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辛苦手都挑起茧子了,我还能让别人拿走?”杜容和翻个身,含笑道:“我跟娘说好了,明日就让李叔带你去田里,要是我有空我也同你一起去。”
看他给自己解决了一桩出行的事,楚韵心里一松,这时才开始想怎么劝人。
她觉得小荷有时就是吃饱了撑的。
这不是楚韵看不上小荷,而是旗人当真没什么生存压力,生下来就被国家养着,稍微努一点力就能做高官。
她住的那个县,县令就是个旗人大爷,只是个秀才就被弄来做县令了,而县衙的的监生老爷却是考了半辈子还能被说是壮年中举的举人。
楚韵甚至还听说隔壁竟然有连秀才都不是的满人、旗人在做大官。
这些情况都说明,对于这个世道的百姓,生在八旗就是生在罗马,区别就是有的人住在城中心,有的人住在郊外。
但不管在住在罗马何处,他们确实都不需要十分努力。
小荷老师做探子,她看着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连当初钻研语言的劲头都没了。
这人一闲心里就得出事,关键是父母的偏心是没法治的。
楚韵就鼓励他:“你这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干脆去找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人真的忙起来就来不及为旁的事分心。”
心里有志向的人,对于许多痛苦也能够很平静地无视了,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杜容和听在耳朵里,叹得更深。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落地就被教导怎么对旗主尽忠尽孝,怎么以天心为己心,十九年过去,他一直都是在往这上头奔的,何曾考虑过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遇见一个乡下不动规矩的野姑娘,他几乎都要忘了人是可以为自己活的。
他已经十九岁了,还来得及吗?
杜容和看着楚韵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真的开始慢慢思考有没有什么事,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
这是大不敬的事,但小荷在心底偷偷的想了一会儿,发现原来竟然想想也是这么快乐的事。
楚韵暂时顾不上他,她的快乐不必放在心头。第二天就带着李叔飞去田间了。
这是她京城后第一次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出行。这回算是过了明路,以后要来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秦家周围的田边已经种了不少葵花,秦好女跟楚韵说:“奶奶那个瓜子卖不出高价,但吃着味道好,量也多,乡里许多人都用种子跟我们换了一些回去种,想留到冬过年待客。”
楚韵今年的瓜子生意做得很低调,更重要的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小,康熙作为皇帝想要推广稻子都不容易,何况她?
有乡里人自己种,她就看着附近一大片田想,可能当真用不了几年,京城就遍地是瓜子了,毕竟民众的力量永远是最强的呀。
秦家人早就得了消息,连三赶四地收了稻子,在田里翻土除草,堆积稻杆烧田,防止有虫卵落在里边。
楚韵过来以后就跟他们一起把稻子先在水里培养发芽,发芽后才能撒到田里施肥,以后还要再等二十天,等小芽变成禾苗禾才能移植。
本来她育苗就有些迟了,结果还迟迟不发芽。
秦老看着三亩水田,不停地抽旱烟。对于杜家,他们能承受欠收的结果,但对秦家,这种风险是巨大的。他是看在葵花当真高产的份上咬牙做的决定。
但当一切真的可能打水漂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没有说要让楚韵一个人承担损失,只是吐着劲儿很大的烟跟她说:“这种子瘦弱,就是能活恐怕产量也不好,今年咱们恐怕要赔本。”
楚韵压力更大了,为了缓解这种焦躁,甚至还在旁边种了点豆角白菜,想着熟了以后拿回杜家让杜老爷杜太太能继续同意她出门。
如果楚东陵是个靠得住的哥哥,楚韵绝不会把稻子种在杜容和的田里。
谁叫他是个狗屎烂泥一样的人呢?
结果一直等到豆角白菜这些苗苗都长出来了,秧苗也没有萌芽。
楚韵都想住在秦家不走了,她甚至有些绝望地想,这会不会是一个童话故事。
自己就是拿着熟花种妄想做太子的人?
