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你的房间还是工作室?您挑一个吧。”她说,“我希望和您谈谈。”
“在这里谈不了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能单独谈。”布兰缇维持着语气的稳定,好像那一过上头的愤怒已经压下来不少。
于是两人离开了用餐区域,特拉法尔加·罗穿过走廊,为她打开了自己工作室的房门。
“为什么非要单独谈?”他一边进门一边问。
“毕竟你是这艘船的船长,我想至少在你的船员或者下属面前,给你留点颜面。”布兰缇从房门内锁上了门,“因为恐怕接下来我并不会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
然后她转过了身,黑色的眼眸里暗压怒意:“为什么把船开出去了?别和我说什么是害怕密斯岛的退潮导致船只搁浅,你这都已经开到外海了!”
“你都看到了,那这不是显而易见吗?有什么可疑问的。”特拉法尔加·罗回答,“我不想让你回去。”
她一口闷了杯子里的美式,然后重重地把杯子放到他的桌上。
“我不想指责你。但在我看来,这样留下我没什么意义。你不过就是对未来那个 ‘特拉法尔加·罗’ 的女人感兴趣而已。这种感情接近于倒果为因的荒谬了,你一个24岁的大海贼了,别说什么就短短几天就爱上一个人这种蠢话。”
被这样说的青年露出了接近于受到羞辱的委屈神色。但他紧抿着唇,却对这样残忍的指摘没做任何的反驳:“可以,没关系。你觉得我轻浮随便,或者怎样都好。但你不能回去。”
“什么叫我不能回去?我为什么不能回去?你没想过你用这样的手段,只会让我觉得很讨厌吗?你疯了吧!?”
“讨厌又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以爱上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只要你愿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如果我不能令你满意,去喜欢别人又有什么不可以?”他忽然很激动地控制不住自己的声线,“但拜托你了,给我这个机会吧,我真的不想在再眼睁睁地看着重要的人丢失生命了。或许我对你来说不重要,可反过来却不是的。”
“——想想看吧!穿越时空这种事情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的。你能出现在这里,是无数巧合堆叠造成的结果。到了那边,如果再遇到这样的危险,我要怎么去救你?!还是说你要指望那个自身难保,都不知道在哪漂着的‘我’吗?!”
“我真的不想……”他想起了弗雷凡斯的火焰和米尼恩岛的雪,好像这两个城镇最后的画面——极端的热和冷被具现化在胸膛里对冲,令他的嗓子里泄露出近似于呜咽的颤声。
然后这象征脆弱的颤音很快被他强压着克制下来,转而沉重地发出一声叹息。
“别回去了。”他的表情半是痛苦半是急迫,“如果是‘他’,他也一定愿意你留在更安全的地方的。”
布兰缇愣住了。
恼火也随着这段激动的言辞迅速冷却、熄灭。
他并非出于掠夺和占有的欲*望,随意干涉她的决定。
也并非和她误会的一样,出于把人当做物件一样争抢的那种浅薄幼稚的胜负心与私欲。
他甚至不排斥她去爱慕其他的任何人,也不排斥已经确定会获得的真挚情爱被他自己亲手断送——哪怕他确实渴求这份毫无保留的爱意。
而他的祈愿,仅仅只是希望不再重新经历一次悲惨的生离死别。
布兰缇有点恍惚地想到,他昨天晚上的那个表情。以及……胜者岛的他最后的眼神。
是因为这个啊……
他所有爱过的人,都离他而去、不在人世了。他一直在目送着重要的人走入悲剧、消失不见,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他只是不想和十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只能在原地,无助地、被动地接受被抛下的命运。
那留于心里的伤痕,从未愈合,而是一直汩汩流淌着鲜血。
所以再次开口的时候,布兰缇的语气缓和了不少:“……但之前不是达成过共识吗?你不是也愿意配合我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
“那是因为你的非完整版叙述。”这个罗忧心忡忡地走回桌边坐下,“但后来,按照我的要求,你把完整的情况告诉我了。”
“是啊?”
“所以昨晚回来,我改变了想法。”他稍微整理好了情绪,语气坚定,“按你的描述,那边现在太危险了。我不赞成你回到那边去。”
“什么?”布兰缇不解:“正是因为危险,我才应该回去找他啊!”
“如果我……他已经死了呢?”罗说。
冰冷的感觉瞬间漫上了心口,她差点没站稳,扶着椅子慢慢坐下。
“那种情况下,从海里逃生的几率并不大。”他接着说,“而且…附近没有其他岛屿,意味着登陆很困难。贝波的体力,能支撑游到下一个岛吗?要知道没有罗盘、不清楚岛屿方向的情况下,在大海上,很有可能鬼打墙一样地绕圈。”
“就算能精确地像笔直航行的船一样行进,岛和岛之间的距离,通常都很远。连船都要航行个三五天甚至一周,游泳能有多快?”
