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琢却道:“叫人知会京城一声吧。”
宋枕棠怔了一下,才问:“你的意思是,这件事和京城有关?”
萧琢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并没有证据,何况就算有了证据,他也不知道要如何对宋枕棠开口。
一瞬间的迟疑后,他到底是没有把话说死,只道:“不能确定,但是此番可以试探一下。”
对于这些事,宋枕棠自知不如萧琢,她没再问别的,只点了点头。
凉州离着京城千里之隔,一般消息总要走两三个月,但此事涉及到昭阳公主,一路上都在加急,最后不到一个月就传进了京城。
实际上宋枕棠还随附了一封报平安的请安折子,但终究是慢了一步。
宣成帝和裴皇后先得知了他们除夕当晚险些被烧死在藏经楼的消息,宣成帝还好,到底撑着没有倒下,裴皇后却是当场就晕了过去。
“娘娘——”
“阿娘!”
“顺盈,顺盈?”
整个栖梧宫乱成一锅粥,坐在下首的宋长翊也跟着起身,却没人注意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异色。
裴皇后这一倒,便直接在床榻上躺了两天,等到第三天才逐渐转好,醒来时,宣成帝就在旁边坐着。
她有些恍惚地看着宣成帝,轻声唤,“陛下。”
宣成帝立刻回身,“顺盈,你醒了?”
裴皇后点点头,从床榻上坐起来,宣成帝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正是宋枕棠的请安折子。
他语气温柔地安抚,“放心,阿棠已经来信了,她当晚并没有伤到,深玉也没有大碍,此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
裴皇后却没有接,她看着那折子,道:“我自然知道阿棠没有事。”
宣成帝一怔,“那你这是……”
裴顺盈叹了口气,说:“阿棠是个孝顺孩子,若是从前发生了这等大事,她必然是想方设法地瞒着我们,不叫我们担心,可现在这消息却从千里之外的凉州传回了燕京……”
“陛下,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这下,轮到宣成帝沉默了。
许久,他才将裴皇后揽在怀里,轻叹道:“或许是我们想得太多。”
但他话虽然这么说,心内却如明镜一般雪亮。
毕竟这一段时间宋长翊对他们的疏离已是肉眼可见的明显。
夫妻两个用过午膳,宣成帝前朝还有政事,便又回了长治殿。
玉荣进来见裴皇后的脸色不好,关切道:“娘娘,可要再躺下歇一会儿?”
裴皇后摇了摇头,吩咐道:“叫人去传轿。”
“娘娘,你这身体还没好呢,这是要去哪啊?”
“去东宫。”
一听是东宫,玉荣却是更担心了,直到裴皇后都坐上轿撵之后还忍不住碎碎念,“近来太子殿下事务繁忙,恐怕不一定在东宫……”
太子不在东宫又会在哪。
裴皇后知道,玉荣是看出近来太子和她有些生分,所以故意说了这话,就是怕她伤心。
她眼底闪过一抹失落,但什么都没说。
到了东宫,孟值看见她的时候明显愣了愣,随后立即行礼,然后亲自将她请进了含章殿。
裴皇后问:“太子呢?”
孟值恭恭敬敬道:“太子殿下正在批阅奏折,娘娘稍后,奴婢这就去知会太子殿下。”
裴皇后点了点头,“去吧。”
她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一刻钟后,孟值回来,身后却没有宋长翊的椅子。
裴皇后脸色如常,仍旧问:“太子呢?还在忙吗?”
孟值额角都是汗,勉强挤出一点笑,“是……殿下正在和前朝的两位大人议事,此时怕是走不开。娘娘,您要不……”
裴皇后只当没听出他话里话外要送客的意思,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道:“无妨,我就在这等他。”
孟值不敢再劝,只好躬身退下。
偌大的偏殿一下子安静下来,裴皇后撂下茶杯,看着眼前这熟悉的宫殿,忽地想起了从前的一些往事。
那时宋长稷还在,宋长翊跟在这个兄长身后,永远都是被忽视的那一个。
宣成帝对他一直有心结,难免偏心。
裴皇后虽然不待见他的母亲,却心知他是无辜的,何况当初本就是他执意要将人留下,留在自己身边的。
当时想着要当亲儿子养大,没道理长大了却要厚此薄彼。
所以,宣成帝偏心宋长稷的地方,她一点不差都补给了宋长翊。
也正是因此,宋长翊对她最是温柔亲近,母子之间从无嫌隙。
但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第66章 裴氏
66.
