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他举了举手中的托盘:“这不是正要给他们沏茶……”
苏灵咬牙切齿道:“孽徒……”
这厢无处发泄,那边卓秋声已走到跟前了,对陆修揖礼:“陆天师。”
陆修鲜有失礼的一动不动,微微蹙眉,卓秋声不以为然,灿烂一笑,又转向苏灵,急切道:“听说你……听说天师你中了慕容昭的毒计,身受重伤,可好些了?”
苏灵懒得同他寒暄:“所来何事,应该不是为了问候我吧?”
卓秋声面色一暗,耳根也有点微红了:“我……”
刚要说些什么,可当他抬头对上陆修那双冷若冰霜的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心意有多么唐突,声音渐弱下去。
另一位修士见他说不出个因为所以,赶紧站出来揖礼道:“得知两位天师并未身死,我等每日都来拜访,只等两位天师主持道义,带领各派弟子一同剿灭紫泉宫妖邪!”
这台词倒是很熟悉,只是上次众人义愤填膺诛杀的还是风陵山庄,如今却转过来邀请苏氏的妖孽登顶,代表诸人意志讨伐紫泉宫。
何其可笑。
“嗯?”苏灵一听这话,脸上立即闪出一些玩味的笑容,“诸位没走错地方吧,这可是阴阳道余孽所在,风陵山庄,您面前站的天下第一大魔头灵运,人人喊打,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那人面色不改,声音依旧高亢:“所谓天师便是要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灵运天师一代大能,何苦总是计较当年事,况且彼时残害风陵山庄的人也未必是今日到场的人,天师又何苦将怨气撒到我们这些无辜之人身上。”
“对呀,再说当年那场大战,各门派的弟子也有不少人死于风陵山庄手中,这些血债岂能清算的清楚,眼下大敌当前,还望天师大局为重啊!”
苏灵轻笑着听着,不以为意。
陆修极好的修养让他冷静了片刻,而后雪白的衣角翻飞,仿若一朵盛开的白莲,行至苏灵身侧,对方才说话的两人愠怒道:“无辜之人?大局为重?当年之事,何人无辜?无论是袖手旁观或是亲临其中,谁不是亲眼看着血案铸成,或许你当真无辜,对此事一无所知,既然不知,那又有何资格奉劝他人放下血仇,大局为重?”
第一个说话的修士面色一白,他敢对苏灵说教,也是仗着陆修是正道之人,想着哪怕自己得罪了苏灵,也有陆修这样一位正道天师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倒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此刻倒是也心虚。
陆修见他的瑟缩之态,更是气闷,沉声问道:“你所属何门何派,师父是谁?”
他本就是一副严师模样,经年的开坛讲学更将他淬炼成世上最严肃的师长,不论是凡人还是仙者,没有不怕老师的勇士,此刻一问话,那修士心中登时卷起千重浪,如同被抓住小辫子,脸色更白了。
苏灵不禁想笑,她本想按住陆修的手腕,同他讲话,却忽然意识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该和跟他保持些距离,便只恭敬道:“陆天师,罢了,他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我倒想听听他们还要说些什么。”
眼见说了半天都无甚进展,人群中有一修士再也沉不住气,一步踏了出来,是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身着素衣,发冠也是极为朴素的木冠,蹙眉道:“陆天师,灵运道长,此时已是万分火急,大厦将倾,天理不存,纵然自身有多少心酸事,也该尘埃落定后再算。”
苏灵看了他一眼,有点眼熟,想了想,这不就是听香派的王掌门吗,一直瞧不上她那个,不过叫什么来着,王清?王泽?
