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一看才发现——这是老太太教他们念书的小书房。
楚东陵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意识到,楚韵不是撒娇跟自己闹着玩的,想要自己认个错,认完以后还跟奶娃娃似的缠着他。
她说来真的!
柯氏就是那种猫儿般撒娇挠人的姑娘,所以他慢慢也就忘了,其实这个妹妹是老太太带大的。
老太太……
老太太不是猫,是只不叫的狗。
这也是个很久远的称呼,楚东陵都快记不得老太爷长什么样了,不过他回想一下竟然立刻就想起来老太太的模样。
毕竟楚家在楚老太爷手上就败了,楚父楚母包括他都是在老太太手上长大的。
当时老太爷不愿意教家里男孩子四书五经,说这个学了没用,学了就卖国,还学了干什么呢?
老太太说,不学以后反了都只能做点儿大头兵。这才把老太爷说通了。
但楚家没什么钱了,最后是老太太带着儿子孙子四处求学,别人不收他们,她就亲自教,一直教到外边的先生肯收徒才住手。
楚父被老太太拉着去仍然富贵的旧友家求学,他看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能说会道心里既羡慕又愧疚,回来就发誓也要做那样能说得清楚话的人。
楚东陵跟父亲不一样,他出生时楚家的情况比楚父当时更坏,一家人只能在猫屎大的地方窝着过日子。
他经常问乡里人楚家祖上阔过是不是真的。
老太爷倒是挺喜欢这个孙子,所以经常说:“要是没阔过家里怎么会有藏书呢?”
楚东陵听了以后就开始留心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的。
这种观察一直在他五六岁开蒙时才慢慢看见——老太太开始带楚东陵去拜访先生了。
这些先生都住在有钱人家里,隔三差五有个肥肥的鸡翅膀嚼,小胡子油光水滑地留到胸口上,看着不像先生,倒像个什么仙人。
楚东陵也看见了富家子弟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们从小就有伺候的丫头,乡下丫头模样一般,可也是跪着伺候主子的。
这些有钱人躺在银子上过日子,不用四处低头求先生收,更不用苦恼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
楚东陵头一回过去就欣喜若狂,兴奋得连晚饭都没吃。
老太太还问他:“怎么不吃呢?”
他想的是,原来人还可以这么过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该老太爷和爹的日子,到要他想一种自己能过的楚东陵也想不出来。
在地主家见了一趟先生后,楚东陵活过来了,他老老实实地告诉老太太:“念书的吃鸡翅膀做老爷的吃一只鸡……我不想念书,我想做老爷。以后我也要像这个老爷一样呼奴唤婢做主子,远离如今灰老鼠似的日子!”
老太爷认为为前朝挨饿受冻就是尊贵的体现,楚父楚母认为为实现抱负即使死了也值得。
楚后来他们果真被一个姓朱的大夫框去做什么牛痘,最后都嘎嘣死了。
太傻了!自己又没天花,做这个干什么呢?!
爹娘就不说了,子不言父之过。
但老太爷的话楚东陵今天想来都想笑,一个为前朝挨饿,一个吃今朝老米,难怪大明要亡,这不是活该吗?
看过了地主的生活后,楚东陵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乡下地方,对听过他真话老太太,既尊敬又厌恶。
老太太当时就很震惊,看楚东陵的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只是她马上就收回去了,而且之后教孙子教得也更用心,总是让他看一些蠢到死的故事,但那个眼神太吓人了,刺得楚东陵现在都还记得。
楚东陵慢慢长大了,楚父又做了县令,他也知道当年说的话不太好了,所以对妹妹就格外的好,好到楚家父母都以为这个孩子改邪归正了,只是仍然不会念书而已。
等到爹娘死了,他才敢露出真面目。
人过的日子是要有新衣服穿有新米吃有娇美娘暖被窝,更要有花不完的钱。
有老太太和妹妹在,这种好日子只会越来越远,楚东陵犹豫了一下就把人送到乡下去了。
这么多年他每年送几两银子下去就当买了个心安,那祖孙两个过的是什么日子,楚东陵一点也不关心。
送两祖孙走那天,老太太还穿的绸衣,楚芸带着个银丁香甜甜地对他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呢?”
楚东陵看着两个人想的是。
她们知道这一次回去就要面对骨肉分离的一生了,面对粗衣麻布老死乡下的一辈子了吗?
