踱去,几次三番的叹气,翘楚开口劝道:“殿下不必挂心,殿下是长公主殿下嫡亲的妹妹,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长公主不会介怀的。”
“希望如此……”昭阳这话还没说完,就见昭华进来了,她几乎立刻迎上前去抓住昭华的手腕:“阿姐,小柒知道阿姐听到了,刚刚那是气话,小柒没有那个意思。”昭华浅浅的笑了一下,牵着她的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阿姐怎么会同你生气,只是这话以后莫说了。”
昭阳撇了撇嘴,语气轻蔑:“小柒知道他是阿姐的心上人,只小柒说的可有错?若非阿姐心悦他,以那般低贱的出身,胆敢肖想阿姐你,本宫第一个不饶他。”
昭阳还想说些什么,看了眼周围,皱了皱眉:“翘楚,翡翠,还有采薇,你们都下去吧,我和阿姐还有话说。”
翘楚翡翠都称了是,采薇抬头看了昭华一眼,见昭华颔首,便也行了礼同她们一起退下了。昭阳看了眼地上的狼藉,有些尴尬,踢开地上一副浸了水的画,腾出一条“路”,伸手让了一下:“阿姐上座。”
昭华也不推辞点了点头,绕过地上的障碍,走到主位旁边坐下,朝她招手,又指了指身旁的座位:“小柒,过来坐。”
昭阳看着昭华,又想到圣旨,一时有些踌躇,没有上前,抿了抿唇,转而问道:“阿姐今日怎么突然过来了?”
昭华叹了口气,安抚道:“小柒,阿姐有事同你讲,你先过来坐……”
昭阳没有过去,而是就近找了个下首的椅子坐下,几个手指不自觉地依次敲击桌面:“阿姐,我今日不接诏令,若是为了此事,阿姐还是不要说了。”
昭华隔空伸手点了她几下:“你呀你,你躲得了初一躲得了十五吗?你真当父皇……”
昭华话没说完就被昭阳不满的打断:“父皇如何?父皇是老糊涂了,才会传这般荒唐的谕,我都不认识那劳什子丞相,他与阿姐两情相悦,父皇什么意思,便是要联姻,这宫里庶出的公主一抓一大把,也不知哪个贱人给父皇吹了枕头风,竟要让阿姐去联姻……”
昭华拍桌厉声斥道:“昭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倘若旁人这般说,早不知死了多少次。”
昭阳被吼的愣了下,抬着头,强撑着不愿认错,反驳道:“阿姐不是这般想吗?”
昭华不愿意与她争辩,重重的闭了下眼,有些颓然:“昭阳,这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昭阳看着她,似是觉得她不可理喻,瞪大了双眼,“阿姐,这世间便是谁逼迫我,也不该是阿姐,你明明知道我心里只有…只有那人。”
昭华深呼吸了一下:“表哥他已经出家了,是方外之人,你能一辈子不嫁吗?你听我说丞相他容貌才学都是上佳的,为人谦和有礼……”
昭阳实在是气急了,开口打断了她还没说完的话:“长姐,丞相那么好你自己去嫁好了,劝我做什么。”
“你以为我不想吗?”昭华猛地站起来,紧紧的盯着她,不难看出怒意,目中隐隐能看见泪意,整个人抖的厉害,昭阳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昭华,哀哀的唤了声:“阿姐。”
见昭华侧身转过头不理她,起身走过去,蹲了下来,牵着她的衣摆:“阿姐,我现在去找父皇,求他收回成命,不要让你嫁到西域,若是父皇不允,小柒便一头撞死在宣政殿好了,小柒已经没有母后和旭哥哥了,小柒不能再没有阿姐了。”说着就掉下泪来。
昭华低头看着哭泣的昭阳,双手紧握成拳,压下替她拭去眼泪的欲望,长叹了一口气:“小柒,别再任性了,这西域单于同我们大锦嫡公主的娃娃亲是二十年前便定下的,父皇若此时改口,你叫天下人如何看他,如何看我们大锦?不瞒你说,今日,朝后,丞相来找了我,他说愿意放弃一切,带我走,离开大锦,你知道的,阿姐心悦他很久了,可我不能,我若走了,你怎么办?你这般性子,嫁过去结亲怕是成了结仇。”
昭阳啜泣着:“阿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昭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看着远方:“阿姐只是不放心你,他会待你好的,他应了我,会待你好的。”
“阿姐,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她擦干脸上的泪,昂首看着昭华,在她心里阿姐是无所不能的。昭华伸手指了指地上散碎的瓷片:“昭阳,看看你砸的这些东西,这是前朝的珐琅牡丹缠枝如意瓶?那是越窑的白瓷盖碗?还有那个定窑白釉盏,那被水晕的七七八八方才还被你踢了一脚的是画神魏遥的《江雪垂钓图》吧,还有的,你砸的剪得太碎,我瞧不出来了,这里哪一件不是价值连城?阿姐没有说教的意思,可我作为公主,享受了子民的供养,做出牺牲是理所当然的。”
昭阳蹲在地上,紧紧的抓着她的手,昂头看她“阿姐,我不明白,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昭华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抚:“大锦不是当年的弱韩,只得靠和亲以求偏安一隅,可如今若我们单方面悔婚,两国开战,你可知要死多少百姓,那是我们的子民,他们供奉我们,靠我们庇佑,为了他们,嫁过去,我毫无怨言,只是放心不下你,小柒,就算阿姐求你了,从小到大,你想要什么,阿姐都应了你,只这一次,你能不能听阿姐一回。”
“可我不喜欢他……”
昭华察觉到了她态度的松动,连忙道:“你不需要喜欢他。”
“阿姐,你不觉得丞相很阴郁吗?”