见苏灵并不打断,王掌门继续道:“我自认曾被慕容昭蒙蔽,乃是诛邪阵营中的一员,参与其中,沾了苏氏的鲜血,可我不悔。”
他站得笔直,一身素衣也是别有风骨,可这话旁人一听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毕竟今日是要跟风陵山庄结盟,邀请陆修和苏灵两位战力巅峰加入阵营,翻起旧事时说出“我不悔”,这可不算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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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难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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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掌门继续道:“听香派不算大派,游离在修仙界核心之外,根本无法接触绝密信息,当日之事,于我看来的确是证据确凿,既然如此,斩妖除魔,义不容辞,我岂会拒绝慕容昭的邀请?玄清派、云华派这样的大派都难辨是非,作壁上观,我们这样的小门小派又该如何?难道放任可能炼尸的妖邪视而不见?我只知道替天行道,惩恶扬善乃是修仙者的职责,故而,我不悔。”
他又看向苏灵,眼神中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有冷淡,有鄙夷,也有抱歉:“灵运道长,我并不认同你的修炼之法,也不想与你同路除魔卫道,可危急存亡之秋,可否暂放私仇,他日平定大患,我愿负荆请罪,跪于风陵山庄之前,彼时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可眼下,还请,大局为重,与众人一道斩妖除魔!”
苏灵静静看向他,早有耳闻,听香派掌门素来不喜奢侈,广散银钱接济百姓,修路建房,看诊治病,凡所能及,无所不及,派内没没什么油水,也没什么前途,弟子不多,可不见他有什么怨怼。
苏灵不曾怨恨过他,也从来没想过找他报什么仇,有些人道不同,却不一定是敌人,她有点欣赏这个王掌门。
于是她终于开口道:“您叫王清?还是王泽?”
王掌门蹙眉:“王渊。”
“……”
“好的,王渊掌门,”她依旧是和颜悦色的微笑,“我与慕容昭血仇难解,自然出手,陆天师更是正义凛然,刚直不阿,何须诸位出面盛请,此事我不会坐视不理。”
王渊苍白的脸渐渐有了些血色,牙齿动了动,却没说出什么,说这些话时,他已是抱了必死的决心,眼下苏灵这般友善,倒是让他一直紧绷的一根弦轰然断裂了。
须臾,他抬了抬手,揖了一礼。
众人见苏灵的态度出奇和善,皆是长舒口气,气氛再次活跃起来。
一人道:“天师大义,明察秋毫,当年霜林诛邪,大家就算有参与,也是受了慕容昭的蒙骗,慕容昭才应是天师的仇人,如今他祸害仙门,屠杀百姓,逆天而行,仙门各派纷纷响应,灵运天师也当趁此时机手刃仇敌!我等愿推举天师为领主,匡扶正义,以正天道!”
有这位做引,室内此起彼伏的响起了义愤填膺之语,什么“用人之际,同仇敌忾”,什么“天降大任,顺应天道”,最后又有人出来总结:“还请灵运天师带领众人,担任领主!”
领主?这事苏灵倒是没想到,不过她总算知道这些人为何多此一举才请她出山,原来是让她来当这个出头鸟。
众人需要一位搅弄风云的领袖,这个人一定要够强,够狠,对慕容昭有足够的恨,最重要的是,时局难料,一旦讨伐失败,风云突变,各门派一定会迅速倒戈,快速与她做出切割,这个人选,绝对是修习阴阳道又跟慕容昭有血海深仇的苏灵最为合适。
思及此处,她心中不禁冷笑了,方才王渊给她的几丝触动很快便如烟云消散,散落无间了,笑着摆手道:“别别别,慕容昭当上领主还没几天,就要改朝换代了,可见修仙界领主之位可真是危险,你们除你们的魔,我报我的仇,何必相干,”说罢,又看向叶飞,“叶飞,送客。”
叶飞立马上前几步,手掌对着前方一摊:“诸位仙师这边请。”
修士们一时语塞,半晌才有人道:“灵运天师,这是怎么说的,本来不是说的好好的,你反正也是要出手,何不加入正道阵营,你虽法力无边,却毕竟还是阴阳道徒,此番时机正好,你何不趁此弃暗投明?”
