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坦荡,可这次却说谎了,与其成为陆修得到污点,她宁愿跟他保持一种神秘的关系,或者说偷偷摸摸,无所谓,她不在乎这些。
仿若晴空炸起一道天雷,好在劈偏了一点,保下了一条小命,那修士连连点头,脸色刷白,心脏中的血液都不知流到哪里去了,晕头转向的出了前厅。
其他一起闲言碎语过的修士皆是面色苍白,低着头快速走过,生怕一个不留神被叫住,半晌,厅内恢复寂静,陆修和陆小白复又走了进来。
“交代完了?”苏灵问道。
陆修点头:“是,师叔叫我返回孤鹜山一段时日,处理派中事务。”
孤鹜山掌门孟照安新丧,派内大小事务不断,虽有陆小白这个执剑长老监理,可他毕竟是个晚辈,段霄年事已高,早已无心操持,此时若是无陆修相助,恐怕要乱上一阵。
此事起于陆修,他回去确实应当,苏灵点头道:“好,那你和小白同段天师一起立即启程。”
陆小白笑道:“苏姑娘,不急于这一时半刻,段师叔祖已先行返程,我与师父稍后跟上,此次前来,还有件东西要交于你看看,是否是风陵山庄遗失之物。”
说罢,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绣袋,绸带打开,之间里面放着一盏精巧铜盅,透过镂空铜盖,可见盅内一明一暗,宛若呼吸。
乾坤盅!
竟当真是当年遗失在孤鹜山的乾坤盅。
苏灵难以置信地将它置于掌心翻看,问道:“小白,你从何处得来此物?”
陆小白道:“师父遭遇天劫,孟掌门身死……孤鹜山对外操办了两位尊者的丧事,发丧之后,孤鹜山上下清扫,做了一场法式,这方铜盏便是弟子清扫中寻到的,他见这物件特别,不像太微道的法器,便拿来与我辨认,我想到那年霜林集会……天下大乱,这东西兴许是风陵山庄的哪位兄台遗失的,便收了起来,以待来日给你辨认,即便无用,留个念想也是好的。”
“小白,不愧是你!我从未见过比你更加妥帖之人!”苏灵由衷赞道。
第一具生魂的秘密,她等了六年,甚至以为此生都无法得知真相,可眼下竟然又有了转机。
轻轻打开铜盖,当年那一缕黑雾,在数千个日日夜夜中已化为一点亮白色的光晕,好似有呼吸般明暗交替。
因为没有灵力的滋养,魂魄还没有成形,苏灵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这个秘密不会太久了。
又对陆小白道了几句感谢,陆小白笑道:“我先退下等候。”
语毕,恭敬地对陆修行了一礼,退出门外,整间内室,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苏灵道:“你放心去吧,我应付的来。”
陆修却没接她的话茬,而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听说,你对刚才那些人说,我和你没什么关系。”
难怪看他有些奇怪,话都不愿意多说,原来是为了这事生气,苏灵连忙讨好地迎过去,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生气啦?不要气,我这样说只是不想让他们说些下流的话,那些话怎么听都不好听对吧。”
陆修平静道:“我不生气,方才在院中我又把那些人叫住了。”
“嗯?”
“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心上人,也许很快就会是我未婚的妻子。”
“什么!!!”
他的神情是那般认真,眼尾不知是因为怒气还是委屈,一直有丝淡淡的薄红,他不由分说地拥上苏灵,轻声道:“我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我只是不想听见你说同我没有关系,明明并非如此……”
他又道:“我先回孤鹜山去,很快便回来,然后……”
然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可是他还说不出这样肉麻的话,只揉了揉她的头发。
许久之后,苏灵的鼻息中都有陆修身上的那种兰香,她回味着那个怀抱,耳边回响着陆修的那句话:“我告诉他们,你是我的心上人,很快就会是我未婚的妻子。”
“太乱来了。”苏灵强忍笑意自言自语。
不知外面会传成什么样子,但是事已至此,已是顾不上许多了。
当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就是眼前跪得端端正正的叶飞。
苏氏祠堂,苏灵本想在此处做招魂之术,修补乾坤盅中的魂魄,刚要开始忽然想起来叶飞这个麻烦,忙将他提了过来审问。
原本只是想问几句话,再将他赶回家,岂料他刚迈入祠堂便庄重地跪了下去,唤了一声“师父”。
苏灵眉心一蹙,端肃地高坐堂上,看着叶飞的轮廓,眼前不断闪现出叶剑寒浑身是血的影子,以及那日叶飞抱着父亲尸身怮哭的场景,她见过很多生死别离,可唯独这一次又将她生生拉回了六年前的那天。
她感同身受,所以感到自责,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不过她知道叶飞的性子,狂妄至极,骄傲至极,纯粹至极,他视阴阳道为大道,视苏灵为神明,想做的事,哪怕虚无缥缈,哪怕刀山火海,也不会因为任何变故而改变,即便以身殉道,也是甘之如饴。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炽热的人,或许他真的是修习阴阳道最好的苗子。
诸如:回家去吧,我护不住你,这种话她已经说了无数次,这次在苏氏祠堂,阴阳道列祖列宗面前,她不想再说。
于是,她端正坐姿,学着陆修的姿态,居高临下问道:“你来风陵山庄可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允准。”
叶飞答道:“是。”
“你乃太微道道徒,拜我为师,可得到了家中长辈的允准。”
叶飞眼中一亮,答道:“是。”
“你可知改门换派,要受鞭荆、火烧、断指三大重刑,想清楚了吗?”
