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仆几乎是弹起来的,李二倒是还是很冷静的样子,脸色一点儿也没变,还不忘笑着关心李家仆:“李老爹,怎么了,聊天呛着了,慢慢聊,好吗?”
说完,提起桶心平气和地又去打水,这么来回五六次,楚韵面前就出现了一桶满满当当的水,正常人都打不出来这个,干过活儿的都知道水不能打太满。
李二道:“水打满了,你不觉得看着很舒服吗?”
楚韵看看李二皱巴巴的像只落水狗,不知道舒服在哪里,而且:“洗个碗,不至于呀,你在井边把碗洗了会怎么样?就非得把水打过来洗吗?”
李二似乎遇见了一个惊雷。
杜容和有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见李二千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都不好开玩笑了,劝道:“第一回 做家务,都是这样,多做几次就知道了。”
“陶渊明也这样吗?”李二忽然问了一句。
杜容和觉得这个问题很侮辱陶渊明,义字当头,他闭眼道:“……可能是。”
李二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怎么把笑容继续维持下去的。总之,楚韵看了之后就觉得,女团c位的表情管理也不过如此,她都有点想做他的青春制作人了。
李二想的是,事已至此,还是把碗好好洗了吧……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把水桶提到一边,背对着楚韵和杜容和两人。一个人静悄悄的蹲着。
这回他知道要用葫芦瓢把水舀出来冲洗碗了,但裂开的碗边缘有些毛,等到一只碗洗完,李二食指上划破了一点皮,院子里也都是水,本来没打扫,现在都是泥水汤汤。
楚韵那头早就把种子泡好收在窗户下了,看他这样,也怕了,道:“李二,要是实在没事干,ῳ*Ɩ 你要不把六个耗子洞填了吧,反正也没耗子来楚家走亲了。”
李二听了嗯一声,竟然真的打算去填耗子洞。
李家仆心疼得把人拉到一边给他擦水,看里边的衣裳没湿才放心了一些,说:“少爷,你做这些干什么?你是李家的少爷,用一个砸一个也够把碗用到下葬,你在外边坐着吹吹风,歇会儿,好吗?”
李二想了会儿,一方面觉得做隐士太难了,一方面觉得做家务真的很不容易,提了几次水,又被楚韵用看孩子(李二采用对自己较为温柔的说法)的眼神看他时,他就已经变了。
原来做这点小事也这么容易让人感到难受,这并不亚于他在李家、在做奴才的感受,洗完了那只碗以后,李二道:“……老爹,我只是想帮点儿忙,看看看老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当然,李二对楚韵和杜容和也有不满,楚家也不是没有好碗,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毛病,这都赚大钱了还这么抠门。
无独有偶,李家仆也觉得楚韵和杜容和有病,自然跟着两个病人跑的自家少爷就病得更吓人了。
李家仆盯着少爷换了衣裳,溜达着过去跟在晒书的柯老丫说:“楚三奶奶爱捡破烂,杜三少爷爱当小官,咱们家李二少爷呢,十年不见的姑娘,想起来就要娶人家。三个人,简直没法说了。“”
不过他是下人,这么说主子李家仆做不出来,但他也够愁的,所以只能跟老妻嘀咕了。
何妈刚听了胡狸娘在乡里的英雌事迹,觉得丰年乡好山好水无一不美,听见李家仆跟柯老丫说他怀疑三个主子有精神病,她摸摸头发嘿一声,道:“有病怎么了?”跟有病的人过日子,那才有乐子,都治好了她一天到晚干什么?
李家仆慢悠悠地道:“有病得治呀。”
“治不好的怎么办?”何妈更乐,这三人一看就治不好了啊,不然能从京里跑到这穷乡僻壤吃土?她也慢悠悠道:“大哥,不是我顶你,这脑子有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看不惯的人去上吊了。”
李家仆摇头:“我不想上吊,我想看他们都慢慢治好,慢慢看少爷不想着洗碗,楚三奶奶不想着捡破烂,杜三少爷不想着做芝麻官儿。”
何妈觉得,李家仆才是真有病。
楚韵是真有些担心李二会生病了,小荷老师有肌肉,她亲自践行过,自不必提。李二可是个病弱型的美男子啊,红楼梦里偶感风寒都能蹬腿儿的那种!
再看看蹲在碗跟前念叨:“快快长大。”的胡狸娘,和千里迢迢跟着她回来却一句话都没说的杜容和,楚韵摸摸小荷光洁的头,道:“累了吗?我让何妈妈找些姜出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给你做姜撞奶好不好?”