他的言辞很是恳切,苏灵看着他上下翻飞的两片嘴唇,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
与其费尽口舌,不如大开杀戒。
当然她只是想想,这些人的话并不会影响她分毫,她只觉得聒噪。
正当她要发作之时,却听叶飞冷哼一声:“弃暗投明?区区三流门派,口气倒是不小,阴阳道仅风陵山庄一脉时,在整个修仙界都算是一枝独秀,哪怕灭门,仍出了我师父这样一位天师,你也配和我师父说这种话?”
叶飞的神色冰冷异常,那人被噎得面如猪肝,但因是长辈又不好发作,只能摆手道:“罢了,叶掌门新丧,丧期未过,我不跟你这小孩子一般见识!”
闻言,苏灵心中一颤,好像不堪的旧事再被提起,让她连着指尖都麻了一下,再去看叶飞,这才注意到他穿的那一身白乃是孝衣,胸口处绣着一朵白花,寂寞极了。
她忽然想到了多年前那个雪夜,陆净虚仙去,陆修也是穿了这样一身孝衣,风尘仆仆地从孤鹜山赶来,他胸口的白花也是这样孤寂,惨白的可怜,可那一天,她竟然没有抱抱他。
那一瞬间,无数情绪涌上心头,怒火烧得眼尾都有些泛红,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苏灵拂袖,一字一顿的沉声道:“都滚出去。”
“灵运天师,你这……”
下一刻,手中的火符便要发出,却觉腕间忽然一凉,修长的手指攥住她的手腕,陆修挡在她的面前,冷眼对众人道:“尔等既已认定苏灵为邪道,何必再来滔滔不绝,唐突叨扰?”
一人抢白道:“陆天师,阴阳道究竟是正是邪,想必您也有些判断,如今阴阳道已灭,是非功过不必评说,往日恩怨一笔勾销,我等既然敬佩灵运天师,自然希望她加入正道中来,您这样百般维护阴阳道,敢问您是正是邪?”
陆修简直也要冷笑了,今时今日,他才深刻感受到乌合之众流言蜚语的杀伤力,那些义正言辞的话语,如同一顶布满铁刺的帽子,足可以将一个人杀死百次千次,他也终于明白,为何很多的话苏灵不愿好好去说,宁愿以暴制暴,也不想多动口舌。
他想,这些年的分别,终究是亏欠了她太多,那些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千夫所指的日子,再也不能有了。
须臾,他的眼中凝出冰来,冷声道:“正道邪道,无心辩驳,我只与她在一处。”
一片哗然。
众人的目光立即被那两只相扣的手吸引了去,已有人小声切切:“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记得之前不是叫叔父吗,后来也应该是师徒吧?不过你看他俩真不一般……”
“你是说……那岂不是□□了!”
“嘘,我没说,别说的那么难听。”
苏灵忍耐住把他们都杀了的冲动,手心抖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想把手抽回来,她可以忍受任何侮辱和诋毁,但陆修不该跟她承受,他一生洁白,绝不能受到任何一丝一毫的折辱。
下一刻,却听唰地一声,白光如雪,拨云剑横于众人面前,陆修冰凉的嗓音似乎将这方空间都凝固:“这二十余载,我修炼的是功法,并非是修炼成圣人。”
拨云剑从来不对着弱者,可这次,他还是面对这些人拔剑了。
若因是弱者便放任他们口无遮拦,这才是辜负了真正受害的人。
苏灵登时一凛,她倒没想血溅当场,这些人还不值得她出手,可又不敢伸手碰他,只怕那些人又说出些什么下流的话来侮辱陆修。
一位年长的修士见事态不对,他们此番前来不是吵架的,更不是跟陆、苏结仇,忙道:“陆天师,您是正道领袖,可不敢在此时说些气话,听闻您在滂沱雨夜,天雷之际,几欲成仙,虽不知为何终未飞升,可您依旧是数十年来第一位踏破仙界之门的人物,举世无双,于太微道众人可谓是路遇明月,暗室逢灯,灵运天师也乃旷世奇才,修仙界众人还需二位天师引领啊。”
陆修看向了他,眼中的寒霜顿时让那人全身的血液都凝固,恰在此时,只听一声呼唤:“清明!”
