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香囊是托词,你对孤情意深重?”
“……”
糟了,把自己套进去了。
“我才没那个意思。”
明婳否认,想了想,添补了一句:“香囊虽不贵,但里头放着万佛寺高僧开过光的平安符。每次我父亲和哥哥出征,我阿娘都会去替他们求一道,戴在身上便有菩萨保佑了,很灵的。”
裴琏从来不信什么鬼神,只今日看着这枚小小的香囊,好似真有某种力量在涌动。
他掀眸,望着她:“你专门替孤去求的?”
夜色沉暗,男人的眼眸却映入皎洁月光与辉煌灯火,光影潋滟着,又滉漾着隐隐的期待。
明婳仿佛被这目光摄住,唇瓣轻动间,想到今日是他的生辰。
既是生辰,便与他说句好话吧。
“算是吧。”
她垂下眼承认了,却又有些抹不开面子,咕哝道:“也不单单是给你一个人求的,给我父亲和哥哥也求了。”
实则肃王和谢明霁的平安符,肃王妃早就求好了。
这种东西求多了没意义,是以明婳那日所求,仅裴琏手中这一枚。
裴琏只当没听到她后半句,握紧了那枚装着平安符的香囊,眉宇舒展:“这份生辰礼,孤很喜欢。”
“喜欢就成。”
明婳道:“不过你记着,这个得一直戴在身上才灵。”
“嗯,孤会一直戴着。”
“……”
话说到这,两人都静了下来。
角楼里没点灯,全靠窗外照进来的光亮,在这狭窄昏暗的圆窗前,年轻的男女目光对视着,无声里似有某种暧昧的情愫在刺啦冒着电光,周遭的温度也在节节攀升。
望着眼前这张莹白昳丽的娇靥,裴琏握着香囊的长指拢紧,先前的酒意好似卷土重来,呼吸也不禁重了。
带着几分试探与局促,他喉头轻滚,脸庞缓缓朝她靠近。
两张年轻好看的面庞越来越近,彼此的呼吸也交错着……
就在唇瓣即将碰到的刹那,窗外传来“砰”“砰”两声巨响。
明婳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偏过脸:“放…放焰火了……快看焰火吧……”
独属女子的淡淡馨香好似还残留在鼻尖,可她已经像小鱼儿般从面前溜走。
裴琏看着那道坐姿板正、恨不得只给他留个后脑勺的娇小身影,眸色微暗,喉间也愈渴。
差一点,便能吻上。
这没眼力见的焰火。
裴琏黑着脸,平复着胸臆间那窜动的燥意。
明婳则是梗着脖子假装看焰火,腔子里的一颗心却是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老天爷,她方才是中了邪吗。
竟然没第一时间躲开他!
若非那焰火及时炸开,她就糊里糊涂与他亲上了。
明婳悄悄咬紧唇,一会儿怪今夜宴上喝的酒太烈,一会儿又怪这夜色太昏暗,怪来怪去,最怪裴琏这个狐狸精,一个男人长那么好看的脸是要勾引谁!
夜色迷离,月满天心,焰火斑斓。
明婳与裴琏并肩坐着,静静看完这一场上元灯节的焰火。
至于这一夜是如何回到王府的,明婳也记不清了,她在马车上就遭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好似落入一个温暖坚实的怀抱,圈着她的手臂抱得很紧很紧。
又有一道沉缓的嗓音从远处缥缈传来。
“这个生辰,孤很欢喜。”
“多谢。”
-
元宵一过,日子就变得忙碌起来。
二月里,柳树才刚冒出点点嫩绿,长安那头的回函也抵达肃王府。
永熙帝下令,先派个使者去西突厥王庭交涉,再给其一次改口的机会。若执迷不悟,攻之。
肃王得函,当即点了两名录事为正副使臣,持节赴西突厥谈判。
人是二月中旬去的,一直到三月初也没消息。
望着暖阳下灼灼绽放的迎春花,肃王心里明镜似的,西突厥是在“拖”——
那莫铎汗王就是条滑不溜秋的老泥鳅,打算先观望东边的战况,再做打算。
肃王早就看莫铎不顺眼,若非朝廷一直主和,他早就想带着大军踏平西突厥的草原。
在这一点上,肃王与裴琏是一个思路。
翁婿俩一致觉着永熙帝许是在长安过得太安逸,渐渐磨灭了年少时的血性与壮志。
对此,肃王妃很不赞同:“我觉得陛下主和的政策就很好,若是当皇帝的都像你们这般争强好战,穷兵黩武,老百姓们还过不过日子了?”
