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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已经成了血色。
在夜寒山漫天的风雪之中，紫泉宫的大殿骤然次第亮起灵光，刺破滚滚浓云，霎时流光璀璨，金华散落，地裂中腾起云海般的黑雾，震耳欲聋的冤魂嘶鸣声中，缓缓流出了一袭血色的红袍，像血海翻腾的巨浪，在一片圣光当中慢慢走来。
“诸位道友今日雅兴，齐聚我夜寒山，是我礼数不周，怠慢了贵客。”
那人步子很缓，走在怨气搭成的天桥之上，如履平地，只见他身形修长，丰神俊朗，左脸带了半边镂空的白玉面具，嘴角的笑意都带着血腥。
他笑着说，是我怠慢贵客。
苏灵的指尖瞬间就麻了，热血如沸，恨不得立即冲上去捅他两刀。
是慕容昭吗？是，又不是。
太玄境那些生魂和魔兽已被各大仙门杀了个七七八八，此刻也都腾出手来，结好阵型，遥遥远望那人，松阳派的崔崇先喝道：“慕容昭，你这小人！亏我信你的宏图霸业，没想到你竟敢屠杀百姓，勾结魔神，还不快来受死！”
慕容嫣在人群中小声呢喃：“兄长……”
慕容昭的眼底很是兴奋，夜色中暗暗闪过红光，微笑时两片薄唇都很狰狞：“哈哈哈，道长言重，我可当不起这等罪责。”
这些话在他嘴里说出来显得诡异极了，好似一个罪大恶极的凶徒在拙劣地模仿云端中的圣人。
他的微笑渐渐变为狂笑：“愚蠢的蝼蚁。”
苏灵心下一凝，沉声道：“他不是慕容昭，他是魔神李长夜。”
瞠目结舌，一片哗然。
不明所以的人问道：“什么？他怎么会是魔神呢？这明明是慕容昭啊？”
玄清派的段霄先反应过来：“难道是……夺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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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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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还不算笨，”李长夜迎风而立，“冷松吟那具身体虽然不错，可也不算年轻了，这具身体才能勉强和本尊相配。”
苏灵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李长夜此刻才出现在众人面前，只因他放弃了冷松吟的身体，夺了慕容昭的舍，需要打坐修养一阵子。
她恨得全身都在发抖，这几年来，支撑着她活下去的目标，一个是慕容昭，一个是冷松吟，现在一个被冤枉，一个已经身死，到头来，她不过只是棋盘上被人捻来捻去的棋子罢了，而那个下棋的人，竟是阴阳道祖师李长夜。
苏灵怒发冲冠：“我二爷爷的身体呢，你把他的身体怎样了？”
李长夜笑道：“李青梅真是不中用啊，连你一个小丫头都没能制服，既然祭品不够，我只能把冷松吟的身体先吃下了，”他擦了擦嘴角，“小灵，在风陵山庄时我也当过你几日长辈，你倒不如跟我一起，一统天下。”
“你……”急火攻心之下，苏灵又吐出一口鲜血，身子一歪，被陆修立马扶住。
不等旁人开口，叶老天师叶重华叹息道：“李长夜，你也是一代传奇，开山祖师，为何会干出这桩桩件件灭德立违，丧心病狂之事？如今生灵涂炭，哀鸿遍野，你曾经也是凡人飞升，如今又为何如此对待凡人，何至于此！”
李长夜居高临下地斜睨着脚下的修士，冷笑道：“不识好歹，本尊打开魔域是为了助你们这些凡人修炼啊。”
此言一出，万目睚眦。