布兰缇感觉呼吸都有点不畅快了。
“更何况,没有药品。全身都有伤口,在海水里极易感染。海洋弧菌可是截肢率和致死率双高的致命病菌。一旦感染,48小时内死亡率会达到50%以上,如果超过72小时未接受有效治疗,感染的死亡率将会趋近100%。就算真的,刚才所说的风险都没遇上,成功登岛了,也还需要面对其他的势力。”
他说的这一切,她都明白。只不过这几天一直回避去思考。
“被海军抓走,或是被四皇势力围杀。在那种情况下都活不下来。布兰缇,这不是我胡乱猜测。我们这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八天。说实话现在的生存率就已经不高了,等到月圆之夜——”罗垂下了眼睛,“那就是整整十五天。或许你苏醒的时候立马就能有机会回去的话,我会觉得还有点意义,极限状态下,或许还有救。但……”
这个24岁特拉法尔加·罗提出的问题,让她不得不去重新思考这个一直被回避的事情。
那边的罗……状态一定很糟糕。
“如果……真是你说的情况,我想我也还是应当回去。”她的声音也无力而低沉了下来。
“如果是那样你还回去做什么。”
“如果他真的死了,我也需要代替他,保护好剩余的幸存船员。”
“他们的存活率也不高,布兰缇。”
布兰缇沉默了。
这个沉默不是一两秒,而是久到特拉法尔加·罗都以为她要松动并考虑留下的可能性了。
“万一是这个最坏的情况。我也需要回去。”
罗的表情变得有点困惑不解:“如果是那样,你回那个危险的世界去做什么?”
“在那个世界,你已经没有家乡,没有亲人。如果也失去同伴的话,岂不是没有人记得你吗?”布兰缇认真地思考:“应该也没有墓碑吧。”
“难道你就为了刻个破石碑,非要去趟那边的浑水吗?别干这样的傻事了。我打包票他根本不会介意自己死后有没有那块石头。”
“不啊。”布兰缇说,“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去成为活着的墓碑。”
“什……”
“我可以专门就去做‘记得你’这一件事,然后尽量活的长久一点。有空的话写写你的故事——不是有种说法吗?被遗忘了才是真正的故去。”她似乎已经开始仔细地安排起来,丝毫没有避讳:“啊!成为小说家是不是不错?可以把你的冒险故事传到世界各地诶。”
这个24岁的罗仿佛静止了一样。
而后,他的表情从困惑转到震惊,最后扭曲成,弯起嘴角想笑,但是眉眼又哀伤潮湿的矛盾样子。
他既因为能获得这样纯粹又沉重的爱而感到欣喜幸福,又因为这么热忱的爱人要遭遇劫难、面临危险感到痛心忧怖。
灵魂被情感几番撕扯,但仍旧理智占据最后的上风。
特拉法尔加·罗偏过了头,仍旧不愿意返航。
“即便你想做这么疯狂的事情,我也不能同意。让你重新回到那种地方去,我做不到。”他此刻没有戴帽子,但却拿起了靠着墙的长刀。
“或者你就杀了我,那我也就眼不见心不烦。不去操心这种麻烦事了。”然后他笑得有点无力,“但不过我提醒你——就算你有那个决心,违背誓约杀了我赶回那个世界。全身因为背誓重伤的你,也帮不上他什么。哦,还得有本事现场学个潜水艇驾驶,然后开回去。”
他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拿“誓约”要挟对方。这和那些他看不起的,手段低劣的海贼有什么区别。
“你……或许不知道我很讨厌受人胁迫。”布兰缇有样学样,反之也提出了一个危险的方案:“我也可以拿你要挟他们,或者拿他们要挟你。办法多的是,先生。请你别忘了我是个有着15亿悬赏的‘海贼’,而且现在我的伤已经好差不多了。”
两个人的目光对峙没有持续太久。
“……你做不到。”特拉法尔加·罗盯着她两秒,然后下了判断,“你太心软了。你既没有办法真正伤害我,也同样没办法伤害这艘船上的任意一个人。”
——在他都已经把船航行到外海,搞出对她来说如此严重的事件后。她第一件做的事情,还是维护他作为船长的尊严。即便现在在她面前的,甚至还不是26岁的特拉法尔加·罗——她那真正的爱人。
“只要过了月圆之夜,下船也好,或者你想去哪里,怎样都行。缺资金的话,你去我的房间把保险柜打开,想拿走多少都可以。”
——去陆地安居乐业也好,去别的什么船上就绕着四海寻开心也行。随便怎样都可以,只要不进那个魔窟。
布兰缇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
一声叹息。
“……看来没办法和你讲道理了。毕竟短时间说服你已经形成的观点是件难事。”她垂下了眼,“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也不喜欢这么做——希望不会给你造成什么心理阴影。”
“听你这意思,你是打算用强吗?”罗扛着鬼哭的动作没太大改变,却收拢了手指紧紧握着刀鞘。
他好像也还没打算拔出刀来——哎,这岂不是半斤八两,五十步笑百步吗?
