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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的怨气本就越来越稀薄，那道幽深的大门竟渐渐有了关闭之势，他望着魔域之门，眼中已癫狂到流出血来，双臂一阵，李长夜身旁的修士皆被势不可挡的魔气击飞，他暴烈地嘶吼：“既然阻我，那就同归于尽！”
他高高抬起掌心，强劲的魔气生出，天外两声苍雷，雪白的闪电划破夜色，可浓夜依旧那么黑。
“本尊是敛日魔神，永远都不会输给凡人！”
苏灵不合时宜的暗自腹诽：你不是已经在凡人手中死过一次？
飞雪骤降，比之方才纷纷扬扬的雪花不知大了多少倍，即便有神光，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李长夜嘴角一勾，眼底是孤注一掷的疯狂。
他的掌心缓缓出现一道幽蓝色的火焰，竟是他的神元，而后他厉声道：“天！灭！”
眼前骤然一亮，如同直视惨白的日光，没人能看清那数万道闪电，登时就将头顶的结界击穿！
陆修飞在最高处，雷电交加之际，他的双眼瞬间被电光割伤，鲜血如注，好在他能无目视物，即便双目已残仍旧不影响他对周围的判断。
电光石火间他便收了净化之术，凝聚全身所有灵力于掌心，在天雷击穿结界的瞬间，抬掌发出全部灵力，与那漫天惊雷两相对冲！
一声惊天的炸响从夜寒山而起，迅疾向外扩散，几乎所有人都看见了那万马奔腾般的雪光，听见了那声海啸天崩的巨响。
许兰阶正站在清都城城主府的廊檐下给难民包扎伤口，遥遥相望夜寒山时，他忽然流泪了。
耳边沙沙作响，他伸出手去，湿润的雨滴打湿了衣袖，雪停了，是落雨了。
他那一身翠绿的衣衫宛如早春的新竹，绿意盎然，他抬起头，看见中门处站着一个人，擦了擦眼泪才看清是许兰殊，她茫然道：“兄长，下雨了。”
说罢，身子一轻，倒在清清浅浅的雨水中。
巨大的响声之后，苏灵什么也听不见，下意识向天际看去，陆修好似一片飞羽翩然飘落，只是全身鲜血淋漓，他现在是满身血色的仙鹤了。
苏灵绝望地抬起手，好像要尽力去攥住他飞扬的衣角，可别说他的衣角，连他的气息都抓不住。
她迷茫地飞身而起，双手碰触到陆修时，天地变色，红霞漫天，金光自云层穿过，浮光蔼蔼，是破晓了。
那道撕开一切罪恶的魔域之门已经消失在天际，疯狂叫嚣的李长夜也在那场大雪之中，灰飞烟灭，清晨的烟霞之中，一派祥和，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地上的雪原来已经积了厚厚一层，太玄境内银装素裹，陆修的血衣在雪地上开出一朵红花，脸颊上的血液染透了他瓷白的肌肤，苏灵轻轻给他抹去，用指尖抚了抚他的嘴唇。
玄清派弟子立即奔涌而上，妥帖如陆小白，此刻也大哭了，一起过来的还有慕容嫣，她已泣不成声，苏灵对那些人摇了摇头。
她听见自己浓重的呼吸：“陆修，陆修。”
陆修蹙着眉，嘴角不断流出血来，苏灵就给他擦去，对待生离死别，她一向有经验，从十七岁时，她的生命之中一直都在失去。
这场噩梦中，她失去了自己所有的一切。
苏灵一直认为，死亡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她坚信自己会死在陆修前面，想到那个场景，也没什么可怕的。
她想起从南水镇回中原的路上，自己曾经对陆修说：假如我真死了，哪怕死在尸骨成堆的地方，直接葬在那里就好，我喜欢死人，这样你也不麻烦，行吗？
她真是懂怎么伤人。
苏灵含着泪，左手抚着他的脸颊，右手盖在他的胸口，将灵力注入给他：“陆修，我再也不说那样的话了，你不要……不要这样惩罚我。”
忽而，陆修的睫羽微微一动，轻扫了一下苏灵的手指。
她登时心中一颤，好似将死之人又找回了一丝活气，僵硬的身体终于又能动了，全身止不住颤抖，急促地呼吸着：“陆修陆修……”
他轻轻睁开眼睛，可眼中被天灭划伤的伤口瞬间便流出血来，他小声道：“苏灵……”
苏灵再也忍耐不住，无声地仰头咽下眼泪，用手盖在他的眼皮上：“不要动，我给你疗伤，等你伤好了，就能看见我了……”
“我能看见你。”
他想抬手擦去苏灵的眼泪，可却没有力气，连血液都开始渐渐凉了下去，他只能无奈道：“别浪费灵力了，我的伤势我知道的，你以后……”
“你凭什么先走！”苏灵舌齿打颤，手上的动作一点不停，“我本来就不想连累你，不想再尝拥有后再失去的滋味，是你来昆仑山找我，是你不离不弃，是你对我说喜欢，你现在说你要先死，你想的美，谁也别想把咱俩分开，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要把你的魂魄招来，用邪术让你借尸还魂，让你的魂魄夺舍他人，你不想看我这么干就别死！”
