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韵叹息,拔菜的人里有此地的农人,有地的农人还好一些,拔别人的也不心疼。佃农呢?他们要是拔到自己亲手开的地,万般滋味,她想想嘴里都发苦。
看着这片地,她好像听见老麻子在对小荷无声地说——你不是要给他们地吗?那先替我把这些不属于他们的地要回来吧。
楚韵:“我呸!”
想压垮人,想让小荷死,休想!
第058章 粥棚
要死要活都得干活, 对社畜的区别无非是笑着死还是哭着死。
杜容和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整个人一步三回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寻我。”
楚韵冲他挥手, 李家仆和柯老丫就带着她往田里走, 送杜容和到徭役行工处他们是不敢的。
但口头关心关心也不费事, 他就问楚韵有没有给人准备棉花甲穿着, 棉花锤细了做成的甲衣很结实, 周围有家富商爱打人, 他们家仆人就偷了主家的财弄了件造价昂贵的棉花甲穿着, 还对外说自己是练了铁布衫, 赚了乡里不少眼球钱。
至于结局,很像冬虫夏草,李家仆想了下不太吓人的解释这四个字:“棉花甲是冬天买的,人是夏天没的。”
楚韵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早就发现李家仆很喜欢说阴间笑话缓解气氛, 难怪李佑纯这么怕鬼,搞不好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李家仆笑:“那些老汉动辄用皮鞭子抽人, 杜三爷细皮嫩肉的怕要吃亏。”
楚韵摇头道:“不要紧, 小荷能解决。”说起来那边才是他原本的世界啊, 人家这么多年一直如鱼得水。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楚韵在田边转悠,那边劳夫还没有动作,这边田埂(大路)两边很多妇女带着家里人抬了半人高的大缸出来,还有些小孩子在后边抱着家用的小铁锅、水壶。
小铁锅是圆的,可以吊在木柴上煮汤之类。楚韵和老太太躲在地窖煮饭就是靠的这样锅乱炖一些还能吃的东西避着灾乱。
丰年乡同样要服徭役,楚韵也做过类似的事, 知道她们是心疼修桥铺路时两边长得好好的果蔬不能要了,盐巴比米都贵, 大部分百姓寻常吃得都很寡淡。
清时谁家说自己有一窖腌白菜,不用想,这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大家花不起这个钱,这些心疼东西的妇女过来收的菜,摘的果子都会用劳夫砍的木头烧熟送给他们吃。
每家每户都要送男人出去服役,今天是你的丈夫明天是我的儿子,妇女们还是愿意冒一点风险把吃的送给他们。
如果附近有军营就做不成了,柴火要送给军营充做军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敢去问他们要柴,这些菜果通常的结局都是烂在地里,——军营的人看不上这些。
大王庄附近也有军营,只是京里纪律严明,穿着粗布的妇女还敢出来走动,她们把黑红色的大缸放到地主的田里就溜到路边拔菜。
豆子还没熟吃了容易中毒,这个只能丢了。莴苣南瓜山药冬瓜这些正当季,她们就把这些东西拿到河边洗干净,切成块儿往大缸里放,然后往里添水又在底下架柴烧。
小圆锅里煮的是她们自己要吃的,楚韵听见有的人说要割两片肥肉炒莴苣。
柯老丫也准备了一个缸,她比划着说自己占了两块地呢。
楚韵问她:“怎么不种在李家里呢?”李佑纯对这对老夫妻这么好,就是白送她地估计都愿意。
柯老丫说:“二少爷给不了我,他只能给老头子,给我都是说得好听。”所以她更愿意自己在路边上弄块自留地,要是衙门一辈子想不起来那不就是她的了吗?她的丈夫主人都没法伸手要,因为他们不是这块地的主人。
楚韵听了也跟她一起割菜,这倒把悄悄过来找她的女眷吓了一跳。
她们早就听到风声说监工杜三爷带着媳妇住在大王庄附近,为了拜拜庙门各家从七天前就开始四处打听情况。
楚韵作风大胆,时不时跟着老妈子去地里掐菜,过来打探消息的婆子丫头都认识她。
她们没有拜贴不敢去李家别院,所以楚韵今天一出门跟丈夫分开,她们就寻着机会凑过来攀关系。
这些妇女应该都是乡绅和一直管着这片地劳役事的小吏的老婆,大家都很接地气,提给楚韵的糕点里都是钱!