布兰缇于是卷起自己的衣袖,竖起右手的食指。
“以防万一我先问问,你……听过海军六式吧。”
“当然。”
“指枪是‘六式’其一,号称有枪击威力的技法。它可以轻松贯穿血肉和骨骼。但我平常不太喜欢用这个,因为觉得沾上别人的血液不卫生。”她解释。
“听起来不像是可以无伤压制我的技能。你真的想要违背誓约吗,就算只是断掉我的四肢,反馈在你身上也是很严重的,布兰缇。那不可能支撑你回到那边帮助他。”他提醒。
她的表情仍然很平淡,但那纤细的手指却没有指向他,而是绕了个弧线之后,点在她自己的太阳穴上。
这个青年船长几乎是惊恐地睁大了眼。
“…把船开回去,特拉法尔加·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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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神话之月(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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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极地潜水号最终返回了密斯岛。
新月之夜后第十天的上午,特拉法尔加·罗推开了病房的门。
布兰缇正呆坐在椅子上,看着墙面出神。但她看到罗进来,还是稍微点了点头权当招呼。
一枚金属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飞了过来,布兰缇接住了它。
“这是?”她问。
这是自从极地潜水号返航之后,他们的第一次对话。
“厨房后面存放食材的仓库钥匙。”他说。
“……为什么给我这个?”
罗把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看着垃圾桶里头的输液袋:“我听佩金说,从回来的那天起,你就没有在船上正常吃过饭了。”
“发生了这件事,你不信任我,我可以理解。这很正常。如果你担心餐品里面会有令人昏睡的药剂的话,那你就自己去仓库里面挑原料自己加工吧。”他顿了顿,“但是不能只靠喝输-液用的葡萄糖以及盐水,这样身体撑不下去的。”
布兰缇看了看手里的钥匙,然后又抬头看了看表情毫无破绽的罗。
“不是说人不吃饭只喝水,极限状态下都能存活接近30天吗?何况这儿还有葡萄糖和盐分。”她没忍住,故意装的非常严肃地逗他,“而我需要的时间不过就是五天左右,足够了。”
“……是我错了。请你别这么做。”
“哇你别一下子这么……我只是开个玩笑。其实也不是真到了不敢吃船上东西的地步。”她说,“只不过最近一直在想那边的事情,比较担心所以没什么胃口。”
“你不必这样,非要扯一个什么别的理由,来体谅我的心情。”他垂下了眼,“换做是我的话,也不能接受这样被信任的人背/刺的感觉。在我考虑那么做的时候,已经预想到被讨厌的后果了。”
而且仔细想来,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从她的视角,都只不过是和她脑中的伙伴共用着一张脸的陌生人。
布兰缇问:“你是觉得我在怪你吗?”
“难道没有吗?”
“一开始确实有,不过在单独对话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就没有了,罗。”
这个从未出现过的称谓,让他的心不由自主地颤了一下。
“而且,其实我们半斤八两吧。虽然你不考虑我的想法,非要把船开出去,但我也没考虑你的想法,逼着你把船开回来,然后铁了心地要回那条未来的路。明知道你担心我的安危,还非要用这个作为筹码要挟。”布兰缇走到他的面前,“其实我俩的恶劣程度也差不多。你要觉得我可以出于这个理由责怪你的话,其实反过来你也很有立场这么做呀?”
“所以你有在责怪我吗?”她问。
没想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的罗愣了,然后摇了摇头。
延展开来的沉默,被一个提议打破。
“你想要个拥抱吗?”
“为什么这么突然?”罗皱着眉,有点摸不着头脑,“而且你不是抗拒和我身体接触吗?”
“拥抱这种事情,朋友之间也能做啦。不会显得很(NT*R)。”布兰缇的语气很轻松,“而且,主要是我觉得吧……你现在比较需要它。”
“来吧,要是你抗拒那就另当别论。至少旅途的最后半段,应该不忘初心地保持一份和谐的主基调。即便最后都是要忘记的,我也不喜欢你总是不开心的样子。”
说完,她拉近距离,伸手环住了面前的青年。
他当然没有任何抗拒的举动,就这么被她圈着腰。然后犹豫片刻,不知道该不该也把手放上她的肩背或者腰间。
他好像瘦了一些,虽然通常来说,就这么十天的时间,不会让人瘦多少。或许是两年前的罗本来就比26岁的单薄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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