还是秦老劝她:“活人能叫尿憋死?我不行你不行,还有乡里人,大家一起想法子,难道比不上那些不下地的贵公子吗?”
当然这个办法唯一的不好就是,叫了他们来,以后种子种出来就要给人家分。
楚韵笑:“马上这稻子都要死了,先救活了再说吧。”
秦好女听了就带着秦好男出去叫周围的佃农一起来看苗。
虽然葵瓜子这生意做得稀稀拉拉的,但它的产量乡民有目共睹。当初嘲笑秦家种葵花的人早就消失了,听到种出来能分种子,一下就来了许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围着田转悠。
这些佃农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以前,这是他们的地。
总之大家世代为农,对周围的水源土质气候都了若指掌。
这些古人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凭的都是几千年口口相传的经验。
他们可以比满人更好地照顾这片土地。
大家守着田,在路边搭了草棚,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看哪里水浅了哪里水深了,哪里营养不行要多加点肥料。
楚韵甚至把注意打到了寄生草身上,她将这些被寄生过后的花草都剁碎,又把三亩地都划分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插了木牌在上边记录每天的变化。
有的区域的种子是跟寄生草埋在一起的,有的区域是跟那些已被寄生后的兰花埋在一起的。
当初被她埋了从绿牡丹身上剥下来的寄生草的兰花和牡丹,开出来后都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说明这种草确实有一些特别的作用。
这个草最终是为稻子染上绿牡丹的习性把稻子养成青绿色,还是最终会弥补劣稻的缺陷,按照优稻的方式成长,这个还需要实验。
不管怎么说,这些苗最终不负众望,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冒出了一点绿色。
这点绿色犹如星星之火,一夜之间点燃了周围三块田,到了次日清晨,楚韵驾着驴车过来时,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
乡里有乡民都激动得掉眼泪了。
楚韵也一样,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跟杜容和说:“小荷,稻子都活了。”
说完她就哭了。
第050章 稻祸
楚韵素来坚强, 要哭的时候也不是呜呜咽咽地哭,声音顿时传了八丈远。
何妈李叔两口子在院子里逗小花,两人一鸡都吓一跳, 何妈丢下菜青虫就跑过来看两人在做什么。
杜容和在屋子里弯腰在给楚韵擦眼泪, 轻声细语地说:“稻子活了是喜事, 你怎么还哭呢?不是说淹禾苗的水不能超过苗的三分之二吗?如今田里水刚刚好, 再多就要坏了。”
他得空也没少往乡下跑, 还特意去看了两本农书, 对怎么种稻子也有些口头心得。
楚韵立马就收声了, 坏稻子那可不行!
李叔在院子里也急, 他以为是三爷看三奶奶老出门动手了,抽着烟问:“两人在打架?”
何妈嘀咕道:“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都是为破稻子忙得,说是发芽了。”
李叔把心落回肚子里笑:“费这么大工夫种的, 是值得哭一哭。”
楚韵这一哭三房相安无事, 但是杜家其他人都觉着是杜容和想重振夫纲,把楚韵给打了。
楚韵怎么解释人家都不信。
他们不信有人能为稻种发芽哭, 魏佳氏都说:“天下哪里没稻子?这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他要是打你, 你跟爹说, 叫爹ῳ*Ɩ 拿大棍子打他。”
杜老爷最后是从大儿子和二儿子嘴里知道小儿子把小儿媳打了的事,头险没吓掉。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家名声可就毁了,于是又小儿子拉过去柔声劝一回,道:“我让你重振夫刚你就这么给我振?怎么这么笨呢?对妻子要宽严并济,不管怎么严, 都绝不能动手打女人。”
杜容和本来还想反驳,两人成亲到现在睡觉都隔着楚河汉界, 他上哪打人去。
这时看杜老爷劝他对妻子好一点,发现这样能省不少麻烦,竟然对着亲爹含糊着应了。
杜太太乍闻此言,又惊又喜,世道就是男为上女为下,儿子这么横,儿媳妇肯定就爬不到他头上去。
可是自家八辈子都没出过打媳妇的爷们儿,她就笑着把楚韵叫来,给了她两匹红娟布说:“今夏热得慌,你娘家也没陪啥好料子,这两匹布你拿走裁衣裳穿吧。”
尽管已是秋天了,但这确实是楚韵嫁杜家后头一回得的杜太太的东西。她捧着布回来瞅着小荷老师漆黑的后脑勺,心虚了。
冷不丁让人背这么大一个黑锅,她不对,但她努力澄清谣言了。
努力后还不成,楚韵就不费劲了,干脆脚底抹油往乡下溜去躲着,耳不听为净。
她一跑杜容和也跟着跑,当然他除了追妻之外也对稻子很感兴趣。
两人看着田窃窃私语。
杜容和:“这稻子能长得比皇庄的好吗?”
