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或许不会责怪她,可萧琢呢?当无法用联姻来限制他的时候,父皇下一步会怎么做?
史书上那些功高震主的武将,都是些什么结局……宋枕棠虽是皇帝之女,却也不敢低估一个帝王的狠心程度。
玉荣见宋枕棠沉思出神,悄悄松了口气,果然公主是吃软不吃硬的菩萨心,还是娘娘了解公主。
萧琢……会死吗?宋枕棠忍不住想。
玉荣的这番话的确让她心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她已经发觉萧琢并不如传言中的那般凶神恶煞。
可要让她为此而牺牲自己余生的幸福,为陌生的男人生儿育女,也绝不可能。
沉默许久,宋枕棠对玉荣说:“母后的意思,我明白了。”
玉荣心下一喜,“公主……”
宋枕棠打断她的话,直接道:“去问问萧琢在哪,我要见他。”
在朝官员大婚,皆有九日的长假,萧琢自然也不例外,但大婚以来,他鲜少有留在府中的时候。
他如今是龙虎卫大统领,肩负整个燕京城的安危,责任重大,日日都要去龙虎卫衙门里坐镇。
底下的属下见他这般醉心公事,虽不敢问,却也能猜到些大概。
“听说昭阳公主不满陛下赐婚,曾闯进长治殿抗旨呢……”
“长得再俊朗又如何?”有多嘴之人避着萧琢窃窃私语,语气八卦程度丝毫不输村口的长舌妇,“看咱们将军这冷若冰霜的样子,别说是公主了,怕是连母苍蝇都不敢近身呐!”
“哈哈哈哈哈——”
众人被这话逗乐,笑声爆发,纵使刻意压着声音,仍然有些刺耳。
萧琢在内堂也能将他们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丁介气得手背青筋暴起,怒道:“将军,他们这般放肆,属下去教训教训他们。”
萧琢却并不在意,盯着桌上的名册,随手翻开一页,淡淡道:“他们都是京城贵重出身,自然瞧不上我这西北的粗人。”
“可是!”丁介仍然不忿,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一道匆忙而来的脚步声打断,他走出去一看,是门口负责守门通传的护卫。
“什么事?”丁介问。
护卫错身一让,露出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宫女,“奴婢秋桑,是公主殿下的贴身婢女。”
秋桑从袖中掏出宋枕棠的令牌,双手呈给丁介,“公主想问,将军何时能忙完公事,她在府中等着将军一起用膳呢。”
龙虎卫内甚少有女人出现,尤其是这般清秀漂亮的,从秋桑一进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汇聚在她身上,却怎么都没想到,她竟是公主身边的人。
更没想到,她竟然是来请萧琢回去的。
方才还窃窃讨论的几人顿时张大了嘴巴,只以为自己听错了。
实际上,不仅是他们,萧琢也是全然没想到,他蹙眉看向眼前的秋桑,没听清似的,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秋桑面对着萧琢还有些怕,可一想到自己代表着公主的脸面,便也顾不上胆怯,不卑不亢道:“殿下说,她等将军回去一起用膳。”
这话一落,萧琢还没说什么,一旁的丁介倒是喜形于色,公主竟然等他们将军一起用晚膳,一起!还大老远派了人到衙门请人!看谁还敢说他们将军不得公主的宠爱!
萧琢感觉到属下的不淡定,狠狠瞪他一眼,未立刻答。
秋桑见萧琢没什么反应,怔了怔,试探地问:“将军,您还有公事未处理吗?”
皇帝不急太监急,丁介生怕萧琢拒绝,替他抢话道:“将军没事了。秋桑姑娘,我们将军没什么事!”
萧琢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目光睨向丁介,语气不善地唤他,“丁副将。”
丁介脊背一凉,不敢再多话,他摆摆手,飞快地溜了,“属下替您备马。”
原本萧琢的确想要拒绝,可这会被丁介架在这,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他藏起心中的疑惑,对秋桑道:“走吧,莫让公主久等。”
在一众属下或好奇,或羡慕的注视之下,萧琢淡定地跟着秋桑走出衙门,他照旧要去骑马,却见门口停着一驾分外豪华的马车。
丁介替他开口,“这是?”
秋桑道:“是公主的马车,特意派来接驸马的。”
实际上她不说,萧琢也能猜到,毕竟那马车的车帘上,都绣着娇艳欲滴的串枝海棠。
“驸马,请上车吧。”
“……”萧琢拒绝道,“多谢公主好意,我还是习惯骑马。”
龙虎卫衙门离着将军府并不远,萧琢骑马回府,一路风尘扬起,进了府门后,他先回正院换了一身衣裳,才去正院见宋枕棠。
此时离着晚膳的时间还早,可宋枕棠从来没等过人,早就有些不耐烦了,她捧着一册书倚在美人榻上看,却半天都没翻开一页。
无论萧琢日后结局如何,实际都与她无关,她如今能做的,也惟有替父皇好好看住萧琢罢了。
这是她身为一国公主的职责,既享万民供养,就理应为父皇、为朝廷分忧。
只是……当初先提出分居互不干涉的是她,这会儿先跨过楚河汉界的也是她,萧琢会怎么想?
