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炽这几句话说得轻描淡写,他没说完的话吴奇大概能猜出来。汤万龙要是还死咬着什么都不说,那薛炽师父就没必要出手了。
慈不掌兵,善不立事,薛炽师父能坐稳那个位置,就不可能对任何人都仁慈。
吴奇没有替汤万龙说情,他偏头看着窗外夜色。车窗外一侧传来轰窿窿的声音,他注意到路边有个工地,工地大门开着,有好几辆大卡车在进出拉建筑材料。
“青州这边也开始盖房子了?”
薛炽点头:“嗯,这片是棚户区改造,政府工程。”
“听说邹兴源手底下也有这样的项目,具体他都参与了哪些工程,青州刑警这边应该查到了。”
“这么说,邹兴源名下的产业不少?”吴奇问道。
薛炽呲笑了下,“那可不,挖煤赚了一大笔钱,现在老家那边不让私人挖矿了,这老小子转身又投了好几个行业,哪地方钱多他奔哪去。”
“干医药也挺赚的,要是真让他拿到秘方,再弄几个批号,申请专利,那就是能下金蛋的鸡,你说他这种人能不眼馋这里边的利润吗?”
吴奇点了点头:“如你所说,他的产业遍及好几个省份,还横跨了几个行业。他这种人,你们要是没有强有力的证据,不好弄啊。”
薛炽当然明白这一点,韩沉他们自然也料到这一点,所以大家暂时都没去找邹兴源。
如果没有足够证据来证明他犯下严重的罪行,邹兴源这种人就不能轻易动。
两个人到达市局时,韩沉和负责此案的徐队都在局里等着。
“人提过来了,你们想问的话现在就可以去。”打过招呼后,徐队带着薛炽和吴奇去了关押汤万龙的审讯室。
他们进去时,汤万龙脑袋耷拉着,他腮部本就不丰满,这时又陷下去一些。
“汤万龙,看看这个人,你认识吗?”薛炽说。
进了审讯室,薛炽也不跟汤万龙废话,往旁边让了让,露出了站在他身后的吴奇。
汤万龙拽拽地歪着脖子,一张脸微微往上仰,似乎谁来他都不当回事。但他在看到吴奇时,还是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肉眼可见,他一刹那间有些紧张。
但这紧张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很快调整好脸上的表情,傲慢劲也少了。
“吴家的人?吴奇?”
“你们挺有本事,能把吴家人找来。”汤万龙说到这里,咧了咧嘴,面露讥诮之色。
但薛炽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一眼就看穿了他强撑出来的假像。
在看到吴奇的时候,汤万龙面上闪过的羞愧和惶恐其实挺明显的,只是持续的时间很短。如果不是一直盯着他的脸观察,就有可能看不出来。
“进武馆时的规矩你还记得吗?”吴奇盯着汤万龙的脸。
汤万龙眼皮耷拉着,没看吴奇,过了一会儿,他总算打破了沉默,说话了:“十三条规矩,这么多年,照样倒背如流。”
看着他浑不在意的模样,吴奇冷声说道:“知道你还干这么损阴德的事,你这么干,我们吴家可以收回传给你的功夫。”
至于怎么收,他没说,汤万龙也没问,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事。
汤万龙偏头看向窗外,过了一会儿,才道:“我缺钱啊,我们家在老家是最穷的,没人瞧得起。别人家盖瓦房,我家一直住草房。屋里是黄土地,房顶还漏水,外边下大雨,屋里就下小雨。那日子,不是人过的……”
说到这里时,他面容扭曲了一下,这么长时间了,提起当年家中的景况,汤万龙还是看不开。
“所以你就离开了武馆,跑出去无法无天,胡作非为?”吴奇质问道。
事情明摆着,汤万龙这是觉得在武馆待下去赚不到大钱。
“你要赚钱,也行,毕竟人吃五谷杂粮,处处都要钱。”
“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我们家教你的功夫去为非作歹。这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这就是在打我们家的脸。”
“你头一个对不起的是我大哥,他那么器重你、帮你,但你干的这些烂事真白瞎了我大哥那份心。”
汤万龙垂头听吴奇说完,立刻说:“我对不起他,你们就当我死了吧,反正我真的要死了。”
他本就心存死志,这时面上又多了几丝灰暗,像是连话都不想说了。
薛炽可不打算就此放弃,继续追问:“既然聊开了,那你说说呗,那边干嘛要给你下药?是不是你不想给他们干了,他们不让你走,所以用这种手段挟制你?”
薛炽洞察力够强,几句话说到了要害。
汤万龙咬着腮边的肉,他有意控制自己表情,但颤动的面部皮肤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不甘。
吴奇暗暗叹了口气,趁机劝道:“他们都不打算给你活路了,你还替他们打什么掩护?我以前可没见过你这么蠢。”
“是,我知道的太多了,要么死要么跟着他们一条道走到黑,没别的选择。那帮人还不放心,偷偷给我下了药,是够他娘的艹蛋的!”