昭华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刚刚还说不认识丞相。”
“便是扫了两眼,也是因着阿姐,那人眉眼处的阴郁散都散不去,阿姐就和瞧不见一样、”昭华暗叹昭阳识人的本事,大概是天赋吧,若非她见到了那人的真面目,倒也会当昭阳是因着不愿出嫁胡言乱语。
“他会对你好的,阿姐保证,他会对你好的。”
“可笑,如何待我好?金银珠宝,名人字画,我可有缺的?他权势可高过我,能给我以庇护?论照顾人,宫里养出的丫头哪个不比他府里的强?便是唯一一颗真心也给了阿姐,哪里称得上好?”刚说了这话,想到可能会引了昭华伤心,又连忙摆摆手:“罢了罢了,但凡不能令我倾心,一颗心有也当无,再好也不好。”
昭华垂眸看着昭阳,嘴角带着浅浅的笑,丞相你看到了吗?你待她如珠如宝,她看你一眼都觉得污了眼睛,我这个妹妹啊,心肠比谁都冷,你不是愿意将一颗真心捧给她吗?你不是践踏我的真心吗?我倒要看看,看看你能为你的心头至宝做到什么样的地步。
“阿姐。”昭阳试探性的唤了唤她,她连忙转头对上昭阳的眼:“怎么了?”
昭阳抿了抿唇:“阿姐是不是生气了,你刚刚笑的怪吓人的。”
她反手握住昭阳的手掌,神色歉然:“抱歉啊,小柒,阿姐刚刚走神了。”昭阳皱了皱眉,不解的问道:“阿姐,你到底喜欢丞相什么,那般高傲的人……”
“高傲吗?”
昭阳撇了撇嘴,起身坐到昭华身边的椅子上,转了转手上的和田玉嵌红宝石描金指环,语气颇为不屑:“自然,阿姐看不出来么?也不知道在傲些什么,便是跪着也端出一副睥睨众人的样子。若非…我早叫人打他一顿了。”
昭华偏身下意识去拿茶盏,却发现昭阳砸了一通便赶了丫鬟出去,竟连茶都没有上,手顺势放在桌上,转回身子,没有看她:“文人大都有股子傲气。”
昭阳没注意昭华的动作,反唇斥骂道“既是文人傲骨,又为何请旨尚公主,表里不一,道貌岸然。”
昭华也不反驳,转而问道:“小柒可是应了阿姐?”
昭阳看着昭华疲惫的神情,敛下眼,压回心中的酸涩不甘,紧紧的握住了她的手:“阿姐,小柒应了你,往后山长水远,小柒不能相随,万望阿姐好生照顾自己。”
第11章 大婚
我是翘楚,我后悔了,我真的后悔了。
我本是昭阳帝姬的侍女,自小同殿下一起长大,情谊深厚,殿下对我极好,起码远胜她对其他同父异母的姐妹。世人都说殿下跋扈,可她从不曾苛责过我,就算我做了那样的事……
我背叛了殿下,那是我做过最后悔的事,因为我的私欲,不仅害死了殿下,也毁了他。
我喜欢他,丞相蒋轩,殿下的丈夫,我一直喜欢他。从我第一次在秋宴上见到他开始,就喜欢上了他,惊才艳艳,光风霁月。
秋宴上,他的目光时不时瞟过来,但我知道他不是在看我,是在看殿下。
殿下与长公主坐的极近,起初我也不确定他是在看殿下还是长公主,可后来我发现,每当殿下同长公主说些什么,他就会望过来,当殿下抬头,他却又猛地收回视线,若一不小心同殿下视线交汇,他就会立刻低下头,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注意到了他发红的耳尖。
我想长公主大概也是喜欢他的,她和殿下说话时,甚至会越过殿下望向丞相,而丞相则是落落大方的点头示意。大概这就是对待不喜欢的人吧,礼数周全,落落大方。
整个宴席上,几乎所有的女子都移不开望向丞相的目光,只除了殿下,殿下甚至不清楚宴席上,有丞相这么一号人,她眼中,心中,从来都只有沈公子。说到沈公子,那是殿下的表哥,神仙般的人物,一直被殿下放在心尖儿上,可惜,后来出家了,成了方外之人。
后来,丞相请旨尚长公主,我很奇怪,我确信丞相恋慕的的殿下,绝不是长公主,可我不明白为什么,直到陛下下旨,赐婚殿下与丞相,长公主和亲西域,我才明白,大人最开始的目标就是殿下,可,殿下不愿意,殿下不愿意的事情,没人能逼迫,她是那样决绝的性子,多年来就算是陛下也从未逆过殿下的意愿,那时,我几乎怀疑丞相走了一步错棋。
殿下听说了此事,几乎砸了整个显阳宫,包括这些年陛下的赏赐,能砸的古董花瓶之类的全都砸了,砸不了的名人字画,抬手便撕了,撕不掉的便团做一团,扔在地上。殿下甚至放言,若陛下不肯收回诏令,就一头撞死在宣政殿,让大人娶一具尸体回去。