“人家亩产传说是九百斤,我哪敢想?这几亩地的稻子最后种出来能超过普通稻种的亩产三百斤就不算白忙。”
楚韵把小木牌指给他看,说:“这块地的禾苗发出来也不太行,等到灌浆估计许多都是空壳。靠着河水的那两块,出来我先看看产量,要是比秦老他们种的产量大,我就把这些佃户的良种买下来送到乡下去。”
丰年乡如今用的稻种是蝗灾后衙门发的,衙门发的粮种,犹如杜家老米,需要长期食用获得抗体人吃了才不会出事。
杜容和:“新良种你要不要送回去?”
楚韵:“等我的良种稳定一些,产量更多后,我就再送点回去。”
不过这次她就只打算送二十斤种子给里正,让他自己种。
接下来乡里怎么样,楚韵就管不上了,事情做到这里她已经良心无欠。
两人来回在乡里和胡同里跑了几个月。
到十月份,水稻就熟了。
收下来以后的成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有放寄生草的那亩地颗粒无收,但放了寄生草的地,亩产竟然达到了五百斤,三块地一共收了九百斤的米。
这些稻子很特别,灌浆时楚韵就摘下来看过、吃过。知道它的内部呈现出一点淡淡的绿色,还带着一点浅浅的花香。
这跟京西稻的区别很大,京西稻是带一点浅红的稻米。
收下来后也确实如此。
大家看着粮食都舍不得吃,以前他们一年只能种一季稻,其他时候就种豆,一年到头忙个没完还得饿肚子。
但是如果能一年种两季五百斤的水稻,情况就完全不同,至少灾年厄月时破家的机会小了一些。
他们舍不得吃稻子,都想留着做种,楚韵咬牙蒸了一锅,让大家传着吃一口。
新米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是绿色的、馨香的,是带着一点生活苦涩的甜。
大家都很珍惜,舔着牙齿说:“种了这么多年地,从来没看过这种能在七八月再种一次的绿梗稻。”
楚韵终于也放下了悬着的心,如果种出来是京西稻,她还要想一下怎么办。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稻种?会不会有人把稻子抢走?
现在地里长出来的是全新的种子,它产量没有京西稻高,米也完全不一样,拍马屁还能说是效仿康熙之行,得天庇佑才找出来的。连李佑纯问起来,她都可以说这个不是从他哪里得来的种子。
杜容和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佃农竟然能用贡稻种出了新品种。
楚韵同他商量:“小荷老师,你把这个稻子拿出去问一问,看是不是新的,若是新的咱们以后卖遍天下也不怕了。”
杜容和不似从前那般能从宫里捞钱,对田里出息的事也很上心,不要她多交代就带了几碗煮熟的稻子出门问了一圈。
这不是他奸诈怕被人偷种子,只是小荷体贴,想让各位大人吃上热饭。
农官看了都说这个是新品种,还问他在哪里买的,杜容和就溜了。
他回来后大家就放心地开始分粮种。杜容和的三十亩地一共有八户佃农,一户人种三亩多田。
大家一人能分二十斤粮,他们还想再多租别的大户两亩地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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