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刚认识你的时候,跟你的想法差不多,都不敢信她,见多了就好了。”
卢队若有所思地道:“我媳妇这几年总生气上火,闹出来一身病,要不我回头请罗大夫帮忙看下吧,她们同性应该好说话。”
邢队不放心,“行是行,不过这事儿光吃药也不行吧?你俩要是闹别扭什么的,就算暂时好了,还是得犯。因为啥事啊?是不是因为你一天到晚不着家?”
他们的工作性质就这样,如果家属不能理解,是很容易闹矛盾的。
卢队却叹了口气,说:“是因为我妈,她这几年脑子不行了,像变了个人一样,记不住事不认人,经常打骂家里人和保姆,谁离她近谁受罪。”
“我哥嫂不愿意管,这几年都是我媳妇带着保姆管的。时间长了,难啊……”
卢队不愿意在外人面前说起自己母亲的不是,可他要讲清楚他妻子的病因,这件事就避不开,所以他只好轻描淡写地讲了几句。
事实上的情况比这还要严重,因为他母亲近一年来已经不只是打人骂人了,她有时候还会故意把屎往墙上和家具上抹。
他也很想做个孝顺儿子,他会逼着自己努力回想这些年他母亲对他的好。
可就算是他这亲生儿子,看到这种场景,看到母亲陌生的眼神、越来越乖戾的脾气还有日复一日搅出来的烂摊子,他也会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异常痛苦,就更不用提他爱人是什么感受了。
他的话点到为止,邢队却懂了。老年痴呆在外人嘴里说起来只是轻飘飘的四个字。
对于贴身照顾的亲属来说,则是无法解脱的痛苦。
不了解的人会以为这种老人只是记不住事,却不知道有些老人的意识和行为也随之发生了改变,变得不像以前的那个人了。
邢队叹了口气,给了个建议:“带你爱人看病应该没问题,不过我觉得,你可以把你母亲也带上,治愈可能不行,万一能缓解,也是好事。”
“等会儿我帮你打电话问问小罗吧,她走之前,把她师兄电话留给我了,让我有事打那个电话。”
邢队一行人离开旅馆时,罗裳也到了省中医学院附属医院。
程钊明是脑病科主任,每周他需要出诊 一天半,其他时间要完成教学和科研任务,也挺忙的。
罗裳到的时候,他正在门诊给人看病。
“小罗,先坐,还得忙一会儿,大概还有四个号吧。”
他平时在周二只出半天门诊,这次临时加了两个号,就要晚一点再走了。
“我暂时没事,不着急。”
罗裳笑着站到程钊明身后,看着他面前的一个药方。
从落款的情况来看,那个方子是别的大夫开的。方子上有很多热药,附子首当其冲,放到最前面,还用到了四十五克。
看完这方子,再看了下患者的脸和身材,罗裳也暗暗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开方子的人怕是个不入流的火神派。
火神派学好了是能治大病甚至绝症的,但这种流派如果功力不到家,不分情况随便使用热药或者超量使用,就会对病人身体产生伤害。
程钊明没有就这个药方发表任何意见,他把方子还回去,随后给患者另开了一份,叮嘱患者和家属:“三天后无缓解或者有不良反应,可以来找我。”
患者没有多问,拿着药方走了。这时程钊明才不满地道:“现在有些人啊,非得分出个派别不可,行医之道,怎么能如此极端呢?阴阳互根之理,有些人就是记不住。”
他性子温和,能把他气成这样,也挺少见的。
罗裳点了点头:“方子开得确实不对,对不对症另说。就算要开这种热药,也要酌情用山药或者地黄之类的来缓和一下,要是太燥热了,下焦元阴会受损的。”
程钊明表示同意:“是啊,药量也太大,咱们有些大夫开药的药量确实有偏小的时候,但他这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啊。”
“算了不说这个了,上边来通知了,明天下午,他们都会来汇川这边入住,正式检查工作后天就开始。你要是愿意,最近可以在我家里住。”
两人正说着话,门开了,一个患者手拿病历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家属。
程钊明一看,这是个老病号。看到这病号,程钊明有点头疼,因为这个人的情况错综复杂,即使他经验丰富,一时间也有点抓不住关键的点。
但这个病人还很信任他,连着开了两次药没有效果,还要来找他看。他要是不把这人给看好了,都不好意思面对这个患者了。
他面露笑意,问道:“这回服药后有什么反应没有?”
“还行,可能吃药时间短,没有明显变化。要不再开一个疗程的吧?”说话的患者五十多岁,保养得尚可,脖子上和耳垂上是成套的珍珠饰品,从穿着打扮来看,她家境不错。
她话音刚落,她儿子就不满地小声说道:“都腹泻两回了……”
妇女瞪了儿子一眼,说:“你懂什么,说不定是排病反应呢?”