肃王虽与夫人的政见不同,却也不反驳,只点头:“是,夫人说的有理。”
回头继续与裴琏和谢明霁商议着一旦出兵,如何以最快速度拿下西突厥的城池,直捣王庭。
交谈之中,裴琏也听出肃王此番出兵,是存了一举平定西突厥的心思。
父皇的回函里只说“攻之”,没说剿灭,也没说不剿灭,裴琏便没多嘴。
因着他也乐见西突厥纳入大渊版图,且他理解肃王——
肃王如今不再年轻,下一回一举歼灭敌寇的机会,也不知是多少年后。
自古以来,文臣死谏,武将死战,大丈夫存于世,谁不想建功立业,封狼居胥?
哪怕只是在青史添上“永熙二十七年夏,平定西突厥”这寥寥一笔,于武将而言,也将是无上的光荣。
三月底,两名使臣终于回到庭州。
东突厥已与蓟北军打了起来,养精蓄锐八年,连夺沩州、檀州、泗州,直逼蓟州城下。
西突厥大受鼓舞,也召集骑兵,一路北下。
肃王憋了好几月,终于等到对方起兵的消息,当即摩拳擦掌,双目炯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自投。来人,召集诸位将军来我帐中,这回势必宰了莫铎那个老泥鳅,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第099章 【99】
【99】
战事一触即发。
去年年底北庭军就开始为战事做准备, 是以肃王召集诸位将军入帐,很快便敲定了出兵路线与战略安排。
肃王为统帅,亲自率兵五万, 右武卫将军谢明霁、左武卫将军崔公瑾为副将, 另有部将数名, 一同前往边境讨贼。
出征日子定在四月初三。
是个春暖开花,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但那一日,明婳并未随肃王妃与明娓一同去送行。
明娓叫了她好几次, 她都抱着被子,赖在床上不肯起:“昨夜宴上已经辞过了, 要说的话也都说了, 姐姐就让我再睡会儿, 想来爹爹与哥哥不会与我计较的。”
明娓叉腰:“是,爹爹与哥哥不会与你计较, 但太子殿下呢?他可是因着你, 才大老远来到北庭。哪怕做不成夫妻,好歹也算是故人吧,这都要上战场了你也不去送送?”
床上裹着被子的纤细身影似是一顿, 而后扯过枕头捂住脑袋:“不去。”
明娓蹙眉:“婳婳!”
明婳闭着眼:“姐姐快去吧,别误了时辰。”
话落, 门外也传来婢子的通禀声, 肃王妃在前头催了。
明娓见明婳这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模样, 甩过袖子:“算了, 随便你。”
听着那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躺在床里的明婳缓缓回过头。
寝屋里盈满明媚春光, 床侧却空空荡荡,十分安静。
她抱着被子慢悠悠地平躺着, 双眸望向新换的葱绿色幔帐,帐顶绣着好些精致华美的纹样,有青凤、芍药、藤萝、海棠、竹石……
竹石,昨夜裴琏穿的那件青色毂衫,也绣着竹石暗纹。
也不知今日他会穿怎样的衣袍?会像父亲和哥哥那样,穿铠甲,佩长剑么?
应该不会吧。
毕竟父亲说了,此番只让他以“幕僚”的身份待在帐中,并不上前线。
裴琏在军中的身份也只是肃王的故人之子,一位来军中历练的长安世家子,姓裴,名子玉。
饶是如此,明婳仍是紧张。
从前父兄出征,她也紧张,但父兄都是武将,所以紧张里并无恐慌,更多是期盼凯旋的忐忑。
可这回,一想到裴琏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皇室子弟也在其中,明婳担忧、恐慌、焦虑。
之所以不去送行,也是怕见到了裴琏,她会情绪上头,控制不住说些傻话。
譬如,“裴子玉,你别上战场了,就当为了我。”
这是句很傻的话。
若裴子玉因儿女私情,放弃他一向的壮志抱负,那他还是裴子玉吗?
公是公,私是私,若公私不分,何以立身处世?
