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峥推大门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窗户后,那个正埋头奋笔疾书的小脑袋瓜。
屋子里暖黄的灯光渗出来,给黑漆漆的夜色染上了一层溶溶的柔和,也洗去了他一身的冷意。
谭溪月听到声响,抬起头,他一身黑色,从暗处慢慢走进明处,再冷硬不过的一个人,手里偏抱着一个花盆。
花盆里的花,白的像冬雪,粉的像晚霞,小小的,一片一片的,堆簇成一个个绣球,漂亮得让人不舍得挪眼。
陆峥走到窗前,谭溪月攥紧手里的笔,从花上移开视线,看他。
两人隔着一扇敞开的窗。
谭溪月轻声道,“回来了。”
她应该是刚洗过澡,头发有些微湿的蓬松,身上穿着一件嫩黄色的睡衣裙,仰头看着他,像一只刚出窝的小奶猫,能软到人的心坎儿上。
陆峥想揉揉她的头发,手伸出去,停到她的头顶,想起他还没洗过手,又收回,只把花盆递过去,放到屋内的窗台上。
谭溪月拨弄着花瓣,问他,“你吃过饭了吗?”
陆峥点头,指一下西屋,他先去洗个澡。
谭溪月“嗯”一声,闻到他身上有些酒味,她放下笔,去到厨房,打开煤气灶,做了壶热水,家里没有蜂蜜,她想着回头得备上些,她给他泡了杯茶,冰箱里还有些杏,她洗好,放进盘子里。
洗衣机正好响起来,谭溪月拿出洗好的衣服,晾到院子里,突然不知道从哪儿刮来一阵风,树叶都跟着沙沙作响,不过天上全是星星,也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谭溪月晾完衣服,端着茶和杏往卧室里走,卧室的窗户还开着,窗前桌子上她的笔记本和书被风刮得胡乱翻了起来,谭溪月加快脚步。
陆峥从洗澡间出来,关上窗户,又顺手收拾起桌子上的东西来。
长眸落到翻开的笔记本上,定住。
她的字一如她的人,娟秀雅致。
【想做的事情:
1.考上大学
2.挣好多好多好多钱
3.带着娘、嫂子还有哥,去首都玩一趟
4.有一个自己的房子,哪怕只小小的一间也没关系
5.去海边看日出】
最下面还有一条,像是新加上去的,字不同于上面的工整,看起来有一种潦草的气急败坏。
【迟早我也得压姓陆的混蛋一次,让他也尝尝被折磨得生死不能的滋味儿】
陆峥看着那一行字,很难把眼里的笑给压下去。
谭溪月急匆匆地走进来,她将茶杯和果盘一股脑地塞给他,“啪”一下合上笔记本,他这个笑,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看到了。
那句话是在她今天上午最困的时候写上去的,她当时脑子不清楚,恼恨他恼恨得要死,就想着把她受过的一切全都还给他。
怎么这么倒霉,风偏偏给刮到那一页,还让他给看到,谭溪月把笔记本塞回包里,拉上拉链,又给紧了紧。
陆峥看着她越来越红的脸,慢慢悠悠地喝一口茶。
谭溪月拿胳膊肘顶他,让他走开点儿,别站在这儿碍事儿。
陆峥顺她的意,往旁边走一步,地上有张折叠起来的信纸,陆峥俯身拿起来,看到了信纸的开头。
她的字,他最不想看到的名字,【时序哥:】
这信确实是谭溪月写给周时序的,当初周时序刚上大学,谭溪月对大学里的事情很好奇,就想写信给他,让他和她讲讲,再后来,谭青山生病住院,家里欠了外债,她初中毕业就直接报考了中专,想尽可能早得挣到钱,这封信也没能寄出去。
谭溪月从他手里夺过信纸,重新夹回书里。
陆峥盯着她,眸光幽幽。
谭溪月还是不看他。
陆峥从盘子里拿了个杏,放进嘴里,咬一口,慢慢地嚼着,他捡起她的笔,在她空白的草稿纸上写下两个字,把纸拎到她眼前,让她看。
【情书?】
谭溪月顿一下,嘴硬,“不行?”
行,怎么不行。
陆峥把手里的杏送到她嘴边,让她尝尝。
她不吃,他就不离开,谭溪月咬了一小口,小脸瞬间皱成一团,“怎么这么酸。”
陆峥无声冷笑,酸点儿才好,总不能光他一个人酸。
他面无表情地再吃一口酸杏,又把剩下的送到她嘴边。
谭溪月推着他的手,不肯再吃,小声嘟囔道,“我不信你难道就没跟谁写过情书?”