他又道：“当今世上，灵气早就稀薄不堪，不易修炼，想修成仙谈何容易，再说修仙有什么好的，九重天十万神佛，谁会在乎你一个位卑权轻的小仙，倒不如趁早弃暗投明，让魔气充斥于人间，无需灵根，无需天赋，人人皆可修魔，人人都成正果，这不好吗？”
陆修的眼底孤寒无比，他这一生，比之恶人，更痛恨教坏他的人：“魔气入体之人，神魂颠倒，神志不清，一旦入心，再无转圜余地，疯癫嗜血，毫无人性，不可再被称之为人，这便是你的所求吗？”
“疯癫嗜血如何？毫无人性又如何？总比被当做蝼蚁一般踩在脚下捻搓羞辱的好，当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有什么好？”
苏灵捧住胸口：“李长夜，过往我也尊称你一声道祖，每位阴阳道修士都会拜你，可你成仙后在天界受挫，便要把这怨气撒给凡人，这就是你的道吗？”
李长夜笑得扭曲：“什么阴阳道太微道，本尊是敛日仙君，是魔神，你说的那些早在李长夜飞升之时便结束了。”
苏灵也冷笑了，为自己之前一直想重振阴阳道感到可笑：“既然你冥顽不灵，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飞升成仙不被重视，只因你根本不强，你的天赋不过如此，够你飞升，不够你扬名，可你实在是心比天高，受了冷眼便觉得世人皆对不起你，那你应该去九重天大闹天宫，而不是在这里大闹人间。”
李长夜不笑了，眼中的癫狂越来越浓：“你不过阴阳道区区一位天师，身上穿的都是本尊的素极仙衣，有什么资格对本尊大放厥词。”
苏灵道：“一千年前的一件衣服都记得如此清楚，可见你也不是对这段人间经历毫无所谓，你创立了阴阳道自然有自己的过人之处，可阴阳道发扬光大不是因为你，是前赴后继的阴阳道修士让门派日新月异，你只是道义新颖，吸引了大批喜爱新奇的修士加入其中，可这不仅仅是你的功劳，你太自大了。”
“好啊，好啊，你还要说什么，在死之前全都说出来吧。”
“李长夜，你道心不稳，做仙被仙蔑视，做魔被人诛杀，想起自己做人时备受尊敬，便来人间作孽，欺软怕硬，阴阳道可有你这样的道祖实在可笑，既然我是本派最后一位天师，从今日起，阴阳道就改名了，反正你也不在意什么阴阳道，太微道。”
“好好好，”李长夜狂笑着，双手慢慢举起，霎时黑云滚滚，蓬勃生发的魔气登时大振，少太微道低阶修士皆是头晕目眩，头痛欲裂。
李长夜双臂一阵，攥紧双拳，喝道：“受死！”
那就在一瞬间，更多奇异的魔怪自魔域窜出，风驰电掣，势不可挡，随手抓过一团血肉便大吃大嚼，那股似有若无的咸腥味骤然暴增，激得人难以抑制地呕吐。
眼前的魔神比三百年的敛日仙君还要恐怖，魔气源源不断涌入他的体内，而他周身生发出的滔天怨气直达魔域大门，让那道大门瞬间又开了几寸，二者相互助力，相互影响，一时间让在场的修士都措手不及。
“糟了，挡不住了！”
“绝对不能让大门全部打开！”
各派修士立即列阵，同魔域飞出的妖兽厮杀起来，刀光剑影，灵力如虹，剑气挑动起来的岩浆如蜿蜒火蛇，瞬间将整个战场搅得天翻地覆。
陆修将苏灵往一旁一拉，躲开一道妖兽的利爪，回身将其拦腰斩断，定睛看着苏灵道：“你的伤怎样？”
苏灵眸中闪亮，坚定道：“无碍，”又看向天幕，“若有时机，施展净化之术冲淡怨气，这怨气是打开魔域之门的钥匙。”
陆修重重点了点头，而后飞身而起，立于半空之中，满月之下，白衣翻飞，如流风回雪，苏灵抬头仰望一片猩红之中陆修的背影，就好像她十七岁那年凝望他一样。
这之间隔着六年的时光，这一次不论生死，命运终于掌握在他们自己手中了。
陆修掠于云端，挥剑时灵流乱舞，如漫天星河交错，直扑得那飞速袭来的妖兽群鲜血淋漓，尸块翻飞。
李长夜冷嗤一声，周身散出更加浓烈的怨气：“不自量力！”
潮水般的妖兽和魔气汹涌而至，陆修飞身一一闪避，身后是无数凶兽的狂吼嘶鸣，他左手掐诀，回身时长剑飞旋，数道灵光盘旋入空，登时长天照得雪亮，凌厉剑气瞬间将追击的妖兽尽数搅碎。
