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的一声,尖锐的箭矢离弦飞出,裹挟着不算温柔的风声,在半空中割开一道笔直的线,然后直奔靶心而去。
从最后一支箭射出去的那一刻起,宋枕棠便屏住了呼吸,此时看着箭矢插入靶心,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真的射中了!
然而,箭镞只是在靶子中间的红心上碰了一下,然后就又如之前的四十九支一样,哐当掉在了地上。
宋枕棠憋着气,还想再伸手去拿箭,一伸手却摸了个空。
她看向萧琢,“再叫人拿些箭来。”
萧琢却道:“不能再练了,你的手会受不了的。”
宋枕棠不说话,就那么垂手站着,方才不停抬起放下的胳膊的确泛起了酸痛,可是眼睁睁看着刚才那一支箭中了红心又跌落,她实在不甘心。
萧琢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弓,“其实你的准头很好,这才一下午就能射中红心,说明你很厉害。”
宋枕棠仍旧失落。
萧琢道:“最后箭镞没能射进草垛去,是因为你的力气太小,这并非一日之功,要日日练习的。”
宋枕棠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她就是觉得失落。
她伸足踢了踢脚底七零八落的箭羽,“叫人来收拾了吧。”
说着,就要往屋子里走。
萧琢却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等等。”
宋枕棠狐疑地看向他,然后就被他伸手拉回了自己身边。
两个人恢复了一开始的那个姿势,宋枕棠站在前面,萧琢贴在她的身后,两手将她圈抱在怀里,他的手里握着一支刚从地上捡起来的箭。
“想试试正中靶心的感觉。”萧琢虽是问句,却没有几分疑问,他知道,对于宋枕棠这样骄傲的姑娘,是样样都要争先的。
他的两条胳膊搭在宋枕棠手臂的两侧,手指牵起她的手,重新面对着箭靶站好。
然后再一次拉开弓,搭上箭,绷紧弓弦。
经过一下午的重复,宋枕棠已经对这一系列的动作十分熟悉了,而这一次,她的手上,还覆着一双男人的手。
萧琢的手很大,大到能将她的手背整个覆盖住。而手心温度又很暖,指腹摩挲着她的指尖,在那一瞬间,不知滋生出多少无声的暧昧。
萧琢抱着她、贴着她、握着她。
两个人的距离明明算不上有多近,但在松开弓弦,放任箭矢飞出去的那一刻,两人好像重合了。
随后砰的一声——
宋枕棠立刻抬头看,箭镞正中靶心,且几乎顶进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露在外面,箭尾的光滑羽毛还在空中微微发颤,仿佛在炫耀。
明明不是她自己一个人做的,但此时箭入靶心,她只觉得高兴。
“中了!我射中了!”她像是一个刚刚发现太阳的小孩子,眉眼亮亮的向萧琢汇报。
萧琢觉得她很可爱,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头,然而抬手时,却敏锐地感觉拇指上有温热的液体流动,便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宋枕棠没发现他的动作,方才拉了那么多次弓,她的胳膊累得都要抬不起来了。
不想被萧琢知道,她偷偷伸手锤了锤自己的胳膊,正好有人来禀,说是快用晚膳了,问萧琢和宋枕棠要不要留下一起用。
萧琢看着宋枕棠的动作,先一步开口替她拒绝了,来人听到回答,立刻拱手告退,没有半分犹豫。
宋枕棠想阻拦都没机会,只能回头去瞪萧琢,“既然都是你的下属,何必拒绝?”
萧琢伸出左手捞起她的胳膊,故意使劲揉了一下,果然看到宋枕棠没忍住皱了皱眉毛。
萧琢松开手,转而点点她的眉心,“还是回去先上药。”
被看穿了,宋枕棠干脆不再遮掩,有些委屈地说:“好疼啊。”
小公主撒娇的本事大约是天生的,萧琢被她娇娇软软的语气砸得再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只好立刻道:“回家。”
不知何时,将军府也已经成了她默认的家。
宋枕棠笑着,“好。”
紫苏留在了宫中,秋桑还在养伤,玉荣则是被宋枕棠派到裴之娴那里帮她。
明华堂内难得一片冷清,这三个贴身侍候宋枕棠的人不在,底下的人用不惯,宋枕棠由着她们给自己卸了妆换了衣服之后,便将人全部打发出去了。
她们离开后,外间便有脚步声传来,方才去取药的萧琢走进了卧室,看着立在桌前不动的宋枕棠,奇怪地问:“怎么了?”