楚韵做惯了活,这点活对她不算什么,加上重新回到故土,心里的舒服让她很兴奋,想静也静不下来。
杜容和毕竟不是铁打的,这么长的路他确实没有走过,尤其路上除了要打野庙还要操心遇见歹徒,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能够享受到楚韵的关心,他比吃了姜茶还要舒服,虽然这个姜撞奶他没有听说过,但他还是答应了,道:“好。”
楚韵擦擦手,看卧室床已经收拾好了,便让他进去睡一会儿,她自己还想再走走。
杜容和也来不及说什么,进去沾到枕头说了个“楚……”韵还寒在嘴里就慢慢睡着了。
楚韵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想找一些姜,也没有让胡狸娘走,她道:“姐姐等会儿给你吃好吃的姜。”
都说等待后的果实更加美味,但楚韵觉得那种人几乎跟自虐狂划上等号,在能立刻满足的自己的情况下,她绝不会把好东西留到最后。
何妈和柯老丫在收拾厨房,楚韵进去找姜,很快何妈就翻出来了,她也是苦孩子出身,又要管厨房的事,所以带的香料很多,葱姜蒜这些通通带了几个大坛子,光姜就有仔姜、老姜、干姜片。要做什么都够了。
至于牛乳,奶不经放,楚韵老怕得布病所以他们出门都没带,李二嘴挑,只爱吃鲜奶现做的,所以李家也没带。
但杜容和其实是喜欢吃奶点心的,虽然他不怎么吃人乳,可杜家家里经常都有奶点心。
何妈一拍手道:“没带呀,只能去买。”
柯老丫道:“我们出去转一圈儿找找看,丰年乡这么大,小母牛总得有几头。”
第158章 姜撞奶和梨子水
牛是贵重财产, 乡里有多少牛一般都是里正在管,柯老丫收拾了了两包瓜子儿便跟何妈一起问胡里正。
胡里正在院子里刮木桶地的梨渣肉吃,看到瓜子儿吃了两把倒觉得稀奇, 乡里也有瓜子儿, 可丰年乡这种地方, 便是瓜子儿用得也少些, 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吃上两把好下酒。
去年瓜子儿种子少, 也没往乡里送, 所以胡家人还真没吃过这个。
有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儿, 干巴巴的梨肉渣一下就不香了, 胡里正羡慕一回城里人有口福,听听到楚韵想要牛乳,他眨眨眼,道:“乡里只有两头公牛耕地用, 牛母买不起, 太贵。”
何妈在京里怎么说也是旗人老爷家里的老妈子,虽然杜家没有富得流油, 但牛羊肉也常吃,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整个乡找不出一碗牛乳的事儿, 便拍拍手道:“当地的老爷们家也没有?我们去买点儿,也不白要。”
胡里正的儿媳妇汪氏正在旁边洗衣服,这时听见便插话道:“老爹,你呆了,咱们乡有母牛,金家不就有吗?金多宝的孙女儿金银花去了趟京里看姑妈, 回来就说京里大户人家日日喝人乳,再次也得用牛羊乳, 金老爷不想给她买,她就站村头说要脱裤子打滚,最后卖了一亩地才给她弄了头专下奶的小母牛。要奶牛,上金家去呗。”
何妈听得眼睛都鼓起来了,还特意回头多挖了点瓜子才往金家跑,她在哪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到了金家,趁着等信的功夫跟门房就把话套得差不多了。
金银花比胡狸娘都小,人只有八岁多一点,前几年乡下遭灾,金姑妈可怜小孩子受苦,特意把人接过去小住了两年。何妈这里还多问了两句是京里何处,一打听,其实也是乡下,只是金姑妈嫁的是个土财主,日子照样过得舒舒服服的。
金银花在乡里本来很乖,金姑妈几十岁了都没女儿,对她格外疼些,等到金银花养成了好吃懒的习惯,在乡里坏事做尽后,终于哭着嚎着被金老爷带回来修理了。
在姑妈家金银花还知道收着,在金家她是正经大小姐,成天就知道要这个要那个,觉得自己是乡下第一大小姐,其他人只配给她做提鞋的丫头。
何妈和柯老丫过去带了礼又是京里旗人老爷的仆人,金老爷都想亲自过去认识一下,金银花正在屋子里吃肉沫豆腐,听说后抓了两个开花馒头过来嗅了一下瓜子儿就说:“老爹,你头发白白,老杂毛一个了,人出去说什么话啊,人家有话跟你说吗?”转头看何妈道:“你是专门来给我下帖子的吧?”
