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话把花艺师堵得满头冷汗,跟这片富人合作, “格调”是把双刃剑,只要故事够好足够特别能把价格拉到天上,所以平时也最怕“亲民”、“朴素”砸了品牌调性,他急忙补充说:“你说笑了,方太太我们合作这么久,什么时候用过品质差的材料?如果您觉得这种花体量太小,我们可以换成紫罗兰、剑兰这类。我现在马上给店里打电话,整个给您重做。”
方熙玉将残花随手掷到桌上,拿着一方帕子细细擦净手心,脸色稍霁,满意道:“听起来不错,的确兰花要高雅不少”
两人有关插花选材的的讨论,看似寻常不过,但落在方景澄耳里就有了另有一番暗喻。毕竟他长相随了父亲,说话方式却学了奶奶,很了解这里面弯弯绕绕。
青年越过战战兢兢的花艺师,在桌前轻轻拈起了那朵白花。他将它捧着手里仔细瞧了瞧,笑着开口说:
“花就是花,怎么会变成野草?再说这不是很漂亮么?很适合夹起来做一枚书签。”
扭头看到疼爱的孙子,老太太脸上的笑意终于真诚了些许,嗔怪说:
“瞧我这记性,光顾得纠结这些花儿,都没注意你回来了。”
“不过也怪你,忙什么呢?天天不打电话,连家都不要回了。”
如果血亲间还要兜着弯子说话,那也太累了。况且她已经知道实际情况了,方才那些话就是在跟他表态呢。
……老实说听到喜欢的女孩被比作杂草,他也有点来气。
方景澄索性直言不讳道:“还记得上次一起竞赛的女孩么?我和她谈了恋爱。现在她也进了周老师的组,开学想把她换到英才班一起上课,所以最近都在带她补补口语。”
接着他弯腰,将那尊花瓶抱进了怀里,朝方熙玉无辜地眨了眨眼睛:“是我不好,这是今天要摆的花吧?我帮你放去茶室。”
此举一出,欲将花瓶撤下的花艺师便犯了难。他僵在原地,调出花店电话的手指按也不是,不按也不是,只能茫然地望着这一老一小,想弄明白这家里到底谁说的算。
主演已经就位,方熙玉自然没空继续为难龙套。作为长辈,她当然不会把不满藏在心里,但也愿意给孙子一个面子。
她好笑地望着置气的孙子,大度地摆动手掌说:“既然我家澄澄喜欢,这花就先留下来吧……的确是时代不同了,哪怕是小野花,只要把主花衬得够漂亮,就能改良成高端花材。”
花艺师如蒙大赦,快速收好东西离开别墅,而好不容易团聚的祖孙也能坐在桌前聊几句贴心话,方熙玉呷了一口茶水,嗔怪说:
“我就知道,你这年纪也该恋爱了。只是没想到刚和李月桐那孩子吵完架,这么快又选了班上的同学。养了你那么多年,连这点事都要瞒着奶奶,多叫人寒心呀。”
方景澄徐徐摩挲着茶杯上的花纹,苦笑了一声,回答道:
“哪能瞒得住呢?既然奶奶你知道X县倒塌事故了,也应该知道她家情况不太好吧。”
她用手掌盖住嘴唇,表情十分意外:“怎么会这么说?啊呀,我还是太娇惯你了,景澄。人的出身怎么能和人品挂钩呢?”
这话题碰到了方景澄心中长存的隐痛。
一方是郁郁不乐的母亲,一方却是疼他爱他的奶奶,虽然心里已经评过是非,可感情却难以磨灭。哪怕他表面会跟老人置气,但实际行动时还是很难伤害后者。
他垂下眼眸,黯然道:
“你真的这么觉得么?那你为什么那么对妈妈呢?”