“可他们不好,别人对我就好了?”汤万龙语气很不客气,但他听了吴奇的话,心里到底有了几分触动。
别人不在乎他,可吴家兄弟俩对他确实不错,当年吴家武馆刚开不久,也不宽裕,但他饿肚子吃不饱饭的时候,吴家饭桌上还是给他多添了一双筷子。
想到这些,他才道:“行了,你们也不用跟我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们不就是想知道邹兴源的事吗?我拣几个差不多的随便说说。”
“有没有用我可不管,反正我要死了,我死之后,还管别人什么事。”
“行,你说。”薛炽说。
“邹兴源这人很黑,黑得比他早年采的煤还要黑。他干过的生意没一个干净的,早期矿上的事我就不说了,这些事你们找他手底下的矿工问问就能问出来。”
“我说两件一般人不知道的,一个是打生桩,还有一个是给胡大师找气运旺的人,供姓胡的摆阵用。”
“至于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我就不太清楚了。老胡现在快死了,疯得很,为了添寿,他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打生桩?!
这个词对于在场的人不算陌生,这是古代传下来的一种邪术,在建造大桥或者其他大型建筑时有时候会用。
古代人建桥有时会用童男童女血祭,这种事在历史上是有记载的。谁也不能保证,现代就没有。
邹兴源背后站着一个风水师,俩人各取所需,互相为对方所用,在那个风水师影响下,邹兴源完全干得出打生桩这种事。
汤万龙拒绝继续交谈,晃了晃腕上的手铐:“带我走吧,我说的够明白了,剩下的你们自己查。”
韩沉让人把他带出去关起来,几个人去了徐队办公室,几个局领导了解到情况也来了,大家一起开了个临时会议,最后确定兵分几路,去调查汤万龙所说的事。
“证据一天没到手,就不要惊动邹兴源。小心他醒了来个金蝉脱壳,跑国外去,那就难找了。”一位领导说。
经过这次审讯,众人对邹兴源都多了几分了解。对于几位领导来说,如果青州市放任邹兴源在青州投资建厂,那他以后会干出什么事谁都说不好。
这个人没有下限,留着他就是个定时炸/弹,说不好哪天就炸了。
这种时候,就不能再贪图对方可能给青州带来的招商项目了。对于这种随时可能会爆大雷的人,在场的人很快达成了共识,那就是先查后抓。
韩沉从焦局那里拿到了一些与邹兴源有关的企业资料,这些资料很全,邹兴源参与投资的所有企业都在表格上。
他这次负责的就是打生桩一事的调查,涉及到打生桩,那一般都是发生在大型建筑工地,比如桥梁,比如大型楼盘。
但这种事难度不小,因为打生桩时肯定有人被埋在这些建筑下边了,如果建筑已经建成了,正常人谁能找得出来那个生桩的位置在哪儿?
就算真找到了,难道还能把建筑给拆了?
与会众人也知道这件事有难度,谁上都不好找。这种时候就需要薛炽和罗裳这样的人了。
薛炽主动站出来,说:“韩队,我陪你去那几个工地走走吧,如果我不行,咱们可以再找增援。黄老板请的那位洪师傅就不错,他也在我们单位挂了名,邀请他他大概会出面,再不行还有别人呢。”
这件事韩沉还真得依赖薛炽这样的人,他心中暗想,罗裳大概也能办。但现在事情刚刚开始,他不希望罗裳介入这事太深,所以他连提都没提去请罗裳的事。
众人纷纷出发,散会时天早就黑透了。韩沉没有回山河路,直接开车和薛炽一起往汇川市的方向走。
吴奇去招待所暂住,他已顺利完成这次过来的任务,稍后再看看青州这边的熟人,再过两天就打算坐火车返家了。
第二天罗裳到诊所时,江少华也来了。
“你没事了?”罗裳瞧了他一眼。
“好了,发完汗再睡一觉就好利索了。今天还是我来做记录吧。”
江少华这次病得并不重,但他平时在诊室和罗裳坐得近,所以罗裳让他休息他就在宿舍里休息了,主要是怕他把罗裳给传染了。
众人做好准备后,很快迎来了这一天的患者。
“罗大夫,她是我大姨,她心律不齐,你帮她瞧瞧吧。”一个年轻小伙先过来,领着亲戚坐到了罗裳面前。
患者是个五十多岁的妇女妇女,她体型微胖,看着不精神。
得这种病的中老年人不少,罗裳看得太多了,略作检查和问诊,就开出了药方。
这位妇女戴着一副眼镜,留着及肩的头发,她拿到药方后,没有急着去抓药,先看了看。
那位街坊提醒她:“大姨,去抓药吧。”
年轻人想着看完病了,就把地方腾出来给下一位患者呗。这么多人等着,谁都想早点轮到自己。
那位妇女面带疑惑,又看了下罗裳让江少华代写的药方,非但没有站起来去拿药,还跟罗裳说:“罗大夫,这药……对吗?”