做成长方体的糕里边放的是铜板,装在妆奁盒子里的是各种元宝。
楚韵没见过这等场面,她真以为是糕,还上手剥了一个准备往嘴里送,结果险没把牙崩了。
这下大家就都知道这奶奶没经过事,心里就有两分轻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希望杜容和承诺以后年节上允许他们登门走动。
以前杜家没有这种人登门,——杜家不接地气,家里人做的都是高高在上的芝麻差。
正常人也不会因为要避免几个小流氓就撞到总管太监门下。
监工就不一样了,监工年年都要跟地方的乡绅士庶打交道,打点他们很有必要。
楚韵愣了会儿,以前都是老太太的带着她四处打点人,她哭笑不得地拉着何妈几人走到葱地里藏着说悄悄话。
李叔何妈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妈抱着葱跟她说:“这个是破家财,收了要倒霉吧?”
李家仆笑着劝楚韵收下来:“这个是下对上的打点,乡绅给地方吏,小吏给长官,长官给封疆大吏,过路费、生辰费、见面礼该怎么给给多少都有定数,她们不会乱来,你不收这些人晚上都睡不着觉。”
何妈不信别人只信自己,听见就溜出去问了一圈,几句话说得,一群妇女都要认她做干娘。
何妈乐呵呵地把人祖宗八代都套出来就溜回来说收下算了,道:“这些钱就是上头发给劳工的伙食费,她们说这东西都是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大王庄的妇女会弄吃的饿不死那些人,他们就决定不给。”
所以楚韵面前的钱都是这些人贪的ῳ*Ɩ ,小荷这回是领头人,这个钱他不收不行,不收就要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温和派在利益上活不下去,只有一条船上的人才不会被绞杀。
楚韵听得把这些贪官污吏和奸商在心里骂了个遍,劳夫自带干粮合着还成了妇女心善的错了。
要是以后闹出来让这些男人知道,自己没有干粮没有工钱都是因为这些妇人发善心,这些妇女在家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她骂更多的还是任人贪污,只看路能不能修好的旗人老主子。
几个媳妇围着楚韵都笑眯眯地说:“奶奶收下吧,收了咱们才亲热。”
楚韵面无表情地把钱全部收了下来,然后跟李叔何妈说:“他们要做一个月的活,又没有饭吃,我打算在这里搭一个粥棚,粮食就问那些在做饭割菜的妇女买。”又笑着问她们搭不搭。
这样劳夫能得到自己的报酬,妇女的仁善有了回报,这些不义之财重新回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和杜容和沾了这些钱也不会脏手。
皆大欢喜!
几个带着丫头婆子一起踮着脚走到地里的妇女听了都面面相觑,一下都收了轻视之心。心里想这回倒来了个大贪官,张口就要搭粥棚。
十乡八里的人谁不知道做慈善就是说敛财最快的手段,谁知道你施粥究竟花了多少钱?
难道是这回钱给的不够?但再给家里可就不赚什么了!
几个妇女豆理理鬓角问她:“奶奶要不要跟先回家同杜三爷商量商量,咱们妇道人家哪里好做这个主?”
楚韵笑:“我的事都是我自己做主,你们不知道,家里的事素来都是我一半他一半。”
她两辈子只有两件事没能自己做主,第一件是穿越,第二件就是嫁人。
我命不由我的感受,楚韵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她又问:“你们搭不搭啊?”
几个妇女面色犹豫,施粥这种事都是衙门大力鼓励的,灾年厄月太多,户部成天说没钱,内务府也说没钱,里边真让衙门赈灾也是贪官污吏居多,那个米稀得都能照人。
民间的粥几乎都是她们这样没权没势、只能跟在小吏身后讨口饭吃的老实人来做。
花自己的钱大家都心疼,贪污的事也少,要是让她们自己来,大家立马就能答应。
听楚奶奶这口音,她是要自己做,那捐出来的钱就不知道落谁口袋里了。
妇女们犹豫道:“我们要回去跟家里老爷们商量商量。”
顺便再打听下多少钱能填饱这两口子的嘴。
第059章 炸鸡腿与炸螃蟹
想要巴结监工给家里混点儿好日子过过的当家奶奶们都惴惴不安地空手回去了。
楚韵等人走了就坐在路边一个凉棚底下把篮子里送来的糕饼米粮拿出来一个个拆开。
铜钱哗啦作响, 楚韵一个一个数,每次到这种时候,她就想起九品芝麻官里那个方唐镜贿赂芝麻官用的就是一座金山。
怎么她们就不是呢?要是给这个楚韵估计自己马上就能从了。
这种梦她也做过!在现代时, 穿越到古代做贪官就是全宿舍最大的梦想!