可最终殿下还是妥协了,为了长公主,她妥协了,我不知长公主同她说了什么,可长公主离开之后,殿下就不再闹脾气,竟是应了婚事。后来想想其实并不难想,殿下这一生只听三个人的话,孝仪先皇后,已经薨逝了。沈公子,出家了。还有就是长公主,我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难过。开心我能经常见到丞相,难过殿下要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但无论我开心亦或是不开心,他们还是成亲了,婚礼盛大,百里红妆,毕竟殿下是大锦最受宠的嫡公主,而丞相是大锦的肱股之臣,二人堪称郎才女貌,珠联璧合,起码外人看来是这样。
他很开心,我看得出来,就是抿着唇,嘴角也不可抑制的上扬,眼里的笑意藏也藏不住,一双眼睛亮的要命,仿佛日月星辰的光都汇聚在他眼里,他大概真的很爱殿下,可…殿下她……
仪式结束后,他来了新房,倒是没喝醉,大抵是那些臣子也不敢多灌,我倾身在殿下耳边提醒:“殿下,驸马来了。”殿下伸手就扯下了盖头,脊背脖颈挺得笔直,下颌微收,轻轻偏头转向大人,冷然道:“丞相,我知丞相不愿尚本宫,本宫亦是不愿意出降于大人的,大人不必纡尊住到我府上,至于妾室,我听说大人尚未纳妾,特选了两房美姬赠与大人,就在偏房,大人不妨移步一览。”说着顿了顿,指着门口“翘楚,送送大人。”
我分明看到随着殿下每说出一个字,他眼中的光亮就淡去一分,手紧紧抓着袖口,指骨泛白,整个人绷得死紧,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他张了张口,终究什么都没说,我挡在公主身前,福了福身:“大人,请吧。”
他勾了勾唇,笑的有些勉强,近乎是颓然的点了点头,出门了,我知道他很难过。我反手关上房门解释道:“大人莫见怪,殿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性子直了些……”殿下确实没有恶意,可这种事越是没有恶意越伤人,因为殿下不在乎,才能做出这样的事。他笑了一下,没了之前的勉强,仿佛又重新穿上了铠甲“无碍,翘楚姑娘不必歉疚,殿下的性子,我清楚,殿下的意思,我明白,天色晚了,姑娘伺候殿下歇息吧,至于……”
他说着抿了抿唇,露出了几分为难的神色:“那两个姑娘,翘楚姑娘还是……”我悄悄松了一口气,其实殿下的做法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丞相愿意配合已经是极好的了:“大人不必说了,您的意思翘楚知道了,翘楚会解决的。”
“谢过姑娘。”他推手行礼,我偏身,还了一礼:“不敢。”殿下知道了丞相的意思,也没说什么,直接歇下了,大抵是以为大人思念长公主吧,我想他一定很难过……
第二天早上,丞相送来了早膳。
“大人,殿下作息同…大人怕是不大一样,早膳奴婢会准备的。”我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殿下平日睡得晚,早上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肯起的。他愣了一下,似是没有想到公主贪睡的毛病,然后低低的笑了出来,看起来十分愉悦:“殿下一般何时用三餐,烦请翘楚姑娘告知,我好准备。”我不知道自己当时的表情,大概很震惊吧,他的意思似乎是,早膳竟是他亲自给殿下做的吗?读书人不是很讲究远庖厨吗?我瞥向丞相的手,白皙修长,这样的手,能拿来做饭吗?
“翘楚,翘楚……”房间里传来的殿下的声音唤回了我的神智,我匆忙行了一礼,接过食盒轻声说:“想是殿下昨日睡得早,今日醒得早,奴婢先去伺候殿下洗漱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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