罗裳:……
“对不对你吃三天至五天就能看出来,要是对症你可以再来抓药。如果没有效果,你可以换个大夫,也可以再来找我,看看是否需要调整剂量。”
大多数患者和家属在罗裳这里都比较客气,也挺配合。但人多了就免不了遇到一些问题多甚至挑刺的。
对诊断和药方有疑问、想追根究底的也不是没有。
一般情况下,如果能简单地解释一下,罗裳会尽量耐着性子解释。
但这得看对方问到什么程度,态度如何,她每天要看那么多号,不可能给每个人都详细地解释用药原理。
那位街坊有点急了,他不敢跟长辈说重话,只好朝他大姨使眼色,然后道:“大姨,先试试呗,有用再来抓药。”
中年妇女仍不肯走,试图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想给大夫添乱。我这病两年多了,犯病时持别难受,可就这个病,去了好几家医院,就是治不好,我着急。”
“上个月去五院,也是看的中医,没什么用啊。事后我查了下,书上写了,那位大夫开的炙甘草汤确实是治心脏病的,说治什么心动悸、脉结代的,这怎么就没效呢?”
罗裳心想,那个大夫治病无效,你也不能直接质疑我这个方子不对啊?
考虑到对方是患者,多次求医无果,难免着急上火,不容易是真的,她也能理解。
她就耐着性子说:“伤寒论记载的炙甘草汤确实能治这种病,但医圣写书时用的是竹简,语句特别简洁,能不写就不写,不够详尽,不同人对一些医理和药方的理解就存在偏差。”
“书上炙甘草汤记载的功能跟你说的确实一样,可治疗心动悸、脉结代。”
“但我们不能照搬,用之前可以分析下这个药方,这方子虽然叫炙甘草汤,但炙甘草只占三两。分量最重的是生地,为一斤。西汉时的一斤大概相当于现在的250克,当然咱们现在开药时一副药也不可能开这么重的份量。”
“麦冬的分量占第二位,是半斤,这两种药材量最大,明显是重要的,两者都更重补阴。患者如果用这个药方,这个人的舌体就会比较瘦,红而无苔。形体上,一般是偏瘦的。”
“但临床上常见的心律失常,更多见的是阳虚水泛、水气凌心这种。你现在就是这种情况,舌淡嫩有齿痕,畏寒怕冷心动悸。并不符合以上特征。”
“咱们开药得综合分析,得先辨明阴阳。这种情况,如果我再给你开炙甘草,你觉得合适吗?”
罗裳这一说,诊室里的人都听明白了不少。
这位妇女不好意思地道:“耽误大夫时间了,我也不是故意要麻烦你的,主要是我这个病一直没治好,所以多问几句。”
罗裳摇了摇头,示意没事。方远也让下一位患者过来。
那位街坊连忙带着他大姨去抓药,抓完药两个人离开诊所,妇女气哼哼地道:“五院那个大夫可真是的,上回我找他看病,问几句就不耐烦。以为多牛呢,开个方子还不好使,听这女大夫的意思,他那药还给开反了。就这,还跟我耍态度?”
见他大姨神色不善,陪他来看病的小伙子连忙劝道:“大姨,算了算了,谁出门办事没碰到这种人啊。正常的,你可千万别去找他说这事,你要是说了,不是给罗大夫招惹是非吗?”
“我知道了。”女人答应了,但他在快到家时,又回想那次被大夫冷漠相对的样子。最终她没忍住,在岔路口左拐,去了五院。
第116章 专家
评审换人
“小张, 跟我去心内病房走走。”张富祥当天本来该轮休的,但他师父这两天也在青州,才从汇川那边过来不久。
师徒俩有阵子没见面了, 他便放弃休假,一大早就来了五院等候,想着跟师父见见面, 有时间的话再请教一些问题。
他师父早年一直在五院当大夫, 三年前调到了汇川, 并且在省中医药大学担任教授。齐教授不仅要做临床,还要完成教学任务,已经快半年没回青州了。
师徒两个在门诊部碰头, 边走边聊往住院区走, 在他们旁边还有几个大夫作陪。没过多久,众人便到了一楼大厅, 再走几十米,就能穿过门诊大楼后门。
“小张, 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张富祥师父齐教授问道。
“还凑合吧,问题肯定是有。最近碰到一个女患者, 她年龄不大, 反复生口疮,我给她开了几次药都没有效果。现在还不确定是怎么回事。”
“哦, 开的什么方子?”齐教授再次问道。
张富祥抓紧时间把方子复述了一遍, 听他说完,齐教授不假思索地道:“你开的主要是清热祛火药,患者如果长期不愈, 可以考虑患者这个火是因何而起,是不是阴盛格阳于外?”
“如果患者刚开始是实火, 服药后会有好转,但药物是偏性的,如果长期服用这种药,患者体内就会转为寒凉。那她的口疮就有可能是体寒导致的。”
126/156 首页 上一页 124 125 126 127 128 12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