宿舍里好几个妹子对此还进行过讨论要怎么穿。首先不能穿在现代, 容易被制裁, 穿古代那一定要穿成昏君, 这个就是最大的贪官, 享尽天下之福, 穷奢极欲地过一辈子, 等要死了那也是爽过了。
方方说要穿成慈禧, 后世骂她又怎么,人家可是安安稳稳活到老了。
甜甜说要穿成乾隆,那暴发户的审美一看日子就过得爽歪歪。
楚韵想穿的是那个八九岁就死了的贵女,陪葬品都是珍珠玉器, 她在博物馆看过展览的项链, 好多宝石千年下来都华光四射。
她认为古代姑娘最好的人生就在九岁前,过了九岁那就不值得活了。
当楚韵睁开眼知道自己是坐八望九时, 她差点没哭晕过去, 一过来人生最好的日子就不在了。
难怪楚妈妈以前说她就是倒霉蛋转世。
有时候楚韵会把来这里当成一个小组作业, 做完了她就回去了。
她常常去村口围观一下地主老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的人过得还比不上家养小精灵。
有薯片爆米花麻辣烫可以吃吗?有手机可以玩吗?有很多个美男能随心所欲地看吗?
姓白的地主老爷,成天嘴里就是“我有一个仆人”,“我有两个老婆”,也没有很多妾,养不起!
金瓶梅里西门庆这么有钱,请人吃饭送礼也就是一口猪一对大鹅。
楚韵研究了一阵村里的有钱人以后, 发现——自己确实过过比这些有钱人好百倍的日子。
穿金戴银,吃穿不愁, 真丝穿不起,醋酸面料也能平替,小荷帽子上镶颗琉璃珠,都让他大哥眼馋。
可这珠子她小时候都是跟小伙伴拿一大袋弹着玩的!
所以有时候看着铜山铜海,她也心动,但要不要为了这些完全不如现代生活水平的东西出卖自己?
贪了这些钱,也就是从吃瓜子儿的姑娘贪成能吃炸鸡的姑娘。
为了炸鸡进班房,这值得人干吗?八辈子没吃过鸡啊?
生产力在逼她做好人。
楚韵遗憾地看着铜钱,跟何妈说:“一共二十贯钱,有零有整的一看就商量过。”
她估计了一下,这个钱小部分是贪的徭役口粮,大部分都是乡下地主给的见面礼。
何妈对这个钱心如止水,她是个有见识的老婆子,贪是贪了点儿,但都是她凭本事在主家贪的干干净净的银子。
这些脏钱她瞅着也吓人,还怕楚韵受不住,闻到外边锅里传来的饭菜香,立马就跑出去说我们奶奶要买你们的饭菜送给役夫。
地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听这个,放了大勺子就过来围着楚韵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真的,要卖多少钱。
懂事的媳妇还拿了个大勺子打了自家的菜让她常常味。
楚韵也没拒绝,这些菜有的还没长成有股涩味儿,也没有调料,就是水煮菜,说不上好吃,没盐,带着很浓的土腥味,唯一的优势是健康以及不要钱。
她说:“两文一碗卖吧,往里加点儿盐,加点儿酱油,人吃了盐才有力气干活。”
媳妇就苦着脸说要:“奶奶,盐太贵啦,十几文一斤,我们自己吃都不要盐啊!”
楚韵笑:“我让人给你们抱盐抱酱过来,这个是我们要搭粥棚用的,你们只割地里的菜煮了就行。”
媳妇们听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们又没吃过炸鸡腿,吃个蚊子肉也值得往上使劲儿,听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这日子不怕苦,就怕没盼头。
有钱挣,推地的心疼也就少了许多。
媳妇们还不敢信呢。
楚韵直接把钱掏出看,不甚在意地拍了一吊出来,道:“这个是今日的钱,你们找几个小子跑腿给那边送过去。”
何妈和柯老丫接过钱按着人头发,一个人也能分到二三十文。
地里嗡一下就闹开了,很快她们就寻了个主事的里长媳妇过来,这个媳妇姓简。
简奶奶回身就喊了一群男人过来抬菜缸过去,对楚韵也很恭敬。
楚韵看她会做事,就问她愿不愿意种亩产高一些的稻子。
简奶奶问:“是李家的这种吗?”
楚韵笑:“当然不是,这个我家也种不了。是新种子,亩产能有五百斤上下,绝对比你们现在种的稻子好一些。”她说着就指指李家的地说:“明年三月,那片也要种这个新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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