宋枕棠烦闷地敲了敲太阳穴,有些后悔刚才直接让秋桑去找人,总归也不急于一时,要不还是明天再说吧。
她扔开书册往外走,想找个人把秋桑叫回来,却忘了脚下趿拉的是软底绣鞋,不小心被绊了一下,险些直接载倒。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扶住肩膀,一把捞进了怀中。
第10章 同居
10.
一双手扶住宋枕棠,肩膀上的触觉温热但陌生。
她下意识抬头,正对上萧琢睇来的视线,但仅有一瞬间的触碰,两人就同时收回了视线,萧琢也松开了扶她的手。
房间内一时陷入沉默,宋枕棠有心道谢,却又说不出口,最后只是轻咳一声,扶正了鬓边的金簪。
萧琢并不在意,他退后一步,先拱手行礼,然后主动问道:“听说,公主有事找我。”
没想到他如此直白,宋枕棠反倒不知说什么了。她看向身旁的圈椅,抬手道:“将军先坐。”
萧琢狐疑地蹙了下眉,却没说什么,依言坐下。他看向宋枕棠,半晌过去,却始终未见她开口。
他隐约记得宋枕棠今日仿佛是被皇后召进宫去了,难道是帝后有什么旨意?
思及此,萧琢干脆直接开口问道:“殿下,可是宫里有事?”
宋枕棠原本还纠结着不知如何开口,这会儿听他主动问,便也不再犹豫,坦然地点了点头。
“母后将她身边的大姑姑玉荣送到了我身边。”宋枕棠语气里还难掩不悦,但并未当着萧琢的面抱怨什么,她虽然任性,却知轻重,“毕竟是父皇赐婚,日后,你还是宿到主院来,与我同住。”
她说得直白,语气相比于商量,更像是居高临下的命令。
萧琢先是有些诧异,半晌轻挑了下眉峰,没听清似的,问她,“殿下是认真的?”
方才还算理直气壮,这会儿被萧琢一质疑,宋枕棠的面上便忍不住有些羞恼,她拧着秀眉看向萧琢,不高兴地质问:“你不愿意?”
能和她同住一室,怎么看都是萧琢得了便宜吧。
宋枕棠使劲瞪他。
她自以为凶狠,萧琢却莫名有些想笑,他抿直唇角掩饰情绪,摇头,“臣不敢。”
宋枕棠这才满意,哼了一声,说:“只是缓兵之计罢了,即便我们睡在一间屋子,你也不许上本公主的床。”
她说着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按在桌角的手指都紧了紧,继续威胁道:“更不许对我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我父皇绝不会放过你。”
萧琢到底没忍住眼底的笑,他看着宋枕棠,点头承诺,“臣不敢。”
见他还算恭敬,宋枕棠终于满意,她矜傲地嗯了一声,学着宣成帝那样给一巴掌再给一个甜枣,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多心,你我毕竟夫妻一场,只要你不是犯了什么谋权篡位的死罪,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会替你在父皇面前说话的。”
她隐晦地提醒,“只要萧将军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听到
这,萧琢总算明白今日这一出是怎么回事,看来,她还并不知宣成帝赐婚的真正目的。
想到三个月前,宣成帝与他说的那番话,萧琢心底无声一叹。
宋枕棠见他不回自己话,不悦地问:“萧将军,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萧琢回神,对着宋枕棠一拱手,“臣先多谢殿下的庇佑。”
夕阳西下,转眼就到了晚膳时候,虽说宋枕棠派秋桑去衙门叫他时说是要与他一起用膳,但萧琢知道,那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很有眼力见地没有久留,答应晚上会回后院之后,便拱手告退,又回前院处理未完的公事去了。
没有他在,宋枕棠的确能松快些,但听到他是回去处理公事,也不禁愣怔了下,无论如何,公事上倒是颇为勤勉。
用过晚膳,宋枕棠起身去沐浴,并吩咐秋桑给萧琢取一套被褥出来。
“是。”秋桑已然知道公主的决定,虽有惊讶,却并未质疑,她点点头,问,“还需要给驸马准备别的吗?”
只是晚上在主院留宿罢了,宋枕棠摇摇头,又忽然想起来什么,道:“再叫人把那架高山流水围屏搬到卧房。”
高山流水围屏是宋枕棠的嫁妆,六扇屏叶合成一副高山流水图,比之房中现在摆着的那架海棠双燕屏高大了一倍有余,更稀罕的是,高山流水围屏的屏叶不是轻薄的绫绢,而是由宝石一颗颗镶嵌而成,珍贵且十分沉重,秋桑派了四个宫女去搬都有些搬不动。
最后还是萧琢的小厮向平来送东西,正好被秋桑抓了壮丁,同几个年轻力壮地小厮一起搬进卧房的。
他们都是外院的男人,进了公主的卧房也不敢乱看,小心翼翼地搁下屏风就赶紧退出来,到了门口却被秋桑叫住,一人塞了一个荷包的赏银。
四个小厮一路跑出垂花门才敢停下来,丝绸制成的荷包压在掌心,触感冰凉细腻。
他们都是跟着萧琢从西北回来的,哪里见过这架势,纵使向平也忍不住感慨,“这府里有了女主人,就是不同。”
何况这女主人还是公主,他们不过是帮着搬了一次屏风,竟然赏了他们一人五两银子。
西北地处边陲,地广人稀风沙大,百姓过得十分艰难。萧琢驻守多年,几乎都忘了京城才是他的故乡,每个月的俸禄多半都填补了当地百姓。将军过得尚且紧巴巴,更遑论向平几人,根本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几个人紧紧攥着荷包,拜菩萨似的往主院地方向拜了拜,诚心诚意地叩谢公主殿下的恩赏。
萧琢本是派向平把自己常看的几本书送去后院,结果等了半晌也不见回来,院子里连个烧水泡茶的都没有。
萧琢没了耐心,干脆提前往后院去,正看见几个小厮在垂花门“叩拜菩萨”。他皱眉走过去,不轻不重地踢了向平一脚,“在这磨蹭什么?”