另外两个家属倒是没说话,但他们神色中都隐隐有几分焦虑,估计也挺着急的。
排病反应?程钊明心知这可不是排病反应的事,应该是他没抓住关键问题,所以患者服药无效,甚至还产生了不良反应。
他其实想跟罗裳商量下,罗裳有自己的路子,他觉得从她这里他或许能受到一些启发。
但罗裳太年轻了,要是在青州,家属或许还能信她。可这里是汇川,谁认识她啊?
正犹豫着,患者身后的一个年轻女孩打量了罗裳好几眼,罗裳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便回看过去。
年轻女孩看到了她的正脸,看清楚后她惊讶地捂住嘴,问罗裳:“你是不是姓罗?是个大夫,还上过报纸?”
“我家里有报纸,好象是十一月份的。”
“是青州日报还是商报?”罗裳也不清楚这女孩说的是哪一份,但她确实上过报纸。
女孩子惊呼道:“你还上过两次报纸啊?”
家属也惊讶地打量起罗裳来,心想这姑娘到底是何许人也?居然还上过两次报纸。
更离谱的是,还有青州日报这种重量级的报纸。
像这种日报,各地政府机关肯定要订的,领导也会看。普通人哪能有机会登上这类报纸呢?
患者好奇地碰了碰自己女儿:“小语,你说是是谁啊?”
第122章 专家
小语指着罗裳说:“就是她啊, 我在青州日报上看到过她的新闻稿,上边还登了她的照片,刚才进来我就觉得她眼熟。”
名叫小语的年轻女孩简单地说了下报纸上的内容, 同来的几个家人难免对罗裳好奇起来。
“小姑娘,你还上过报纸啊?我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上过报纸的人呢。”患病的老太太一边说话一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罗裳。
这个患者已经来找过程钊明两次,但治疗的效果并不明显。
她还不想换大夫, 想让程钊明再看看, 面对这份信任, 即使是程钊明这样的名医,也会感到压力,内心里会怕辜负了患者这份信任。
所以, 在看到这个患者时, 程钊明有意和罗裳商量下,看看她能不能提出些新的想法, 有时候总是一个人思考,有可能陷入到死胡同中。
他还怕这家人不认可罗裳的能力呢, 有了这个小插曲,倒好办了。
他就道:“小罗跟我师出同门, 是我小师妹。她入门比较晚, 不过她极有灵性,又努力, 现在她的医术已经很成熟, 对很多疾病也都有自己的见解。”
“大姐,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吃药有效果吗?如果还是不行, 我想请我小师妹跟我一起瞧瞧这个方子,看看有没有改进的空间。你们几位是什么意见?同意吗?”
老太太看了看身后的家人, 尬笑了下,“那个药……还行,我吃完了好一点。”
她不太好意思说真话,怕给程钊明增加压力。倒是她女儿挺高兴,见家里其他人没意见,就跟程钊明说:“多一个人商量当然好,我们没意见。”
“其实我妈这两年没少看病,开过不少药了,都没用。”
“程主任你也不用急,我妈浑身上下哪儿都不舒服,好象没得什么特别严重的大病,但毛病太多了,挂号我都不知道该给她挂哪一科,可能不太好治吧。”
像这样善解人意的家属和患者也是经常见的,越是这样的人,程钊明越希望给人家把病治好。家属既然没了意见,程钊明就道:“既然你们都同意了,那就让我师妹也给大姐把下脉吧。”
于是,罗裳坐到了程钊明另一侧,开始给患者诊脉。
在她诊脉的时候,患者主动说起了自己的病情:“罗大夫,我这胸闷有两年了,总是没力气,一天到晚昏昏沉沉的……”
说起自己的病情,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家属怕她打扰罗裳诊脉,她女儿想要提醒她一下,可罗裳发现这位患者倾诉欲很强,说过的话有时候还会重复说,就示意患者女儿不用管她,让她说下去好了。
诊完脉后,再看看病历上写的内容,罗裳基本上都不需要另外做问诊了。
因为程钊明之前给这患者看病时,该写的脉象和症状都写了,再加上患者刚才的自述,罗裳对这个病人的情况就有了足够的了解。
从患者主诉的情况来看,她确实全身上下都是病,很多地方都不舒服。所以大夫给她看病时,想找到正确的切入点,并不是一件易事。
罗裳又翻了翻其他大夫开过的药方,正思考着,这时诊室的门开了。
一个中年大夫探头往里瞧了瞧,看到程钊明还在,就道:“主任,刚才小边跟我说你还在这儿,你那小师妹也来了,是不是那位?”