理智告诉明婳,她不应该那样做,也不应该那样说,这很幼稚,也很短浅。
是以她选择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免得又被那缠缠绵绵的男女私情操控大脑。
也不知在床上躺了多久,窗外隐约飘来一阵礼乐声——
那是大军出发前的仪式。
明婳回过神,掀被下床,走到了窗边。
暖春四月的天空瓦蓝如洗,云朵洁白而高远,实在是个好天气。
她面朝西边看了片刻,而后双手合十,默默阖眼。
“菩萨在上,求您保佑他们此行一路平安,早日凯旋。若您能保佑,信女愿意……”
明婳咬唇,下定决心,“愿意从今日开始茹素,一直到他们回来。”
对于无肉不欢的明婳来说,这已是极大的诚意。
毕竟曾几何时,她求月老赐个如意郎君,也只愿茹素三日而已。
-
庭州城西,白云飘飘,旌旗烈烈。
一袭玄色袍服的裴琏跨坐马背,回首看了眼城墙上那一干逐渐渺小的鲜妍身影——
那都是各府前来送行的女眷。
方才送别时,肃王与肃王妃双手交握,一片情深尽在不言中。
谢明娓则是给谢明霁准备了一大袋的零嘴,让他带着路上吃。
塞完零嘴,似是察觉到他投来的视线,谢明娓硬着头皮地走上前,干巴巴与他解释了一句:“婳婳昨夜喝多了,今早怎么叫都起不来。她若是醒着,定然也会来送一送的。”
裴琏生得一双利眼,一眼看出她在撒谎。
却也没拆穿,只淡淡嗯了声。
须臾,又道:“劳烦姨姐替孤传句话,便说那个香囊,孤会一直戴着,让她放心。”
谢明娓怔了下,等反应过来,满口应下:“好,我一定带到。”
“子玉?”
“子玉,别看了。”
谢明霁骑马上前,与裴琏并行,经过这近半年的相处,他与裴琏也愈发熟络。
想到方才其他将领都有亲友相送,唯独裴琏一人站在旁侧,孑然一身,谢明霁宽慰道:“婳婳她……咳,她一向都懒的,你别往心里去。”
裴琏收回远眺的视线,朝谢明霁笑了下:“孤没事。”
虽然她没能来送他,但他怀中还揣着她送的平安符。
哪怕只是顺道替他求的。
但她能有这份心,已足以慰藉接下来一路的跋涉奔波。
握着缰绳的长指收紧,裴琏望着远处辽阔的平原与巍峨连绵的雪山,漆黑眸光逐渐坚定锐利。
-
大渊朝幅员辽阔,除非兵临城下,迫在眉睫,大多时候边境的战争,对寻常百姓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哪怕是庭州这种边境城池,肃王出征后,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做活的做活,继续安安稳稳地过他们的日子——
肃王戍边二十余年,虽然每年也有发生几桩流血冲突,但大多时候,庭州城都固若金汤,十分安全。
在北庭百姓们的眼里,肃王就是北庭的定海神针。
只要肃王在,就不怕番邦狗。
这一回肃王带兵出征,百姓们也都信心满满,茶余饭后便聚在一起,讨论着这回能否一举踏平突厥。
而肃王也的确不负百姓们的期望,自四月十日抵达与西突厥接壤的金城,便连连传来捷报。
“报,我军歼灭敌军精骑三千!”
“报,我军攻下西突厥两座城池!”
“报,我军兵分三路,包抄王庭——”
“不好了,不好了!”
万佛寺的禅房里,采月急急忙忙寻到明婳:“娘子,您别画了,快快回府吧!”
正在窗前描摹《引路菩萨图》的明婳手腕一顿,一滴朱墨洇湿了菩萨飘扬的彩带,她蹙眉看向采月:“这是怎么了?这般火急火燎的。”
采月满头大汗道:“方才府里传来的消息,说是夫人晕倒了。”
“什么?”
明婳面色陡然大变,再顾不上什么画了,匆匆撂下笔,追问道:“到底怎么回事,母亲好端端的怎会晕倒?”
采月摇头:“奴婢也不知,府中传话的小厮只说夫人收到前线军报,便晕了过去。现下府中乱成一团,刘嬷嬷请娘子们快些回去呢。”
前线军报,母亲晕倒。
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明婳的心猛地直沉。
“可派人去寻姐姐了?”她面色苍白道。
采月点头如捣蒜:“大娘子身边的采环去报信了,马车也已在门外候着,就等着两位娘子了。”
明婳听罢,吩咐采月点两个婢子留下收拾箱笼,便不再耽误,捉裙直奔山门外。
自大军出征第二日,明娓便提出来万佛寺小住,替父兄及将士们诵经祈福。
肃王妃一心向佛,也有意入寺庙祈福,无奈琐事缠身,分身乏术,见女儿有这个心思,自是全力支持。
明婳见明娓要去寺庙,想到她与菩萨发誓会一直茹素到大军归来,在府中待着诱惑太多,于是也随明娓一同搬来寺庙——强制戒荤。
一晃眼,已经小住了二十日,而今已是四月末,草木葳蕤,夏意渐浓。
万佛寺虽在山里,但香火旺盛,香客众多,是以明婳也能第一时间听到前线接二连三的好消息。
她不知明娓是如何想的,但她觉得或许是她们茹素念经感动了菩萨,所以菩萨一直庇佑着大渊的军士们,于是每日念经拜佛得更加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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