叶飞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些笑意,先拜了一下苏灵,答道:“祖父知我心意已决,已将我逐出师门,弟子叶飞,已不是云华派门人,今日诚心请愿,拜入灵运天师门下,承袭阴阳道术法,生死无悔。”
苏灵的眉心微微一动,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不愧是叶老天师,能想出逐出师门这样的法子。
点了点头:“好,此处是苏氏祠堂,不仅供奉苏家先祖,还有阴阳道历代天师。”
她指向最高处的那尊牌位,赤硝红笔提着一行篆字:阴阳道祖李长夜。
一千年,自道祖李长夜创立阴阳道至今,足足有一千个轮回。
苏灵起身,她的身上正穿着李长夜的素极仙衣,衣角曳地,翩然若仙,她沉声道:“叶飞,阴阳道今非昔比,除却少许散修,派内仅我和弟子宁如风两人,你若还愿拜我为师,今日起,便是我座下第二位弟子。”
飞蛾扑火,星火燎原,叶飞心中翻涌澎湃,他从来就喜欢这种英雄末路的悲壮,眼下,他终于跻身为其中的一员。
他整理衣冠,心怀舍身之念,行了拜师大礼:“师父在上,弟子叶飞,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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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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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完叶飞的事情,便是另一件大事,她手中的乾坤盅。
这些年,虽然没有强大的灵力浇灌,但在人杰地灵的孤鹜山,山川草木,日月精华皆对它有些影响,这个魂魄马上将成了。
虽然这样练成的魂魄,哪怕成熟之后也不过是一丝虚弱的游魂,但也足够告诉她许多东西。
比如冷松吟炼制的第一个生魂是谁?是风陵山庄的弟子?抑或是随便哪里抓来的修士。
那第一具生魂能耐极强,能将陆修伤到那等地步,其生前的实力可见一斑,绝非寻常之辈,甚至同当世的天师相比,也不落下风,如此想着,她更加好奇,当即借着月光,准备施展招魂之术。
院中,明月之下,乾坤盅置于供桌之上,燃着香烛,阿蘅趴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盯着四周动向,苏灵身着黑色法袍,桃木剑刺穿九张招魂符,口中念道:“阳魂返汝形,阴魂赴吾幡,北斗天蓬敕,玄武开幽关,魂来。”
两指一并,对着九张符篆一指,刹那间,白色火焰熊熊燃起,一道缥缈烟雾渐渐生成,飘零到乾坤盅中,与那枚精魄逐渐融为一体。
浓烟过后,供桌前慢慢显现出一个雾色的影子,飘飘渺渺,似有若无,他太虚弱了,简直虚弱到看不见。
她看不清那魂魄的样子,自然也分辨不出他是谁,只能试探性地开口与那魂魄对话:“汝为何人,因何在此,何处所生,何处身死?”
那烟雾飘动半晌,无言。
苏灵不禁蹙眉,果然说不出话。
这种养成的魂魄,时日越久,灵体越强,天长地久,才能吸收回自己的三魂七魄,可她等不了那么久。
她所幸挑了一块空地席地而坐,夜风拂面,心中已经闪过数个想法,一个活人,如何给魂魄输送灵力,让他更强一些,只要能开口说话便好。
半晌,她忽然有了个构思,若是同这魂魄血祭呢?身为灵随,心意相通,灵随依靠宿主寄生,兴许短时间内便能获得足够的灵力。
想必,苏灵割破两指,取出一张红色的血祭符篆,闭目念诀,红光闪现,那道符篆打入魂魄体内,不多时,她看到那团烟雾忽然开始动了。
苏灵将灵力聚于手腕,那是与灵随结契的地方,感受灵力涌动,让那股灵力尽力流入刚刚血祭的魂魄体内。
渐渐地,她可以看清那游魂的身形了,身材提拔,竟是十分高大的,而后五官也渐渐清晰,轮廓锋利,器宇轩昂,下巴微微扬起,倒是十足的威风凛凛。
苏灵不禁眯起眼睛去看,只能看个大概,时间太短,还不能恢复成他生前的样子,正当她目不转睛时,忽然看见一个白影从不远处的柳荫里掠过,飘了半晌又不动了,站在那处踌躇不前,盯着苏灵看。
苏灵蹙眉,把手中的符篆往供桌上一扔,对那白影斥道:“叶飞,你在那做什么?鬼鬼祟祟的,要想学就光明正大的来看。”
叶飞被这一喝,犹豫半晌从阴影中钻了出来,行至苏灵身边,小声道:“本来不想打扰师父做法,是件小事,可又十分奇怪,故而不知道要不要同师父说。”
苏灵来了兴致,一步跨了出来:“快说清楚些,什么小事,什么奇怪?”