何妈木着脸点头道:“对,我们奶奶说乡里就花小姐有牛乳,特意让我带了京里的瓜子儿来换一点子回去,等做好了,还说请小姐过去享用。”
金银花长得很像金多宝,金多宝对金老爷这个儿子也不错,所以金老爷宝爱这个闺女,噎了半天话还没说出来,家里已经让金银花吩咐完了。
很快,金家下人提了两大桶牛乳出来,金银花甚至连钱都不收,只让做好了给她多孝敬两碗,道:“我和韵姐姐都是城里人,在乡下跟她们都说不上话,明儿韵姐姐得了空,要叫我过去啊。”
何妈乐呵呵的,心里却想,要过去就该金银花倒霉了,楚韵这孩子疯劲儿不小,生平爱好不多,改造小孩儿算一个,他们走时,之前恨不得楚韵死的楚宗保都舍身替姑了!
金老爷毕竟还是要脸,看孝女如此,终究又提了两只鸡追出去,跟何妈道:“妈妈儿,这个提回去就说是我孝敬杜三爷和李二爷的,过几日我在家做个东道主,请十乡八里的举人老爷吃酒,可要他们赏个脸。”
何妈也知道两个少爷跑这么远是要给各种爹出书,楚韵前两天在车上还问要不要家里开宴请人来,何妈很不愿意,倒不是忙着省钱,主要是做菜做饭累啊,打扫也很累。
金老爷这么说,何妈就提提两只鸡,笑:“老爷,我们家三爷和李二爷在京里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见过?要说用绫罗绸缎可请不来人,今儿我也不白拿小姐的牛乳。”接着悄悄地道:“两个人都喜欢跟有识之士交往,来往无白丁,知道吗?要说这个,两人一准儿登门。”
金老爷一个朴实无华的土地主,很快就把现代几个差不多的老爷过来吃酒变成了——好,我要办个才子宴,把秀才公举人老爷都请过来吃饭!
何妈看事有八成,提着两只鸡乐呵呵地提着桶跟柯老丫回去了。
路上她还分了买牛奶的两百文钱,教人:“回了家,这事儿别跟主子们说,几个兔崽子以为过几天我要受累,这几天都舍不得使唤我,要是知道这事儿让我踢出去了,明儿就得上房揭瓦。”
柯老丫看看钱、看看她:“……好。”
楚韵看见这么大两桶牛奶,一估计,道:“这做出来都够咱们满院子吃到饱了。”
何妈吃了个回扣,肚子饱了精神也足,凑过来道:“要怎么做。妈妈儿帮你。”
楚韵道:“姜不够,要再找两碗出来,榨成姜汁。”何妈一听就不说要帮忙了,这么多姜捣烂,是个力气活,还费眼,她接过煮牛奶的活儿,道:“我来烧柴,奶奶歇着吧,等会儿要做了奶奶再来。”
至于捣姜,步大娘在厨房帮着做菜,看见了就去家里叫来了胡里正。
胡里正捣了一天梨子,刚准备休息,看见这么多黄色的土块儿,牙都开始哆嗦,他坐下来接过姜道:“我都成玉兔了。”
姜已经提前洗过,用杵子一捣就烂了,辛辣的姜味顿时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开,虽然刺激性比不上洋葱,但在缺衣少食的古代,姜味的威力不下于洋葱。
胡狸娘捂着被刺激得掉眼泪的眼睛,瞪他,道:“爹你胡子都白了,还有脸说自个儿是玉兔,我看分明是玉兔的爹,玉老兔啊。”
至于玉兔是谁,大家心中自有分教。
等姜捣好了,楚韵就在旁边用细纱布虑姜汁。姜汁浓稠,胡狸娘好奇地点了一点在嘴里,立马就被辣得不停打喷嚏,她都不想活了,道:“韵姐姐,这个就是你说的好吃的!这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好吃啊!像玉老兔的酒似的。”
玉老兔在旁边听了味醇似酒,这时才真的来了一点兴趣,道:“闺女,这才是好东西,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胡狸娘看看姜碗,再看看里边还没煮沸的牛乳,皱皱鼻子,跟胡老爹道:“老兔,要不咱们还是家去把剩下的两块白糖糕吃了吧,韵姐姐这儿吃得太怪,我不馋了。”
楚韵惊讶道:“你连牛奶也不想喝吗?何妈妈在里边加了很多白糖,煮出来白嘴喝也很好喝呀。”
胡狸娘看着她有点伤心,道:“金银花给我们喝过,可腥了,当时不少人都吐了,我后来还拉了几次肚子,让我喝这个还不如让我吊起来打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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