若有所指的问题刺得方熙玉面色苍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轻声喃喃道:
“原来你一直都是这么看奶奶的么?这也难怪,奶奶虽然一直照顾你,但毕竟不是亲妈……不过,涵山那件事,我的确也有对不住她的地方。”
“你也知道,你爷爷去世的早,而那些个叔叔又是些唯利是图的家伙。我只晓得不能辜负他的遗愿,要把家业守下来,要让你爸爸未来路更顺畅些。当时无依无靠、又不能出错,免不得有些苛刻……”
她做姑娘时和丈夫是远房表亲,当初嫁人那年,方家还有好几个虎视眈眈的兄弟,为了稳住位子,她才早早生了继承人,后头又对嘉诚逼得紧了些,才导致儿子长大反而忘了娘,他联合媳妇孟涵山顶撞自己的样子,现在想起来还是会让她伤心。
儿子是心肝肉,再痛也舍不得责骂。于是火气都发到了孟涵山身上。等到老了一家人关系越走越远,方熙玉才晓得了痛。
“但涵山抗住了压力,她撑起了集团的海外业务,斯宇和你都这么优秀,反而是你爸爸嘉诚,哎,成天只会摆点架子。如果有机会,我也该跟涵山道个歉……”
所以后面才有了隔代亲这一说法。她趁儿媳产后抑郁的功夫,抱走了牙牙学语的方景澄,成功把感情培养到了这种地步。
如今做到首席CFO位置的儿媳已经证明了自己对家族的价值,她虽然心有怨言,但也只是逞口头之快,不会真的激怒她。而方景澄的才能摆在这里,既然注定成不了大器,她再招一个无依无靠、死心塌地的小姑娘进来撑住公司也不是不行,这复刻过去老路的恋爱关系,说不定还能缓和下冰点的婆媳关系。
她已经失了方嘉诚的心,决不想再刺激方景澄。
方熙玉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的泪水,欣慰道:
“当初介绍月桐来,就是想找个人品好、有责任心的孩子。好在你不小了,也证明了自己的眼光。年轻人在一起共同进步,你成绩进步那么多,我还要谢谢人家呢。”
她是方景澄的亲奶奶,浅棕色的眼眸随年龄增长变得越发温润。
“所以你愿意相信奶奶,再多聊聊那孩子的事么?”
岁月真的会改变一个人的态度么?
方景澄对这件事抱有疑虑。
可那是他朝夕相处二十年的奶奶。如果她所言非虚,不仅夏茯能顺利入门,妈妈说不定也能放下积怨,重新回归家庭。这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结局,对于幸福家庭的期盼在不断恳请,催促他相信方熙玉的承诺。
沉默许久,方景澄僵硬的肩膀慢慢垮了下来。他顺着方熙玉的意思聊了聊两人的现况,解释说:“她现在暂时和我住在一起。毕竟发生那些事,我想多陪陪她,所以才没回家……”
无依无靠的孤女又跟方景澄成了好事,那能翻起什么浪呢?
方熙玉心中明了,悬空的石头落回了肚子。
“真可怜,那你可要好好对人家。我也不强留你了,等到午饭后就回去吧。”
“对了,除了云吞,王妈还炖了燕窝,很滋补的。还有这些点心,你三叔去B市出差买果脯、茯苓饼什么的,太甜了,我吃不惯都拿去吧。”
“许裁缝那里有我新订的料子,不晓得小囡喜不喜欢旗袍哦。”
只是些吃的、穿的而已,能表达她的一些好感,又没有什么指定的意味,拿去就拿去吧。
方景澄倒也清楚这些礼物十分初级,不过他并不指望一步到位。他就好就收,想办法代女友补充说道:“夏茯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也知道我太久没回去了,让我不要顾及她。我等晚上再回去吧。”
祖孙相安无事,这顿午饭吃得其乐融融。等到下午,方熙玉约来组局的几位太太陆续抵达。而方景澄坐在老人身侧,尽心尽力地给她当起了参谋。几人偷偷打量着这一老一小,听说今天用得是方景澄新买的麻将桌,特地卖了他个面子,频频给方熙玉喂牌。
一局天胡,太太里装扮最为昂贵的那位两手一摊,作投降状,叹息道:“过分了,打牌还带澄澄过来当参谋。我可打不过高材生,再这样我也要搬救兵,叫我家孙囡过来好伐?女孩子放假就晓得在家里看书,也不出来交际,人都呆了。”
和方景澄猜的没错,方熙玉约人组局打麻将还要特地叫回他,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只要方熙玉点点头,十几分钟不到,就会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送来给她审视。