向平几人被针扎了似的转过身,支支吾吾道:“没什么,小的就是帮公主殿下搬了个屏风,这才耽误了事。”
眼看着天都黑了,搬屏风做什么?
萧琢有些奇怪,他并未和向平等人计较,交代了几句话便让他们回前院了,而后自己一个人慢悠悠地踱到主院。
主院名叫明华堂,听说和公主殿下在后宫的宫殿一个名字,建制布局也是仿照明华宫而来。萧琢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却是第一次留意周围的景致布局,果真错落有致,精妙绝伦。
宽敞的院子里,七八个穿戴整齐的宫女正在各自忙碌,他走进去,她们齐齐停下手里的活计,朝他行礼,“驸马。”
萧琢淡淡嗯一声,步向主院,两个立在廊下的婢女替他掀开帘子,恭敬道:“驸马,请。”
进了屋,又有四个人在每一道帘子前立着,亦皆如泥胎木偶一般规矩恭敬。
萧琢并未踏进内室,只留在外堂随便找了个椅子坐下,立刻有人奉茶上来,萧琢不爱喝茶,却仍被那清淡的茶香吸引,无需入口就知道,这茶定然十分名贵。
他没有喝,只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堂中摆设,无一不是嵌宝镶玉,流光溢彩,连脚下的渣斗,都是上等的甜白釉制成,比他前院喝茶的茶杯还用料名贵。
萧琢只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一个全新且陌生的世界,莫名有些局促。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响起,披散着湿发的宋枕棠款款而来。
她才沐浴过,身上只着一件轻纱长裙,肩头披着薄若蝉翼的青色帔子。
一抬手,帔子上坠着的珍珠流苏叮叮当当撞在一起,发出一阵悦耳的声响,声音不大,却像是惊醒了萧琢的梦。
萧琢蓦的抬眼,才发现宽敞的堂屋只剩下他和宋枕棠两个人。
屋子里安静的可怕,宋枕棠没理会他,旋身坐下,发梢却有水珠滴落,几乎不可闻的啪嗒声,水珠正好洇在萧琢乌黑的靴面。
第11章 捡被
11.
水珠在靴面洇开一团潮湿,明明早就失了温度,却像仍旧含着热气似的,烫得萧琢心间一颤。他下意识低头去看,但靴面乌黑,什么都看不出来。
宋枕棠没注意他的动作,沐浴半晌口干舌燥,她喝了两口茶润嗓子,懒懒地唤人来给她擦头发。
即便房间里出现了一个大男人,她也不见有什么不自在,因为这本就是她的房间。
天色已晚,外头渐渐有了凉意。两个小婢女关了窗,扶着宋枕棠在窗边的长榻上躺下,两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小杌子上,用干燥的巾帕给她擦头发。
她们在里间,萧琢很有分寸地没有进去,珠帘垂落,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宋枕棠如瀑的秀发,和婢女们轻之又轻的擦拭动作。
先用干帕子来回擦三遍,然后再涂抹一层桂花油,用篦子仔细地通开,再擦,再涂,如此反复至少三遍。
这还是萧琢第一次看人擦头发,步骤竟是如此之多,他只是旁观就觉得累,可想到那是宋枕棠,又觉得本该如此。
待宋枕棠擦干头发,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刚才的衣服弄湿了,她重新换了一件素色寝衣,看向外面,问进来送茶的秋桑,“他呢?”
秋桑压低声音,答:“还在喝茶呢。”
竟是这般守礼?宋枕棠意外地扬了扬眉,隔着珠帘往外看,果然看见萧琢不动如山的背影。
宋枕棠悄悄松口气,对秋桑说:“铺好床就下去吧,晚上就让玉荣守夜。”
“是。”
秋桑应下,从橱柜里又翻出一床被子,铺到另一边的长榻上,然后便躬身退下。
萧琢仍坐在中堂,手中握着一杯精巧的瓷杯,他一向很有耐心,却也难免觉得无趣,这会儿正百无聊赖地研究上面的雕花纹路,秋桑走过来,恭敬道:“驸马,殿下说,您可以进去了。”
萧琢放下杯子,轻嗯一声,“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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