大约等了一个时辰, 桌上的茶水换了一盏又一盏,殿外终于有动静了。
裴皇后放下茶杯,朝门口看过去。
即使已经出了腊月, 但是凛冽的寒意却一直没有消散。此时外面大概又下起了雪, 宋长翊进门的时候,抖落的斗篷落地一片白。
他挥挥手示意身后的孟值退下, 自己朝殿内走去,“母后,让您久等了。”
宋长翊的语气一如即往的温和,只是相处间的那一点疏离却是怎么都掩不住的。
他走到裴皇后的身边坐下,笑问:“母后找儿臣是有事吗?”
裴皇后未答,只问:“朝中事很忙吗?”
“最近的确事多。”宋长翊想了想,主动提起了凉州失火一事, “阿棠的事,我会查的。”
裴皇后朝他笑笑, 道:“好,辛苦你了。”
宋长翊喝茶的动作微微一顿, 他看向裴皇后,俊朗的眉宇微微蹙起,说:“母后怎么同我说这么生分的话?”
裴皇后没说什么。
宋长翊似乎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很不讲理, 他抿了下唇,将话题转开, 问:“眼看着快到晚膳时候了,母后可要留下一起用膳?”
裴皇后摇了摇头,说:“不打扰你的正事了, 想来你父皇也快回宫了,我还是回栖梧宫。”
“是。”宋长翊没再挽留, 只是站起身,道,“儿臣送您出门。”
这回,裴皇后没再拒绝,由着宋长翊扶着自己走出含章殿。
看着裴皇后坐上凤辇,宋长翊便要转身退开,却被裴皇后一把握住了手腕。
他愣了一下,随即问道:“……母后,还有事么?”
裴皇后坐在车撵之上,最外层的那一扇帘子还没落下。因此,她和立在一旁的宋长翊之间只
隔了一层薄薄的帷幔,可就是这样,她竟然觉得自己有些看不清宋长翊的脸了。
半晌,她收回手,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没事。”
她朝宋长翊温柔一笑,说:“去吧,外面冷。”
她这样说,宋长翊便也没再说什么,朝裴皇后拱手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直到宋长翊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前,裴皇后才吩咐人落下车帘,“走吧,回宫。”
回到栖梧宫的时候,宣成帝已经在暖阁等她了,裴皇后去过东宫的消息自然瞒不过他,但他什么都没有问,只道:“冷不冷,今晚特意让人炖了一锅羊肉,用膳吧。”
他不问,裴皇后也没有说。
两人如常一般说话,用膳,晚上早早安置。
裴皇后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大约是这段日子过于疲惫,她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只是睡得并不安稳。
时隔多年,她又梦到了那些往事。
实际上,她的一生堪称顺遂。
郴国公府的嫡长女,相貌性子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十六岁时,她嫁给了还是宁王的宣成帝。
但实际上,一开始的宁王妃选的并不是她,而且她的妹妹——小裴氏,裴顺如。
但是小裴氏生姓骄傲,看不起当年为宁王的宣成帝,且当年宣成帝已经有过第一任王妃,年岁又大,于是原本有过王妃,年龄大他十岁,更不得皇帝宠爱。为了不嫁入宁王府,她想了许多招数,最后是当时如日中天的襄王到国公府提亲,没办法,宁死不婚,最后个机会落到了姐姐裴顺盈的头上。
裴顺盈没有反抗,因为她觉得,反正自己的婚事也由不得自己做主,那不如替妹妹嫁过去。
但是谁也没想到,她会和当时比她大了八岁的宁王一见如故,两个人夫妻情深,宁王为了她甚至冷落了他的一众妃妾,直到后来宁王成了宣成帝,两人也依旧恩爱。
两人虽然是天家夫妻,实际上和普通恩爱的夫妻没有什么区别。
裴顺盈的日子幸福顺遂,可谁也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小裴氏后悔了。
原本小裴氏的婚期是在裴顺盈之后的半年,可裴顺盈嫁过去没多久,皇帝驾崩,宁王登基。全国禁止婚丧嫁娶,小裴氏的婚期只能继续拖着,拖到三年后。
三年后,裴顺盈的长子已经两岁,除服之后,又正好是宋长稷的两岁生辰,她当时想着满月和周岁都因为在孝期没能好好过。于是,在三周岁的时候,宣成帝决定给他办一场大的宴会。
作为皇后的亲妹妹,小裴氏自然要参加。
