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许堂长出一口气,悬着的心落回来一半。
把手机仍然调成飞行模式,节省电量,放到枕头底下,许堂给自己掖了掖被角,耳边听着师弟呼呼的熟睡声,睡意如潮水般涌上来。强撑了半夜不睡,他实在是困极了,一解决挂心之事,马上就睡了过去。
呼号的北风强劲,在夜里掀起漫天大雪,偶尔听得山林里树木劈折的声音。
漆黑的夜里不见五指,远方传来大型飞行生物扇动翅膀的声音,近了,近了,隐约可见两点猩红在夜色里逐渐清晰。
更近了,展翅声比风雪声更大,猩红似两盏灯笼,亮着醒目的光,越来越大的靠过来。
轰隆隆仿佛打雷一样的呼喊声在夜里响彻起来。
[阴山君・・・・・・]
[阴山君・・・・・・]
[嗷呜――]
地上传来狼嚎。
[嗷呜――嗷呜・・・・・・]
此起彼伏的狼嚎声从地面传到天空,震散了天空的雾霭,乌压压的层云慢慢散开,露出了久违的月光。
柏英飘然而至,半空停驻,抬头看了一眼露出的月亮,浅淡的月华散落在身上,像月下仙人漫步而来。
很久没见到月光了・・・・・・他心里想。
[阴山君・・・・・・]
比灯笼还大的两团猩红,是一只黑色巨鸟的眼睛,它飞近了,伸头靠近柏英,光是一个头,比柏英人形还大上两倍。
[你果然也出来了,阴山君。]它说话的声音轰隆隆仿佛雷声响,猩红双眼盯住柏英,[把我的内丹还给我。]
柏英冷淡拒绝,“不。”
[嗷――]巨鸟妖怪张嘴怒号,一口往柏英叼去,意欲吞他下肚。
柏英不闪不躲,被巨鸟妖怪吞了下去。
[!]怒号声戛然而止,巨鸟妖怪看了看柏英站立的地方,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把阴山君吞了下去。片刻后,巨鸟妖怪轰隆隆大笑,[阴山君,你竟然变得这么弱,哈哈哈哈哈哈哈・・・・・・吞了你,我就是妖王,哈哈哈哈哈!]
地上的巨狼见此,开始骚动起来。
它们齐齐看向立在高坡上的头狼。
[情况不对。]头狼突然往后退了两步,扭头狂奔 ,[撤。]
七八条巨狼翻过白雪覆盖的山和树林,脱离月光,没入浓浓夜色中。
沉浸在狂喜中的巨鸟妖怪没有注意到,月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个囚笼。
狼妖离远了,天上的云雾慢慢聚拢回来,一点一点要把月亮遮住。
在夜空下欢喜扑腾的巨鸟妖怪忽然之间剧烈挣扎起来。
[嗷、嗷――嗷!!!]
巨鸟妖怪坠落在群山之间,扑腾打滚,压断林木无数,掀起雪花漫天飞舞。北风盘旋着带走一切声音,月光慢慢消失,在天上云雾彻底阻断月光前一秒,隐约可见群山之间一闪而过的数条尾巴。
天色将白,狼妖翻过群山来到这里。
大半夜过去,风雪掩盖了地上一切痕迹。
站在相对于它们来说只能算是一个山包的山顶上,遥望对面,一只狼妖说:[老大,我们还去向阴山君要回我们的内丹吗?]
头狼顶着呼呼北风思虑良久,摇头,[不,阴山君不对劲,先藏起来,内丹的事以后再说。]
另一只狼妖说:[如果向阴山君要回内丹就要被吃掉,我宁愿重新炼一颗。]
剩下的狼妖依次发言:
[阴山君以前不是这样子的,被人类关久了,脑子被关坏了吗?]
[也许是因爱生恨?阴山君被抓是他爱上的女人伙同别人设了陷阱,关了八百年,可能入魔了也说不定。]
[我一直不明白,阴山君为什么会爱上一个人类?]