陆修轻咳着吐了一口血，轻声道：“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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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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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吗，我放肆的事情还多着呢，”她抱着陆修，尽量仰起他的头不被喉咙中的血呛道：“你还记得我第一次给你疗伤吗，脱了你的衣服，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看，其实不是，我肯定看了，你身材真的不错。”
“放肆。”他还是那句话。
“是，我还能更放肆，我召出了师祖周道临，你若是不管着我，我就和他一起毁天灭地，让这世间不见天日。”
“你不会……”
“当然会！我怎么不会，你知道的我从来不是好人，我就要修习邪术，我要杀人，我也要下地狱。”
陆修顿了顿，轻声道：“苏灵，不要那么做。”
剖肝泣血，苏灵忽然就心如刀割。
她甚至能想象陆修平时说这话时正襟危坐的严肃姿态，眼泪如瀑流淌下来，她的手心都凉了，忙道：“我不做，你好起来，你不是才对我说，永结同心，生死不弃吗？”
“是我食言了，”他轻声叹了口气，竟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手去抚她鬓边的碎发，“你的头发乱了。”
可他的指尖刚刚碰到苏灵的发丝，便缓缓落了下去。
你的头发乱了。
苏灵握住陆修的手捋了捋鬓边，仰起头，那一瞬间，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或许是十七岁那年的琼花，五月开的洁白如雪，父亲让她回家，母亲做了她最爱吃的糕点，阿蘅形影不离地跟在她的身边，她还在那场如梦似幻的琼花雨落中认识了陆修。
雨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是什么时候下雨了，她借着那雨水想洗去陆修脸上的血污，抬眼却见各门各派的修士都围在身边。
混乱之中好像听段霄说要带陆修回孤鹜山，苏灵神色阴鸷道：“你别碰他。”
她要带陆修走，她不想看见任何人。
她还要去看看阿蘅陨落之处，是否有一块红色的血玉，她能复活阿蘅一次，就能复活第二次。
这样想着，她站起身，转身时不知是谁拉住了她的手腕，苏灵陡然甩开，回眸时却见到慕容嫣站在面前。
“你干什么？”
慕容嫣擦了擦泪水，再次抓住她，将她拉到一边，苏灵沉声道：“你若是不想死也给我滚开。”
慕容嫣依旧拉着她走，直到站在那片已经结成黑石的湖水才停下：“我有办法救陆修。”
“你？”苏灵心中一凝，虽然完全不相信可心中还是燃起了一丝希冀。
她的眼神坚定，指着湖水：“这下面是修仙界的灵脉，由我慕容家掌管了二百年，先祖修出了一种秘术，以命换命。”
“以命换命？”苏灵蹙眉。
“是，把刚死之人放在这灵脉之上，以慕容氏血亲的性命交换，便能换那人复生。”
苏灵心中微颤，慕容氏的血亲如今只剩下慕容嫣一人，她是想拿自己的命来换陆修的命！尽量克制语气中的颤抖，问道：“你愿意？”
她不相信慕容嫣会深爱陆修至此。
慕容嫣看向远在身后的各派仙门修士，对苏灵道：“我愿意，可并非因为爱慕，也并非因为大义，兄长恶事做尽，我身为慕容氏族人，即便侥幸得活，今后也是众矢之的，不如留个好名声，”她微微一笑，声音压得更低，“你帮我保密好吗，别告诉别人我的心思。”
她缓缓拔出了腰间的佩剑，轻声道：“苏灵，以前我真嫉妒你，但是以后，不管你愿不愿意，陆修再也忘不掉我了。”
那么一瞬间，苏灵心动了，她茫然地看着慕容嫣举剑，冰冷的剑刃贴着她的脖颈。
万籁俱寂，她甚至没注意这场小雨很快就停了，山间湿冷的雾气在她的睫毛上凝了一层薄薄的清霜。
下一刻，只听当的一声，慕容嫣手中的佩剑应声落地，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灵：“你？”
癫狂的心思已经渐渐平静下去，苏灵看着慕容嫣的眼睛：“陆修不会同意的，他不会让任何人以命换命，我也不能坏了他的名声。”
苏灵转身头也不回地向着陆修走去，忽然顿住了脚步，声音很是危险：“而且，我也不要他永远记得你，与其让你成为我和他之间一辈子的阴影，那我宁愿他死了。”
慕容嫣目瞪口呆地立在原地，看着苏灵的背影，惊出一身冷汗。
大战之后，民生凋敝，百废待兴，那场大雪下得虽大，好在时间不长，庄稼有收成，百姓的日子还算过得下去。
没多久，不知是谁在中原也建了一座天师观，供奉悯苍天师陆清明，天师观旁边还有两座道观，一座是山神庙，供奉麒麟山神，一座叫七星观，听说是供奉七星派在大战中殒身的几位天师，可惜金身刚要塑好便被人推倒了，作案之人忿忿不平道：“凭什么恶人做了一次好事就要被供奉，那命录天师一派恶贯满盈，怎能配享神庙！”
听闻作案的是周道临曾经屠戮的舍身派后人，这桩惨案人尽皆知，给七星派建观供奉之事便也暂时搁置了。
整个修仙界重新洗牌，紫泉宫几乎全军覆没，余下不多的修士被关押在孤鹜山地牢之中，夜寒山这样一块风水宝地人去楼空，各大仙门自然不会放手这块肥肉，争得眼红。