宋枕棠不太高兴地捋了下头发,“早知道不把紫苏留在宫里了。”
萧琢听她这句话,就知道她是在为什么不高兴了,笑了笑,说:“不在便不在吧,这不是还有我呢么?”
宋枕棠抬眼看向他,“你?”
萧琢点了点头,他吩咐人打了一盆温水进来,然后把手里的药瓶倒入水中,没一会儿温水就变成了浅绿色,看着有些奇怪,味道倒是不难闻。
宋枕棠问萧琢,“这是什么?”
萧琢道:“让你明天胳膊能抬起来的药。”
说完,他朝宋枕棠摊开手,道:“来吧,公主殿下,今晚就让臣来伺候您。”
宋枕棠看他一眼,本想说什么,但还是什么都没说,乖乖地把手交给他。
萧琢握着宋枕棠的掌心坐到桌前,然后把一方干净的帕子浸入那一盆浅绿色的温水中,半晌后拿出来,拧个半干。
他握着帕子对宋枕棠说:“把袖子撩起来些。”
还说伺候人呢,没见过哪家主子还要自己撩袖口的。
宋枕棠心里腹诽着,然后乖乖地自己撩开了袖子。
而后,浸过药水的温热帕子整个覆到了她的手臂上,原本酸痛的感觉的确缓和不少。
萧琢隔着一方帕子给她揉捏手臂,动作不轻不重,但宋枕棠仍旧娇气地红了眼眶。
她抱怨,“很疼。”
萧琢动作放轻,口中却问:“下次还要不要再射箭了?”
宋枕棠没答,反而问道:“那你呢?“
萧琢一愣,“我?”
宋枕棠道:“你
的骑射功夫那么好,从小到大,你又受过多少的伤?”
萧琢动作一顿,随即接着替她按摩手臂,淡声道:“男人哪有不受伤呢?”
宋枕棠不再说话了。
房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萧琢安静地替她按摩完,然后收了帕子就要起身。
宋枕棠却拉住他的手,“等等。”
萧琢看着她搭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没说话,只是抬头睨向她漂亮的眼睛。
“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萧琢问。
从今日宋枕棠出现在龙虎卫起,他便隐约觉得宋枕棠对他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不一样又说不上来。
此时,他专注地睨着宋枕棠的眼睛,试图从中窥得几分端倪。
宋枕棠坦然回看着他,然后拉着他的衣袖,在自己身边坐下,然后直接上手去撸萧琢的袖子。
萧琢被她的动作惊到,下意识去按住她的手,“公主……”
宋枕棠却盯着他的拇指,道:“被弓弦刮伤之后,上药了吗?”
萧琢微怔,没想到她会发现,宋枕棠认真地看着他,道:“下午我练习了多久,你就陪了我多久,只想着给我上药,你的胳膊难道不疼吗?”
萧琢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忽然有些说不出话来。
房间内再度沉默下来,两人就这么僵持着。半晌,才听得萧琢哑声开口,“殿下,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对一个男人太好吗?”
宋枕棠漂亮的眼睛仍旧那么认真,她一字一句道:“但你不是别人。”
“萧琢,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夫君。”
第38章 喜欢
38.
“萧琢, 你不是别人,你是我的夫君。”
宋枕棠语气很轻,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晰。
萧琢听到了每一个字, 却始终没有回应, 直到宋枕棠等到不耐烦,又重复了一遍, “所以,你的胳膊疼不疼?”