他手中凝成一道结界，尽量阻挡妖兽凶猛的袭击，又对陆小白道：“召弟子施展净化之术！”
“是！”陆小白得令，玄清派二十位擅长净化之术的弟子立即列阵盘坐在地，白光汇聚成一道光束直冲云霄，随后，各门各派所有会用净化术的修士皆入阵中，掐诀施法。
苏灵立于太玄境中央，洒出一把黄纸，掐诀道：“地缚！”
地面一震，黑压压的小鬼破土而出，将地面上飞奔的妖兽紧紧缚住，而后她画了数道血祭符篆，掐诀召灵，念道：“太上玄灵，神宵幽冥，血祭之约，听我召令！”语毕，右掌往地面一拍，擎苍，魑魅魍魉，尸魂煞以及无数灵随应召而来，奔入战场。
手上一晃，一张符篆到了指尖，冷松吟现身而出，苏灵道：“还请二爷爷相助！”冷松吟虽未恢复完全，可也能暂时一战，应道：“得令。”飞身直奔李长夜而去。
李长夜道：“有两下子，可惜你们这些凡人马上便要一起下地狱！”
语毕，他双手结印，万道红光自掌心流出，乌云闭月，黑的如同死寂一般，除了灵流的亮光，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听轰隆隆的巨响，万物摇颤。
有人喊：“不好，地在颤，可能又要崩裂了！”
又有人道：“非也，不是地颤，而是天在颤！”
黑暗之中，李长夜的笑声异常惊悚，他怒喝道：“以魔神之力，请九天星雨——星瀑！”
话音未落，本就残破的天穹好似马上就碎裂了，浓重的云层里除了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隐约可见星星点点的光亮，那光芒越来越刺眼，由一两点逐渐变为数万点，旋即，巨大的天外陨石带着流火如同雨点般砸下！
星瀑带着毁天灭地之势滚滚而来，叶重华紧盯那天降火海，狂风吹动他雪白的须发，他看了眼正在施展净化术的陆修及其他弟子，心想，必须要保护这些人净化怨气！
于是，他向前迈了一步道：“云华派弟子听令，结阵！”
一声令下，云华派修士纷纷响应，手中掐诀，结成金色灵光，灵气若壁，在半空中凝成一道金光璀璨的八卦结界，抵挡着飞流直下的天界陨石。
听香派掌门王渊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看向黑云之上状若癫狂的李长夜，眼底闪过一丝决然，遂对弟子道：“听香派弟子听令，不怕死的，跟我一起诛杀魔神！”
语毕，御剑飞行，直取李长夜的方位。
唰唰唰，在他之后，各色衣袍的修士紧跟着御剑而飞，远远望去，棋布星陈，宛若九重天外，无量剑阵，每个人眼中都闪着视死如归。
陆修眉心蹙起，意欲收回净化术，先行加固结界，却听叶重华道：“陆天师，莫要分神，还撑得住，早一刻净化怨气，便能早一刻关闭这魔域大门！”
陆修看着叶重华嘴角流下的鲜血，眼角已经湿润，无声地点了点头。
陨石噼里啪啦砸在结界上，这样下去坚持不了多久，山间多是密林，从结界的裂缝中有些许流火下坠，瞬间便点燃了草木，冲天的火光如同洪流，奔涌着朝着山下而去。
“不好，是焚仙魔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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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天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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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道灵力集于火中，可惜无济于事，魔火难熄，他们再也没有更多的人手阻止大火，可山下就是百姓，以这火势来看，方圆几百里都会烧成灰烬。