中年大夫面带和善地笑着,也不用程钊明请,自己推开门就进来了,他身后还跟着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那三个人两男一女,挤成了一团,躲在中年大夫身后,都在悄悄打量着罗裳。
其中一个人正是程钊明带的学生,刚才罗裳过来时还是这个年轻人给开的门。估计这位中年大夫就是他带过来的。
程钊明客气地招呼这位大夫坐下:“对,她就是我小师妹,我这边刚好碰着个疑难病例,我想着跟小师妹商量下,说不定能受到启发呢。”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倒是让那中年大夫吃惊起来。
程钊明是科主任,在专业上也是比较权威的。他能这么说,那就是真的认可这个小师妹的医术了。
中年大夫更不想走了,干脆坐下来,说:“哦,那我也留下来看看。”
罗裳适时说道:“师兄过谦了,我看问题的角度可能会跟你有所区别,也许能歪打正着。如果有说得不对的地方,你可得给我指出来,咱们再一起商量。”
接着她把患者带过来的几本病历挪过去,先拿起第一本说:“患者自诉胸闷,但无肩背痛。从舌下情况看,有瘀血症状,这个方子是以活血瘀为主,加了少许解郁的药。”
中年大夫也了解这个患者的情况,听完之后,感觉这个药方的路子也说得过去,老年人胸闷不舒服用活血化瘀药的不少。
罗裳也道:“这个方子,看起来似乎对症,因为从患者舌下情况看,她确实有瘀血的症状。可是人上了年纪,因为身体机能下降,血行变慢,瘀血是比较常见的。她瘀血的情况不严重,还不足以引起这么多的不适,所以我觉得这个不是主要原因,这样用药的话,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说完,她把这个病历本放到一边,又拿起另一个:“患者自述食欲不振,有口苦和呃逆的情况。且面容愁苦,会多次重述说过的话。大夫开了归脾丸加味,同时加了疏肝解郁药。但这里面的龙眼肉稍嫌壅滞,在中焦有浊邪的情况下,宜去掉。从结果来看,同样不理想。”
“看这个方子,大概是考虑到患者有头晕头痛还有呃逆的情况,用了半夏天麻白术钩藤这些药物,因为患者口述胸闷,又加了远志。但远志这味药它会伤胃,在脾胃功能不足的情况下,还是要慎用的……”
中年大夫和那几个年轻人都用心思考着,想着这个病要是让他们来治,会不会也这样开药方。
但事实证明,患者病情并没有好转啊。
这时罗裳又道:“患者脉迟弱,有轻微尿频,也有大夫从肾论治。”
众人都在思考着,这时罗裳翻到了程钊明所开的药方,跟程钊明说:“师兄,我的思路跟你其实差不多。”
程钊明疑惑地道:“不瞒你说,我经过思考,认为这位大姐她没有明显的寒热冷暖,以喝水为例,她就没有特别的偏好,凉水热水都可以。所以她这个病,不是什么阳虚阴虚,主要问题还是脾胃枢纽瘫痪了。”
“脾胃如轴,在正常运转的情况下,肺气可以肃降,肝气得以向上生发。反过来,脾胃虚弱,出了问题,脾胃先会有壅滞痞闷,胸口不舒服,消化不良没胃口的现象。”
“中枢出了问题,就好像道路上的十字路口堵上了,自然会影响到气的升降。使清气不得升,浊阴不得降。患者会感到头晕头痛,口苦呃逆就很正常。”
说到这里,他面上浮现出几丝苦笑:“我觉得我的思路是没问题的,前医的天麻钩藤还有活血化瘀这些我没用,是按自己的思路开的药。”
“但效果并不理想,这个药方,恐怕还要调整一下。”
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疗效就是硬道理,如果没有效果,即使把医理讲得再明白也没用。
所以那中年大夫欠起上半身看向程钊明开的药方。看了一下,他就弄清了,程钊明用的是李东桓的补土法,以补脾胃为主,同时加上了升药和降药,以促使患者体内的气机运行恢复正常。
他这个思路比之前的几位大夫都要完善,兼顾到了方方面面。如果有效的话,应该是能治本的,一个方子就可以治疗许多不适症状。
但问题就在于没效果啊?中年大夫眉心不禁微皱,显然也在用心思索着。
“小罗,你说说看吧,我觉得你是有自己看法的。”程钊明看了眼罗裳,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师兄,这个药方总体没问题,只是有一个方面我觉得可能要微调下。”
罗裳没有推诿,指着药方上的药材,说:“升阳的药有点少了,降浊的药相对多了一些。这样一来,升上去的阳气很少,升降就无法平衡了。”
“黄芩党参升麻这些是必须的,蔓荆子等降浊药保留,生麦芽的量可以增加少许,再加上玫瑰花,取其芳香化浊的用意……”
她这个改动确实不大,患者和家属都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在场的几位大夫都是专业的,一听就能看出来,罗裳在用药的裁量上确实有足够的经验。
程钊明听到这里,也不得不点头:“有道理,这么一改,方子就更完善了。”
“大姐,你要是没意见,就照着这个药方先吃三天试试吧。”
这家人都没意见,客气地拿着改好的药方下楼去抓药。这些人走后,程钊明把剩余的号看完,就请罗裳去医院附近的饭店吃了顿饭。那中年大夫和几个年轻人也在旁边做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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