没人知道慕容嫣的去向，有人说曾在中原边境天境河见过她，也有人说她也被关押在孤鹜山天牢之中，不过因为她曾是玄清派前任掌门孟照安的妻子，故而名为关押，实为保护。
玄清派陆小白继任了掌门之位，这是陆修在大战之前当着段霄和玄清派众弟子的面交代的，陆小白年纪虽轻，可做了多年的执剑长老，通晓派中事务，做人做事滴水不漏，继任掌门倒也合适。
听香派在战前本是小门小户，此后一战成名，掌门王渊名声大噪，众多修士拜入门下，一时风头无两，有望迈入排名前五的门派之列。
“至于云华派啊，”宁如风一边熬药一边对旁边站着拿着个白薯啃的叶飞道，“师弟，你知道你们云华派谁继任掌门了吗？”
叶飞暗暗翻了个白眼：“师兄，注意言辞，那是他们云华派，咱们归一派，”他咬了一口白薯，漫不经心问道，“谁当掌门了？”
宁如风嘿嘿一笑：“我也不知道呢，听说今日叶老天师才会公布，晚上再去茶楼，就能知道了。”
俗话说得好，饱暖思□□，人活一世，不能不听八卦，坊间刚刚恢复的有点模样，之前那些茶楼便都又如雨后春笋般重新开张了。
近日各家仙门都有动作，消息一个赛着一个炸裂，宁如风便常常去茶楼打探，回来再说给他们听。
叶飞平日里就在风陵山庄的藏书阁看书，不爱走走动，问：“有说咱们归一派的吗？”
宁如风一拍大腿：“当然，你还没听他们怎么说……”
话音未落，门口进来个白色人影，像一只小蝴蝶，长留捏了一叠书信疾步进来，眼神晶亮，颔首道：“两位师兄，有昆仑山的来信。”
宁如风和叶飞登时跳了起来，宁如风接过书信递给叶飞道：“你认字多，你念。”
叶飞颤抖着拆开，却见上面只写了四个字：不日将归。
昆仑山的雪不舍昼夜，成日下着，可归墟境的暖阁依旧温暖如春，荷叶田田，游鱼戏水，陆修躺在榻上，苏灵靠在他旁边，轩窗支着透气，她便透过窗口，看外面的景色。
窗外岁月静好，可她还是不由自主想起大战那日的情景，陆修用尽全身灵力接了李长夜的天灭，致使经脉寸断，魂魄碎裂。
她带着陆修回了风陵山庄，先喂他喝下了在慕容昭那里得来的惠芷草，修复他的眼睛和全身经脉，兜兜转转，这东西最后还是用在了陆修身上。
周道临把脉后，胸有成竹道：“能救。”
苏灵一喜，又听周道临道：“借尸还魂或者……”
“行了，您闭嘴吧。”
常人有三魂七魄，陆修身为半仙之体，还有一缕仙魂，人死后，人魂去冥府，仙魂归天界，各有去处。
苏灵开坛招魂，整整七日，她守在陆修身旁，不见人醒来，苏灵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她快撑不住了，如果陆修还不醒来，她真的要走邪路了。
可就在那夜，忽然来了一个人。
苏灵看见坐在廊下风里的红衣男子吃了一惊：“云冢大人，您怎么来了？我没召你。”
云冢问她：“你不想见我。”
苏灵很想像之前那样同他嬉笑几句，可默了半天都开不了口，垂头丧气道：“抱歉，我没有心情。”
云冢静静凝望着苏灵的眼睛，半晌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她：“这是陆修的魂魄。”
苏灵浑身一僵：“大人，这……”
“我在冥府本就掌管生死命簿，陆清明虽是半仙，名字也会在我那里走上一遭，”他顿了顿，“他命不该绝，只是魂魄迷失在了冥界，此次来不过是物归原主。”
苏灵立即接过：“多谢大人，您虽说得云淡风轻，可我知这其中必定艰难，无以为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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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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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确一无所有，孑然一身，实在想不出如何报答云冢，却听云冢道：“你不必报答我，我说过咱们日子很长，你现在已有仙体，他日若飞升，和我就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至于陆清明，不必告诉他此事与我有关，他那个人好面子，若是知道了，以后都要想着我了。”
苏灵恭恭敬敬拜谢：“多谢大人恩情，没齿不忘，日后定为大人建观，香火供奉，为表敬意，今日请让我务必把血祭给您解了。”
再次抬头时，云冢早就不知去向。
那一日，陆修魂魄归体，暂无性命之忧，可却有一缕仙魂迟迟不归，直到他醒来已经是一个月后了。
仙门众人听说后，皆是兴高采烈前来道贺，苏灵怕打扰陆修修养，两日后便带着陆修前往昆仑西修养，此一去已经一年有余。
陆修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依旧是那场天灭，五雷轰顶，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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