陆峥虎口钳住她的下巴,俯身拿他嘴里的酸堵她的嘴。
她再多说一句,他明天非给她做一道菜,就叫酸杏蘸醋。
谭溪月嘴里的酸还没散去,他又把酸杏抵过来,杏肉在两个人的嘴里爆开,酸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亲到最后,她趁他不备,踩他一脚,使劲推开他,手脚发软地跑进了洗澡间,给门上了两道锁,又刷了三遍牙,才算把那股子酸味给压下去。
她再出来,卧室里静悄悄的,他不在。
她枕头上叠放着一张纸,看到纸背面的字,她眼睛微闪。
【第一封情书】
谭溪月犹豫一下,将纸打开,呼吸慢慢止住。
【愿吾妻
心之所想
皆能所成】
落款,陆峥。
第16章
客厅有脚步声传来, 谭溪月慌着把纸叠起来,原地转了一圈,直接塞到了枕头底下。
明明是他写的, 她却怕他看到。
陆峥走进来, 视线从她粉嫩的脸颊扫到枕头上,最后又转回到她身上。
“咔嚓”一声,门关上, 谭溪月的心也跟着一紧,她知道他在看她,她想看回去, 眼皮刚一抬,又被她扯下来。
她掀开被子上床,对着虚无的空气小声道, “我先睡了, 我明天还要早起。”
说着话,人已经躺下去,不看他,也不等他的回应,拿被子裹住自己,背身侧对床外, 闭上了眼, 他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在耳边更加清晰,每近一步,谭溪月紧闭的眼皮就晃两晃。
他走到床的另一侧,被子掀开, 她后面的床微微下陷,他上了床, 被子又落下,谭溪月觉得自己的呼吸都静了些,房间里也静寂了几分。
他在向她这边靠近,谭溪月攥着被子,将眼睛闭得更紧。
他的背似碰非碰地贴上她的背,温热的气息拂在她的后颈,耳边有轻微的动静,她不知道他在弄什么,他的呼吸近一些,远一些,再近一些,谭溪月的睫毛抖索索地颤,他的呼吸愈发近,谭溪月攥紧被子,直接睁开了眼。
她一动,唇擦过他的脸落到他的唇角,眼睛跌进他看过来的黑眸里。
白色的蚊帐从他手中垂落下来,将床围成一个密闭的空间。
两人唇贴着唇,呼吸抵着呼吸,谁都没有动,空气都好似静住。
谭溪月睫毛又一颤,头要偏开,陆峥钳住她的下巴,含上她的唇,慢慢地吮着,粘连的唇瓣间溢出细微黏糯的声响,谭溪月的眼睛下意识地要闭上,她想起枕头下面压着的那封信,又没有动。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他的眸色很深,现在更暗,她其实在很多时候都看不懂他,现在她在他眼底看到了专心,好像……还有一点……别的……
谭溪月又闭上了眼睛。
陆峥咬她一下,谭溪月闭得更紧。
陆峥离开她的唇,冲她的睫毛吹了口气,谭溪月身上抖了抖,还是没有睁。
陆峥的手顺着被子的缝隙探进去,要往下走,谭溪月隔着被子摁住他的手,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看他一眼,又看向别处,声音低到快要听不见,“今晚不行,一次也不行,我明天有重要的工作,不能再迟到了。”
陆峥眸子里浮出笑,他的手从被子下面出来,握住她的手,轻叩了两下,像是保证,今晚不会动她。
谭溪月看着他的笑,心尖似被谁掐了下。
陆峥挑起她的下巴,又亲下来,亲一会儿,又停下,摸摸她的眼角,捏捏她的耳垂,捏一会儿,捧着她的脸又亲。
谭溪月被他弄得身上起了躁,她像是荡着秋千停在了半空,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只剩一颗心,慌慌不堪。
“陆峥。”她叫他一声。
陆峥停下来,看她。
他压在她上方,两人静静对视。
半晌,谭溪月唇角蠕动,“你好重呀。”
“呀”字咬得很轻,细细地拖出来,本是抱怨,话出口,她才觉出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撒娇。
她又急着添了句,“你快下去,我要喘不上气了。”
陆峥蓦地笑开,脸埋到她的颈窝里,笑得肩膀都在抖,气得谭溪月握起拳头捶上他,但他身上哪儿哪儿都是硬的,有没有砸疼他不知道,倒把她的手砸得生疼。
陆峥攥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他箍着她的腰,翻一个身,变成他在下,她在上,心脏贴着他的心脏,头枕着他的肩膀,他扯过旁边的被子,盖到她的身上,手轻拍着她的背。
一下,又一下,和着心跳的节奏。
他温热的呼吸洒在她的耳旁,抵着的灼热烫得她心更乱,谭溪月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她的眼皮渐渐沉下来,做了一个再香甜不过的梦。
谭溪月站在太阳底下,想着昨晚的事情,有些出神。
朱翠翠等得实在是没劲,凑到谭溪月身边,咬着她的耳朵说悄悄话,“溪月姐,我发现你自从结了婚,气色是越来越好,你看你这脸,白里透着粉,嫩得都快掐出水来了,看得我恨不得都嘬一口,那姐夫看到,不得……”
她冲谭溪月挑挑眉,嘿嘿两声。
谭溪月轻轻打她手背一下,让她说话没个正经。
朱翠翠再了然地嘿嘿两声。
谭溪月转移话题,“你这头发是连夜又染回来了?”