少女柔软的掌心贴在他的手腕上,温热的体温顺着跳动的脉搏传入萧琢流淌的血脉里。
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欲望,可将要开口之前,他还是从宋枕棠的手中抽回了手。
动作缓慢而又坚决。
“殿下,多谢。”萧琢开口,拒绝了宋枕棠的关心, “一点小伤而已,不劳公主挂心。”
这是宋枕棠第一次主动关心旁人, 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是实打实地想要更了解他一点, 可为什么得到的是这样的回答。
虽然萧琢的语气如旧,可宋枕棠就是能听出来,其中多了几分疏离。
她看着萧琢, 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藏住眼底将要溢出来的委屈情绪。
她很想问一句为什么要拒绝她的好意, 但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再开第二次口,最终,她什么都没说,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抱歉, 是我越界了。”
她松开萧琢的手臂,没再看他,低头去弄自己的衣袖,两人仍旧挨得很近,面对面坐着,气氛却由春转冬,瞬间凝固。
直到底下人来敲门,两个人才双双回神,宋枕棠将堵在喉咙里失落强行咽下去,像没事儿人一般,看向萧琢,“走吧,用晚膳了。”
本以为宋枕棠会生气、会恼怒,萧琢甚至已经做好了被她赶出明华堂的准备,未料她此时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萧琢睨着她的背影,许久才沉沉应了一声。
明明桌上摆着的都是宋枕棠爱吃的,可这一顿饭用完却觉得没滋没味的。
用膳期间,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但萧琢时不时地会给宋枕棠夹菜。
宋枕棠轻声道谢,然后很领情地吃掉。
用过晚膳,宋枕棠去沐浴,萧琢独坐在卧房看书,听着浴房内隐约传来的水声,半个时辰没有翻动一页。
等宋枕棠换了寝衣回来,见萧琢仍然保持着她离开时的姿势,有些奇怪地皱了皱眉,她掀开被子爬上床,然后道:“累了一整天了,早些安置吧。”
这话说得自然,仿佛两人已经是相处了多年的夫妻,萧琢有一瞬间的恍惚,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宋枕棠已经背对着他钻进了被子里。
当晚,两人如寻常一般的同床共枕,彼此之间只隔着两床被褥的距离,实际却是同床异梦,各有所思。
宋枕棠弓着身子面对着墙壁,两手紧紧拽着胸口的被子,双眸紧闭。
她假装熟睡,殊不知自己的姿势早将她的情绪出卖。萧琢躺在她身侧,感觉到身边人的紧绷,无声叹了口气,借着翻身的动作挪远了些。
男人身体的温度不再那么明显,呼吸声也逐渐平稳了下来,像是睡着了。
宋枕棠这才缓缓睁开眼睛,脑中不可控制地再次想起晚膳前的那一幕。
好意被拒的失落、不解、难堪,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成一根绳,在心口左右拉扯。
不知是不是安静的黑夜将人的情绪放大了,宋枕棠偏头看着萧琢背对着自己的侧影,眼圈莫名有些泛酸。
她急忙把头转过来,瞪着帐子顶不敢眨眼,生怕真的会有眼泪流出来。
她这是怎么了?
只是一句关心被拒绝而已,她不明白自己怎么这么大的反应。
这些日子以来,她早该了解萧琢的性子了。
他身上的伤痕和那日无意识的梦呓都能说明,他旧时的生活一定不会很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来说,他不愿意与旁人分享也是情有可原,这毕竟是他自己的事。
她的行为说好听了是关切,说的不好听就是多此一举,只要以后谨守着两人之间的楚河汉界,不再白费功夫就是了。
两人本来不就是这样约定的吗,一年之后,桥归桥、路归路。
她何必要因为这等小事而难过?
宋枕棠抱着被子烦躁地翻了个身,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敏感多思,还有点矫情。
她翻来覆去,但仍旧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后眼皮沉得像是坠了块大石头,她才终于沉入梦乡。
宋枕棠折腾了多久,萧琢就在旁边听了多久,长夜寂静,一点点微小的声音也能听得很清楚。
许久,萧琢在安静中睡去,梦中一片刺目的红。
华丽而空旷的庭院中,尚且年少的他被迫跌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皮肉之上青紫的鞭痕遍布,有些地方伤得太重,几乎可见嶙峋的白骨。
萧振山手握马鞭,全当看不见一般,下手之重仿佛是在驯养不服管教的畜生,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带起一串鲜红的血珠。
“你知不知错?”萧振山问。
萧琢仿佛天生不知什么叫认错求饶,一身坚硬骨头撑起不怕死的皮肉,他右手撑着地面,左手塞进了嘴里,咬着手背忍痛。
等萧振山停手之后,他的左手也被自己咬得鲜血淋漓,听到萧振山的问话,他没出声,只是嫌恶地吐出一口鲜血。
萧振山最恨的就是他这副雷打不动的模样,他明明是他老子,却怎么都打不服他,怎么都管不住他。
简直和他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亲一个模样,想到柳枚,就想到了那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孩子,萧振山被气得浑身发抖,心头的怒火倾注到鞭子上,狠狠地朝着地上的萧琢挥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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