[人类的阴谋罢。]
狼妖们看向头狼,等着它的指示。
头狼说:[我们先离开这里,躲起来。]想了想,它又说:[躲远点。我们的内丹在阴山君手里,为防他召唤我们,最好是躲到听不到召唤的地方去。]
[走,去人间。]
清早起来,姜甜一阵恶心,趴在床边干呕半晌,喉间涌上一股苦胆汁的味道。
姜允生从枕头下命牌中钻出来,站在床边陪她。
姜甜起来换了衣服,牵着姜允生去厨房生火烧水,在庭院里看到柏英,他仿佛在石榴树下立了一晚上。看到姜甜出来,侧头,朝她露出一个微笑。
一笑倾人城・・・・・・那一瞬间,姜甜脑海中蹦出这句话。她收敛心思,步履匆匆走进厨房。
柏英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回过头来,看到眼前长得正好的石榴树,绿叶衬着红艳艳的花朵,烈焰繁花,鲜嫩可人。他折下一枝,让花枝在手中生长、繁茂、花落、结果,青涩的小果子慢慢长大,染上红霞。
枝繁叶茂中三枚沉甸甸的石榴挂着,柏英漫步走上台阶,穿过回廊,推开姜甜起居的房门,进屋将这枝石榴放在床头边的柜子上。
回到树下,仿佛从没离开过。
许堂打开房门出来,目不斜视进了厨房。
防备着妖怪监听,他打了声招呼,接过了烧火的活儿,把真正想说的话在手机上打出来给姜甜看:[文颖道友,此间事我已禀报我师父,他不日将到,我们尽量拖到那时候,保护好自己。]
姜甜打字回复:[不。这两日我找机会送你们离开,你们做好准备・・・・・・]
许堂看着露出疑惑表情。
姜甜继续写下去:[・・・・・・这个妖怪叫柏英,昔年我姜氏集满门之力,百余名天师齐出才拿下他,即使他现在实力有所折损,也不是我们可以抗衡的。]
[那你们呢?]
姜甜顿了片刻,写下:[姜家大宅是一座困阵。你们离开后,我会打开阵法困住他。能拖多久是多久吧。昔年先祖没能杀了他,才无奈封印,现在,恐怕更加没有人有能耐杀了他。]
这意思就是置自己生死于不顾了。
许堂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他默默以道礼相拜。
接了一盆热水回屋,许堂跟师父发信息说了这件事,时至中午,收到师父回信:[姜家道友有先祖遗风,我们不如。我没时间去接你们了,你们回来路上要小心。]
许堂呆了半晌,再发信息,却得不到回复了。
第10章
姜甜身体不适,今天是许堂和许羡下厨做的饭。
只是,姜甜时不时就干呕,闻见饭菜香就反胃,更是吃什么吐什么,许堂问她是否受寒感冒,家里有没有药,姜甜摆摆手,离开前厅回了屋。
姜允生亦步亦趋。房间里太黑,姜甜点灯时,他低头想了什么,再抬头,极认真问:“姐姐,你现在想吃什么吗?想吃酸的还是辣的?”
“呜 ?”姜甜掌灯往内室走,不明所以。
姜允生牵着她的衣摆跟着,说:“我听说怀宝宝的人,会吃不下饭,闻到什么都想吐,会突然间特别想吃什么东西。山下的溪中村有个婶婶,她怀宝宝的时候,就特别喜欢吃葡萄。”他扬起头来,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在昏黄烛火下散发微光,“姐姐,你想吃葡萄吗?”
姜甜笑了一下,说:“现在这个季节,哪有・・・・・・”话说一半,视线随蜡烛放到床头柜子上时,目光停住了。
“姐姐?”姜允生身高比立柜高度还差点儿,仰头只能看到边缘些许,看不到更里面的东西。
姜甜看到上面鲜艳艳连着枝叶的石榴,头一个想到了外面的妖怪。
大雪封山,万物萧条,这个季节本没有石榴的。
柏英・・・・・・
自他出来至今,一系列行为,姜甜实在琢磨不明白他到底抱着什么样的目的。
若说逃离樊笼,他已经做到了。
若说报复宿怨,也不见他动手。
以古籍记载柏英之能,即使只剩半分,收拾起她来也轻而易举。这也是姜甜至今对柏英无动于衷的原因。
反正再怎么样也打不过,不如省点力气。
如今修炼愈发艰难,留着灵力,待柏英发难时启动祖传大阵,不能同归于尽也能将他再困几十年。
再之后的事情,自然有再之后的人来管。
至于其他,都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姜甜之前对未来所做的一切规划,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件事打乱,甚至划上休止符。
姜氏传承・・・・・・听天由命罢。
她抚着平坦的肚子,暗自伤心,可惜・・・・・・
姜甜突然很想吃石榴。
三个红艳艳的石榴摆在面前,清香可闻,让姜甜不舒服的孕吐情况仿佛都消失了,她盯着烛火下的石榴,思绪纷乱,满头雾水。
那个妖怪,他到底想做什么?