昨天那一头明灿灿的黄现在已经变成了乌亮的黑,整整齐齐地挽在脑后。
朱翠翠又凑过来些,掀开自己头发的一角给谭溪月看,里面还是黄的,外面这层黑的不过是戴了个假发套,她再胡来,也知道有个度,今天这个客户很重要,她是不想在这个厂子干下去,但这个厂子是大舅半辈子的心血,在今天这么一个关键的时刻,她虽然出不上什么力吧,至少先别添乱。
旁边的钱淑芬看着嘀嘀咕咕的两人,眼里冒着恨恨的光,也不知道这么重要的场合,厂长把那小贱人叫来做什么,所以她昨天那状是白告了吗,这小贱人怎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看来厂长多半也被这骚狐狸精给迷住了眼。
原本安静的人群突然嘈杂起来,从街道的拐弯处接连拐过来三辆黑色的车。
吴明谦赶紧抻了抻身上的西装,上前走了几步,准备好迎接客户。
朱翠翠惊讶道,“怪不得厂长说是重要客户呢,这开的车都是奔驰,这车老贵了,没准这一辆车就能买下我们这个厂呢。”
钱淑芬昂着头大声道,下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也没那么贵,我弟他老丈人开的就是这种车。”
朱翠翠呛回去,“又不是你开的,你牛气个什么劲儿,吹牛都不会吹。”
钱淑芬脸一沉,还要再说。
吴明谦回过身狠狠瞪她俩一眼,朱翠翠乖乖闭上了嘴,钱淑芬不轻不重地“哼”了朱翠翠一声,径直走到吴明谦身旁,占据了厂长左边的重要位置,她得让客户知道她在这个厂里是厂长的左膀右臂,这地位可是相当重要。
朱翠翠冲她的背影做了个鬼脸,她可不怕她,打架不怕,骂街更不怕。
后面的春玲看着朱翠翠,“噗嗤”一下笑了出来,朱翠翠转头看春玲,两个人都是才进厂不久,之前还没碰到过面,今天是第一次见,一眼就认出彼此是同道中人。
朱翠翠先伸出手,“朱翠翠,厂长新任助理,在这个厂里,我最讨厌钱淑芬,最喜欢我溪月姐。”
春玲也煞有其事地伸出手,“春玲,新来的销售,巧了,我也跟你一样,最讨厌姓钱的那个老妖婆,最喜欢我们溪月小美人儿。”
两个人隔着谭溪月握上了手,握得这叫一个正式。
谭溪月简直哭笑不得,拽住她们俩,小声道,“快别闹了,客户下车了。”
朱翠翠和春玲立马看过去,前面有人挡出了视线,她俩又往前走两步,其他人也跟着往前凑。
谭溪月向后退了退,把路给让出来,她退到最边上,人群往里走,她也跟着往里走,人群停下来,她也就停下来,拿脚尖百无聊赖地划着土地面儿,三两下,画出一个小人儿,她看着那个小人儿愣住。
春玲从前面的人群里挤出来,走到谭溪月旁边,看她,“干啥呢,发什么呆?”
谭溪月忙用脚把画抹平,“没什么,怎么样,看到大老板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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