叶飞蹙了蹙眉:“方才山庄外来了个小孩,”他继续挤眉弄眼,好像浑身都不舒适,“我透过门缝看他,他穿的很破,面黄肌瘦的,我想应该是难民,便开了门,他……”
“他什么?”
“他不跟我说话,而是一直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肉包子来吃,好像很久没吃过东西一样,他的样子,说不出的诡异,那孩子怀里抱着个盒子,见我开门就把盒子放在了地上,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一转身,我看见他的腰上用绳子栓了个东西,好像是……”
“是什么?”
“好像是一条死狗。”越说到后面,叶飞的眉头皱得越紧。
苏灵听明白了大概,说道:“那孩子是活人死人?”
“活人,”叶飞斩钉截铁,“我确定他是活人,不过他的身上有一股尸臭味。”
面黄肌瘦的难民有肉包吃,又特地来风陵山庄放下个盒子,不用多想,肯定是受人之托。
“他放下的盒子呢?”
叶飞道:“还在门外,我看他可疑,这种东西我根本不敢拿,万一又是什么百鬼缠身之类的禁术。”
“去看看,”苏灵指尖一晃,对着那个虚弱的魂魄施了个定身咒,抬脚便往门口方向走,阿蘅也起身跟上,走了几步忽然又问道,“你说那孩子身后背着个什么?死狗?”
叶飞肯定地点头:“没错,是一条死狗,很瘦,是黄色的。”
很瘦的黄狗。
脚下陡然一滑,右臂便被叶飞搀扶住了:“怎么了师父,有何不对?”
一股极差的预感简直要掀翻她的头顶,电光石火间,她想到了前几日在法云镇见到的那个孩子。
法云镇的百姓被慕容昭屠杀,唯剩几个幸存者躲在瓦砾之中,其中便有这么一个孩子,脏兮兮的,抱着一只小黄狗。
她当时留下了灵随保护这些村民,陆修也加设下了结界掩藏他们的气息,按理来说,应该不会被紫泉宫的人抓到的。
她的心中很乱,惴惴不安中脚程飞快,仿若一阵青烟就到了大门前,果然如叶飞所说,门口放着个长约两尺见方的长条木盒,这种盒子多半用来装字画使用,苏灵用脚尖踢了踢,稍稍有些分量。
里面有东西。
她自然不会直接打开,而是先贴了三张镇邪符在上面,将盒子拾起交给叶飞:“先送到祠堂超度。”
而后对阿蘅道:“阿蘅,去拦住那个孩子,把他带回来,我有话想问。”
阿蘅点了点头,四足一点,身形登时大了两倍,瞬间便飞了出去,不多时口中便衔着个小孩飞了回来。
苏灵和叶飞已在祠堂门前等候,阿蘅将那孩子放在地上时,苏灵的心间蓦地收紧了。
那小孩看见苏灵也是一颤,嘴里的肉包都不嚼了,哇哇大哭着爬着往苏灵脚下靠去,好像落水的人拼命去抓一块浮木,口中喊着:“神仙!神仙!”
他见过这位神仙,这位神仙说过不会让他死的。
可他却被叶飞拦住了,叶飞从小养尊处优,从来没见过什么难民,眼下这孩子的惨状实在让他震惊,因此连钳制他的动作都不敢用力。
苏灵冲叶飞摆摆手:“无妨。”
下一刻,那双脏兮兮油乎乎的小手就攥住了素极仙衣的衣角,上次在法云寺问他话时,他还没瘦成这般皮包骨,那一身破衣服四处漏风,好在是春天,若是在严冬,恐怕他早就冻死了。
不过他的那只小黄狗的确已经死了,甚至开始腐烂,用绳子栓在腰间寸步不离,他身上的尸臭味恐怕来源于此。
他的家人已经都死了,那天他扑在陆修脚下哭喊:“我不想死,我不想让小黄死……”
她自以为能保护许多人,可最后却是谁都没有护住,苏灵的骨节攥得泛白,恨不得立即将慕容昭碎尸万段。
她俯下身子,问那孩子道:“你怎么会在这,你那些同乡呢?”
闻言,那孩子的哭声更大了,抽抽搭搭半晌,才算把这件事说清楚了。
法云镇的村民被屠尽后,镇内的金银粮食也被扫荡一空,虽有陆修的结界相护,可人不吃饭照样是要死的。
他们在结界中躲了三日,到了第四日,终于有人提议要逃出去,与其在这里等死,倒不如出去寻一线生机,于是,在第四日夜里,大家一起出了结界。
结果可想而知,还没逃出多远就遇见了紫泉宫的修士,那个钱府的家丁先站了出来,连连求饶道:“你们要找的人,那个苏灵,她后来又来过法云镇,她没死,她没死……”
于是,他们被带回了紫泉宫,一番审问,发现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留着也没用,便全都杀了,要杀这个孩子之前,那人却忽然露出了很可怖的微笑。
“他说要我帮他做件事,就给我肉包吃,”那孩子擦了一把眼泪,“刚才他把我带到门口,给了我一个盒子,让我敲门交给里面的人,然后他真的给了我一袋肉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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