即使肠胃轰鸣,‘想吃石榴’的想法摆满了脑子,姜甜硬是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为了转移注意力,她从角落里拖出自己很久没动的行李箱,整理起从都市带回来的东西。
刚回来时整理行李,只拿出了能用得上的衣物,带回来的其他物件都没动。
如今,趁着无事,也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整理,把剩下的东西拿出来回忆一番,归类放好。
手机和手提电脑是最后拿出来的东西。
姜甜蹲在地上,看着行李箱里最后的两件东西,很久就都没有动一下。
回忆涌上来,初时痛彻心扉,时间长了刻意遗忘,再回想起,仍然是一道愈合不了的伤。
唐挚・・・・・・其实她从没有忘记过,承载了她此生最温柔的人,很多次幻想过两人白头到老,密不可分的情景,然而,离别之前的最后一问,让她彻底看清了,两厢携手白头到老,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从前姜甜觉得,心痛只是一个比喻词。
遇上唐挚以后才发现,人心,是真的会痛。
有时心痛欲裂,有时钝痛难忍,更多的时候,是细细密密,无休无止,不会痛到嘶喊出声,却在夜深人静时,忍不住泪流满面。
“姐姐,你难受吗?”
姜允生不明白,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怎么哭了。
他伸手想摸掉姜甜脸上的泪水,但是泪水却越来越多,滚烫的掉下来,让他心里也难受起来。
“姐姐?・・・・・・”
姜甜止不住呜咽声,她把姜允生抱在怀里,埋头泪流不止。
姜允生任由她抱着,双手环在她背后,小大人似的轻轻拍抚,“姐姐不哭不哭・・・・・”
柏英站在门外,明明隔着一扇门,他仿佛将屋内的一切收于眼底,眼中情绪晦涩不明,竟似阴厉妖鬼。
许久,他才转身,没有回庭院石榴树下,飘然而起投入风雪中。
过了很久,姜甜的情绪平稳下来,她松开静静依偎怀里的姜允生,摸摸他的头,说话声音略有沙哑,“好了,我没事了。”
回头把手机和手提电脑拿出来,空的行李箱仍放回角落。
注意到姜允生留在手机上的目光,她打开手提电脑,看到还有近一半的电量,点开一个益智游戏给姜允生玩,瞬间吸引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手机握在手里,犹豫半晌,姜甜按下了开机键。
[他来了……]
[他出来了……]
[他还没死……]
[好可怕好可怕……]
[我等应上前参拜……]
[你去,你去……]
[啊啊啊啊!!!!]
[吃妖了!]
[快逃!]
[为什么?!]
[阴山君,我等奉你为主!!!]
[他疯了!快逃――]
[嗷――]
……
[大妖!]
[不好,撤――]
[小心!!!]
[啊――]
[快走!]
[师兄小心身后!!]
[诸位,大妖现世,我等应齐心协力逃出去啊!]
[宗主救命――]
……
[快看,那是什么?]
[天呐!外星人吗?]
[哇塞,天上有人在飞哎!]
[卧靠!那是什么?!]
[海市蜃楼?3D投影?]
[嗷嗷嗷怪兽!妈妈快看怪兽!]
[好逼真哦!]
[那是妖怪吗?好大的妖怪!]
[啊啊啊那栋楼是不是歪了?啊啊啊楼在倒下来啊――]
[它们在靠近!]
[啊啊啊――]
[快跑――]
[是世界末日来了吗??!!!]
[救命啊!!!]
[……]
[嗷!!!]
巨大的妖怪站在大厦楼顶,它身披白毛,似狼似狐,身后九条尾巴微微摆动,俯瞰下方高楼林立的城市。
不一样了,所有的东西都不一样了。
时间抹去了千百年前的一切,沧海桑田变幻,高山变成城市,江河变为平地,平地上又出现新的河流,没有留下丝毫曾经的痕迹。
无处不在的压制感告诉它,妖怪与修士的时代已经过去。
城市里,人类拥挤着逃亡,尖叫、混乱、碰撞、轰鸣。它低头看了一眼与千百年前不同的人类,发现他们的本质并没有变化。
――一如既往地弱小。
它抬头向天,身体里勃发的愤怒再也压抑不住。
[嗷――!!!]
[天道!你选择了凡人,你现在又放我出来做什么?]
它跃上天空,充斥全身的愤怒伴随庞大的力量,向那一张无处不在的封锁撞了过去。
那一瞬间,世界消声。
[嗷――……]
一瞬间之后,巨大的妖怪发出痛苦的嚎叫,从天空跌落,掉进莽莽群山中。
血液喷洒的地方,积雪融化,草木藤萝快速生长,短短数秒,嫩芽破土而出,幼苗长成大树,大树高耸参天,藤草枝繁叶茂,挤满了能够生长的每一寸空间。
它躺在山坳中喘息,愤怒的热血渐渐冷却,呼出的气变成山间的狂风,融化不知几多积雪,掀起林涛如海浪潮汐,点缀的雪白是海潮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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