陆修再也无法凝神，犹豫片刻，却见一道暗红色的身影先飞了出去，淡金色的鳞片发出暖光，是阿蘅！
苏灵不知阿蘅要做什么，却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巨大的恐惧笼罩着她，让她的嗓音都不自觉尖锐起来：“阿蘅，回来！”
同时出声的还有陆小白，他双目赤红，好像猜到她要做什么：“阿蘅！”
阿蘅回眸深深看了苏灵一眼，她并不认识陆小白，所以只是扫了他一眼，而后，义无反顾地转身，长啸一声，身形骤变，全身好似流淌着奔涌的岩浆，一团火焰瞬间将她的身躯淹没，随后，数点灵光如同夏夜里萤火虫闪出的幽火，纷纷扬扬散落在山间每个角落。
转瞬间，李长夜的焚仙魔炎便像是被包裹上一层轻纱，爆裂的火舌登时熄灭了气势，逐渐温和，逐渐熄灭。
段霄大惊：“是麒麟山神！”
叶重华也应道：“不错，只有麒麟山神才有熄灭天地间所有火焰的能力，阿蘅天生便会金轮烈火，死后还能浴火重生，当时就该想到那孩子是麒麟山神的。”
苏灵望着阿蘅的消散之处，好似一把尖刀插入胸口又搅动了一番，痛入骨髓，曾经，她眼睁睁看着阿蘅在眼前死去，如今，仍是。
麒麟山神不会放弃自己守护的生灵，舍生取义是注定的。
山火一熄，修士们心中大振，越战越勇，李长夜抬手便将迎面而来的修士掀翻在地，如砍瓜切菜，登时死伤无数。
“阿蘅……”苏灵心如死灰，擦了一下眼泪。
不能这样下去。
立即振作起来，她飞在高处举目逡巡周道临的影子，却见他垮垮在旁边一坐，百无聊赖地看着这刀光剑影的景象，无动于衷，苏灵擦了一把嘴角的血，冲周道临喊道：“师祖，您帮帮我。”
周道临面无表情，好似并不打算插手。
苏灵迅速飞至他身边，话还没说，先拽住他的衣袖：“师祖，我求你。”
“你求我也没用。”
“那我不求你，”苏灵逐渐躁郁，望着李长夜血腥杀戮的扭曲身影，她的神情极度幽寒，“我命令命录天师周道临，助我诛杀魔神！”
周道临眯起双眼，勃然大怒：“不肖子孙，你真当我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灵随了，欺师灭祖！”
苏灵道：“师祖若不助我，在这也没什么用处，我便立即送您回酆都地狱吧。”
她说着就要找符篆，周道临怒极反笑，强行咽下一肚子怒骂，压低声音道：“我是戴罪之身，不能插手人间事，你要我如何相帮？”
星瀑已将结界撞击出极大的裂纹，苏灵面色凝重：“来不及了，师祖，”她看向周道临，“不用您直接出手，只需助我请神！”
周道临怒目切齿，却见苏灵已经掐诀念咒，他只得两指一并，指向苏灵手中的符篆，斜睨她道：“有我的法力相助，你随意去请。”
“是！”满溢的法力聚在苏灵指尖，她持符念道：“洞天深处，凌霄宝殿，三清大帝，九都玄官，受吾真气，金身请现，请神！”
无边夜色，骤现万丈金芒，东方祥云升腾，仙气浩荡，一尊高耸入云的神仙虚影闭目端坐在飞雪绵绵之中，身后三光光罩，宝相庄严，手结道印。
就在那一瞬间，苏灵竟觉身体轻盈无比，好似施展了借命登仙一般，肉体凡胎发生了质变，一声仙人唱音回荡在太玄境内，浩气凛然，回音清绝，让人心生畏惧。
旋即，苏灵抬手一指，那仙人也跟着抬手，做出相同的动作，霎时漫天流霞卷积，如同流光溢彩的羽箭，对着李长夜射来！
李长夜暗道不好。
方才那一瞬间的灵气激流，竟让苏灵直接得获仙体，再有请神相助，哪怕她们二人同归于尽，苏灵也极有可能同三百年前的陆怀瑛一样，直接飞升！
绝对不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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