焦急的,惊喜的,期许的,是孤鹜山段老天师,段霄的声音。
众人如释重负般抬头望去,只见门口处流水般进来一行玄清派弟子,身着白衣,手持长剑,最前面站着的便是鹤发须眉的段霄,和眉目清朗的陆小白,他的怀中还抱着一只小猫般大小的暗红色麒麟,见到苏灵,她立马挣脱陆小白的怀抱,扑到苏灵的脚边。
“阿蘅!”
自那日让阿蘅护送受伤的叶飞回云华派,已是许久未见,她抬手将阿蘅抄起,抚摸她松软的绒毛,又对陆小白那边道:“小白,段天师。”
陆小白笑得很是和煦,对着她深深地点了下头。
段霄面色不算太好,但也对苏灵微微点头,又看向陆修,略带叹息道:“清明,放下剑,此时战力亏虚,不可再起内讧。”
陆修道:“我不同他们为伍。”
“清明,”段霄终于叹息了,这几年他总觉得自己太老了,时长力不从心,不论是当时的孟照安,还是此刻的陆修,他都管不了,可他依旧用商量的口吻继续道,“放下剑,你出来,我有话对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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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界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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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修看着他如同一片枯叶般的身子,眸光闪了闪,可并不打算退缩,又听段霄对众人道:“诸位,生死攸关,迫在眉睫,都请回吧,此事的关键并不在于灵运天师是否当这个领主,虽说能者多劳,智者多忧,可也要她心甘情愿才行,岂有强迫的道理,再说这修仙界还多的是能者前辈,诸位何苦对一位晚辈苦苦相逼。”
只因她没人相护,只因她孤身一人,便该要承担这世上所有不可言说的恶意。
段霄虽不理政事多年,可也算德高望重,话音落了,一片哑然,终于没人再提起这件事,叶飞眼神一瞟,语气不善地睨着众人道:“请吧。”
最先出门的是听香派掌门王渊,他显然不耻众人逼迫苏灵的行为,却也不想为苏灵说话,强忍不适听了许久,此刻第一个迈出门去。
见人群开始渐渐散去,苏灵长舒口气,好歹是没让她大开杀戒,于是对段霄抱以感激的笑容,看向陆修道:“陆天师,你先同段老天师去,这些日子玄清派定然乱成一团,老天师定有许多事交代与你,快些去吧。”
陆修神色有些黯然,欲言又止,眼看段霄已出了门去,对苏灵道:“我很快回来。”
而后,如飞云流转,玄清派的几片白衣已一应流泻出去。
厅内的修士垂头丧气地往外走,苏灵抱臂而视,忽而叫住其中一个:“你站住。”
那人脚下一顿,不解地看向苏灵,虽不知何事,却看懂了她眼中喷薄而出的邪火,不由得头皮一麻,结巴道:“天师,何……何事?”
“刚才是你说的□□吧?”她笑着,眸光闪动,好似狼群看见猎物。
苏灵平日里行事很是规矩,对这些正道之人还算客气,一来二去,已经逐渐让人淡忘,昆仑山巅,归墟境里,灭世邪修,杀人如麻。
百里鬼尸林,无数上门寻仇的修士死在其间。
此刻她的眼神,她的笑意,忽然让这些记忆全部涌现心头,方才出言不逊的人皆是血液倒涌,恨不得回溯当时,割掉自己的舌头。
“我我我……不是……”那人登时语无伦次。
半晌,却听苏灵慢慢道:“陆天师清清白白,他和我没什么关系,我不想再听见那些话,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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