那个时候他都想不起楚芸还有个未婚夫。
杜家人眼睛吊得老高,自从爹娘嘎嘣死了,人家除了吊唁就再也没过问过楚芸。
他还以为杜家就不要这媳妇了呢,谁知道没几年人家又心回意转说起这桩婚事了?
要是早知道这个,吃什么苦他都不会把人赶走啊。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身份就是一切,楚东陵认为自己比楚家任何一个人都看看得更清楚。
所以在下人又轻轻叫了一声:“老爷?”后,楚东陵慢慢地跪在了蒲团上。
他的头垂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凉幽幽的一片,想,这一个头磕下来,这个妹妹就成了他的主子了——只有下人才会认错。
自己再也做不成主子了吗?
楚东陵眼泪掉了下来,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桂花站在一旁喜道:“老爷是大孝子啊,还没到哭丧的时候呢就想老太太了,连姜帕子都用不上!”
柯氏在旁边哪哭得出来,闻言赶紧抢了儿子的姜帕按在眼角呜呜呜地叫起来。
楚宗保一看爹娘都哭了还挺逗乐,死了人是要哭啊,他也跟着一起嚎,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楚韵看楚东陵的神色不是装的,心里暖暖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她抓着小荷老师的手轻轻地说:“报复一个人,原来也可以很痛快。”
杜容和道:“报复人本来就是痛快事,道咱们要少尝,尝多了人就乐坏了。”
楚韵自然知道,但这件事她无论如何要为楚姑娘做,谁让她顶了人家的身份呢?
她笑着点点头,在心底小声地对楚芸说了声:再见。
说完这句话以后,楚韵似乎感受到一点轻轻的东西从自己身体上走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对楚东陵那样经常会浮现出的恨意也淡了许多。
是楚姑娘吗?
楚韵深深地吐了口气,对杜容和道:“我们回去吧。”
她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再也不用抗拒杜容和的亲密的举动,因为她做完了能为楚姑娘做的最后一件事。
未来,是属于她自己的崭新人生。
第122章 收继婚
楚韵了结了一段共生的缘分, 出门都是哼着歌的。
桂花中午做了不少家常菜,都是素净清雅之物。她下了决心在楚家做仆人,眼珠子也放得清楚。
尤其这回一看姑爷姑奶奶回来的做派, 她更是立马就知道这个家要稳住得团着谁。
看着两人要走, 桂花追在后边小心翼翼地问:“姑爷、姑奶奶, 这饭都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楚韵摆手, 小声道:“这又不是我的家, 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要请姓楚的姑奶奶吃饭容易啊, 在里头多烧两柱香不就成了?”
楚东陵在里边听着, 难得出声叫桂花进来, 不开口挽留这散着铜钱味儿的妹妹了。
楚韵让他跪老太太,他心里门儿清,这死丫头不就是想叫自己跪她吗?
这一个头磕下去,楚韵顿时就变成了奶奶少爷那样的人物, 楚东陵小时为了混进圈子没少往这些人里头钻, 所以就很难勉强“上头人”要干什么,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这个就是贱皮子啊?
但他现在就是贱皮子。
楚韵冲他们一家子高兴地挥挥手, 仿佛挥去了在古代几年作为楚姑娘的日子。
楚东陵张张嘴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他的拳头握了握, 最后只是笑着走出来,用前所未有的礼貌与风度跟妹妹说:“三奶奶慢走,回家替我问老爷太太好。”
这声三奶奶震得楚韵身体一抖,她看了看杜容和想,原来让楚东陵服气真的只需要一个头。
这个头就真的比老太太和亲妹妹重要吗?