他笑着求饶说:“冤枉呀!我只是个学徒,可没办事在奶奶面前班门弄斧。”用余光观察一边的老人。
好在方熙玉的确信守承诺,像她说的那样,放任他和夏茯自由恋爱。
只见她眼皮一掀,懒洋洋地反问说:“这不是回家吃个饭怕他无聊,顺便看看牌么,怎么还较上劲儿了?我今天手气好,才不靠澄澄,真怕了,叫他走远点就是。”轻飘飘地将这次会面挡了回去。
“好好好,请你千万手下留情啊。要不我就要输个落花流水咯。”
这倒和说好的不太一样。但身家矮了方熙玉一大截,到底还要看人脸色,太太抿唇笑了笑便换了个话题,说起最近即将拍卖的翡翠。
而方熙玉拍拍孙儿的手臂,驱赶道:“行了,你也一边去吧。免得人家说我作弊咯。”正式给这场临时起意的会面画上句号。
听着青年汽车徐徐离去的声音,老人心情一片平静。她方熙玉能把方景澄抓回来相亲,也能满足他的心愿收回决定。她得要叫他知道这些事都在她一念之间。
她已经达成了目的。
第75章
这是悠闲且舒适的一天, 偌大的空间只有她夏茯一人,比起独处的寂寞,亦或是忧心扰乱屋主秩序的不安, 她品味到了一种富足的自由感。就像暑假清晨送走父母的小孩,香喷喷的炖肉睡在锅里、新奇有趣的节目在电视等待临幸, 而餐桌上的字条里藏着对她的关爱, 这都是她在过去不曾体会的东西。
而方景澄的字条是时不时发来的短信,中午饭是商务套餐, 下午茶是泡在玻璃壶里的香草,淡绿色的茶水散发出好闻的茉莉香, 一侧的三层吊篮点心架上有顶着云朵的小蛋糕。
他的公寓虽然处在市中心, 隔音效果却做的很好, 关窗后只能听到新风系统细微的送风声。难怪方景澄之前跟她抱怨房子大了静得过分。
等到五点以后,结束了原计划的学习量,夏茯终于先知后觉地明白了这点。她想办法打开了男友的高级音响,在城市电台悠扬的音乐之声中, 就着阳台昏黄的灯光, 怀抱零食俯瞰繁华的外滩夜景。
夏茯看着一盏一盏路灯接连亮起,大厦电子屏变化的光彩因夜幕降临越发鲜艳,而道路上川流不息的车辆仿佛是微缩玩具模型,不知道哪一辆会带着方景澄回来。
她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直到“咔哒”一声, 有人解开了紧锁的门扉。
“好暗喔”方景澄在灰蒙蒙的傍晚四处摸索,寻找玄关处主控,在蓦然变亮的灯光中对她露出喜悦的笑容说:“我回来了!”
好像整个世界都因为他的出现变亮了, 但夏茯没办法把喜悦表现得太过明显。
又不是在演国外的恋爱电视剧,或者孩子间的过家家, 有必要特地说这种话么?
她慢腾腾地挪到方景澄面前,僵硬地附和说:
“嗯,欢迎回来”
但方景澄直接将她抱了个满怀。青年垂下脑袋,贪婪地呼吸她颈间的空气,叹息道:“我好想你哦。”小狗一样来回磨蹭,翘起的碎发蹭得夏茯发痒。
感情从来都是相互的,好像她的身影同样亮了他的眼睛。
有点仪式感也不赖吧。
被男友外放的喜悦感染,夏茯逐渐放松下来,她双手搂住方景澄的窄腰,关切道:
“回家高兴么?奶奶没有念叨你吧?”
方景澄低声轻笑,他揉揉女孩的后背,答道:“没呢,我跟她坦白了恋爱关系。知道我交了女朋友,她还挺高兴的,缠着我问了一堆。我跟她说我们家夏茯是周老师的小弟子,今年还得了国奖。”语气颇为得意。
这是她仅有的一点长处,放在校内论坛里很优秀,在积累了几代的财富面前,却会显得微不足道,说多了还会显得磕碜。
自从有了弟弟,奶奶和张梅评价周边一切同龄女童的标准就成了“她够不够格进入夏家门”
。夏茯不知道城里人和乡下人在这方面有多大区别,她受够了被当做商品衡量的日子,没有犹豫就问出了关键,“那她知道我家里的事了么?”
青年顿了顿,他似乎有些紧张,再开口时语速略有提升,“知道的……但没关系,出身并不代表什么。你很优秀也很坚强,她让我多关心关心你,免得你丢下我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所以我这么早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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