当天宴上,她是第一次见到宣成帝,宣成帝比襄王大了六七岁,当年又一直不得皇帝宠爱,名不见经传,小裴氏一直以为他能登基全是靠裴家和母族的帮助,却没想到是那样的英俊潇洒。
小裴氏很难不动心,正好宴会上裴皇后又被诊出怀孕,小裴氏就和自己的母亲留在后宫陪着皇后住了几天,看到皇帝对待裴顺盈百般温柔照顾。
虽然年岁大一些,但是一点也看不出年纪 ,在后宫的这几天,小裴氏心思难免活泛起来。
那日,裴顺盈身子不舒服,宣成帝独自赴宴,回宫已是十分困倦,再加上小裴氏和裴顺盈的容貌有七成相似,醉酒的宣成帝将她认错,两人一夜荒唐,小裴氏承宠了。
小裴氏以为,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凭借着身份得到一个妃位,只要在皇宫里站稳脚跟,她一定能抢走皇帝对于长姐的宠爱。
更何况,裴顺盈是多么温柔善良好说话的人,可没想到在这件事上,她竟然寸步不让,没有开口提要给她位份,甚至裴家也没有一个替小裴氏说话的。
在皇后娘娘和小裴氏之间,裴家自然知道要选哪个。
小裴氏就此成了弃子,被打入了冷宫。
裴顺盈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什么都没有做。
从当初知晓了亲妹妹勾引宣成帝之后,她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这时候不能退步,否则不仅是让自己的生活陷入被动,也会让宣成帝失望。
这些年宣成帝没有其他的孩子,独宠她一个人,他实际上也承受了很多压力。但他愿意为了裴顺盈承受压力,如果她在这时候后退,那么影响的就不只是自己,更会影响两个人双相奔赴的感情。
夫妻之间,永远都是你来我往的。
裴顺盈一直明白这一点。
所以她在当时坚持住了自己的立场,绝不允许让小裴氏进宫,但是也的确没想过要她的命,她只是想将人送出京城,找个妥帖的佛寺让她住着。
但是没想到小裴氏会怀孕,当时裴顺盈也有些不知怎么办好了。
小裴氏怀的毕竟是龙脉,总不能打掉,只能先生下来再说,依着当时宣成帝的意思,就是留子去母,甚至他都不想留下那个孩子。他一生运筹帷幄,从未下错过半步棋,惟有和小裴氏的那一夜,失了自己的掌控。
所以,他视小裴氏的孩子为自己的耻辱。
但让裴顺盈亲眼看着自己的妹妹被赐死也有些于心不忍,只能等她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当时,裴顺盈自己也怀着孕,渐渐地便也就只能先把这件事放下,但也正是因为这件事让她孕中多思,再加上她自己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二儿子早产体弱,不到半年就一场风寒去世了。
正是在那个时候,小裴氏哭求着要见她,她想到自己无辜早产的孩子,冷着心肠没有去见,结果第二天,就传来了小裴氏去世的消息。
裴皇后又梦到了小裴氏去世的那天,她躺在冷宫的榻上,睁着一双漂亮的眼睛,却始终死不瞑目。
因为她的冷醒,让自己的亲妹妹在深宫中寂寂死去。
所以,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的报应不成?
“报应?”萧琢听着底下人的回禀,冷笑一声。
“若非皇后娘娘当年心软,又如何还有今日的太子。”萧琢转着手上的扳指,“人心不足蛇吞象罢了。”
或许裴皇后对宋长翊之间的感情,有对妹妹的愧疚,也有对自己亲儿子早夭的弥补,但这些年过去,只怕裴皇后自己都忘了,宋长翊实际上根本不是自己的亲儿子。
萧琢十岁的时候,曾在后宫住过一段时间,那时他已经懂事了,与宋长稷和宋长翊也是在那时候认识的。
宋长稷早早被册立为太子,要进东宫听政,因此他这个长子实际上很少陪在裴皇后身边。
那时候,宋长翊与裴皇后是最亲近的。
一直这么多年过去,京中也从未有过有关宋长翊身世的传言,可见宣成帝和裴皇后对于宋长翊,实在是仁至义尽了。
丁介在旁听着,也忍不住接话,“不知太子殿下知不知道真相……”
萧琢回想着先前在京中时,宋长翊的态度,实际上并不算分明。
他的野心谁都能看出来,但与宣成帝和裴皇后之间的情分,也并非是全部装出来的。
甚至对于宋枕棠,也是关心多余算计。
但是现在,宋长翊好像忽然就将这些情分全都割舍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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