她发现自己实在弄不懂楚东陵,也不想懂他, 所以这一声三奶奶,楚韵没有回答, 她直接跳上了驴车,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量道:“原来他的骨头还没有一个牌位硬。”
路上杜容和就发现楚韵有点变了。
以前楚韵不会在车里喝茶吃饼,但现在她就就着茶水吃了一块。
以前她也不会穿除了老太太留给他的嫁妆外的衣裳。
楚韵是觉着应该做“楚芸”,现在安葬了亡魂这些小习惯她就由着自己来了。
比如楚芸是不吃芫荽的,但她很爱,早起就去买了块煎得油汪汪的芫荽馅烙饼。
杜容和看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他觉得吃这个还不如吃蜘蛛,至少蜘蛛不太臭。
再比如,楚芸是个很喜欢打扮的小姑娘,她爱俏丽的颜色,要是有钱买花和胭脂,一定选最红的。
楚韵更爱淡淡的玫瑰色,比起带葫芦簪什么的,更喜欢豆娘和小朵小朵的绒花。
就连衣裳,她和楚芸爱穿的也不一样,楚芸爱大袖子的清汉服装,楚韵喜欢窄一点的袖口,像影视剧里旗女的袖子就不错所以她连夜改了两件,这会儿就穿在身上。
杜容和在对面盯着她瞧,发现对面人还是这个人,但确实感觉完全不同了,别的人或许会看不出来,但他是个很喜欢留心的人,所以立刻就察觉到了。
以前的楚韵有一点奇怪,杜容和经常看着她老旧肥大的衣裳和神采奕奕的眼神发呆,他觉得里头住的那个跟外边穿衣打扮的□□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但诡异的伪装也很美,他很喜欢!就像吃很甜的糖时意外吃到了一块不那么甜的。
如今,杜容和觉得完全不伪装自己是糖的橘子更好,这种橘子在车厢里爆发出猛烈的香味。
杜容和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楚韵看。
楚韵被盯除了一点愧疚之心,以前她大学的室友说过“男人都是狗,要经常遛一遛他们,他们才不会害怕自己被冷落。”
楚韵听了就觉得可能是y有点缺陷,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像狗?
但看到杜容和毛茸茸的眼神,楚韵真成了一条大狗的主人似的。好吧,她觉得自己最近是为了嫁接和楚姑娘把小荷老师冷落了。
楚韵放下茶水,胡乱关心了一下杜三爷今日累不累,做了什么事,要不要吐一吐苦水。
尤其何显耀怎么样了?
杜容和就猜楚韵会问这个!他把话在嘴里转了三圈道:“何家姐妹早几日便让何家人求着带回去了。”
至于何显耀,杜容和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楚韵一听这个就知道这告状精马上要告状了,她想到这里都开始盼着老麻子能说啥了。
杜容和:“现在还不能写,杀人得一击必死,等他再疯一会儿,咱们先看看乐子。”
说着他让李叔把车拉到一个小胡同去了。
该胡同叫香怜胡同,听这胡同名就知道不是啥好名声。
杜家有何妈在,楚韵很能明白八大胡同和香怜胡同的区别。
香怜胡同即古代小三住宅区,当然这时代没有小三,妻妾都是合法的,得非法小三说的是外室——没有名分被男人养在外边。
杜容和也是走到这了想起来今天要来看一看,最近他一直在蹲何显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养了个和田氏一样的外室。
他神色严肃地道:“田氏只是他的继母,人也年轻,要做什么都得靠这个大儿子,要是大儿子以权力逼迫她外出苟合,这等禽兽天也不容。”
京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寡妇带儿子与正值壮年的叔叔儿子们住在一起听起来就很吓人。
楚韵看杜容和说得这么淡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你们都这么乱,还是只有他?”
杜容和拉着她躲到一颗大桐树底下,道:“当然是他,至少——我就不这样。”
其实古代的开放其实也很惊人,杜容和悄悄的跟她说了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一对小鸳鸯打雷天在房顶乱来最后被天雷劈死了。
这对鸳鸯不是别人,就是李二小时候跟李家仆住的那条老胡同的邻居。
楚韵:“难怪李二从小就养成了怕雷的好习惯!”她突发奇想,又问了句:“李家这代年轻人是只有李二怕雷还是大家都怕雷?”
杜容和摇头,遗憾道:“只有他怕。”
楚韵一下就对这个化失去了兴趣,她喜欢看的是有钱人集体悲剧事件,而不是什么一个李二的童年故事。
两个人说着话,何显耀当真来了。
楚韵看他穿着宝蓝色的汉人男主长衫,外头罩一件纱衣,玉树临风地走到一个小门口敲了敲。
很快一个梳着堕马髻身材丰满得如同盛开的芙蓉花似的美妇人婀娜地跑了出来。
美妇双眼含泪,衣裳裹得很严,行动间成熟的风情看得何显耀目不转睛,他看了两眼胡同,便呵斥道:“胡闹,怎么没人叫你你就跑出来了!奴才呢?是死了不成,怎么还让你亲自来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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