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余生,再也无法摆脱。
沈熹遍体生寒。
有人轻轻捂住了她的眼,挡住那些四面八方投来的异样目光。
她转头,散开的视线重新聚焦,看清来人,轻飘飘的问道:
“陆景明,你到现在,还信我吗?”
陆景明神色温柔。
【人只会相信自己认定的事实。】
所以别人不信沈熹。
所以他只信沈熹。
想到什么,他继续打手语,动作放的很慢:
【要是实在难过,可以哭,不丢人。】
沈熹愣愣的盯着他,忽地呜咽一声。
如同小时候受了委屈时那样,她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眼泪濡湿一小片衬衫布料。
陆景明摸摸她的脑袋,眸中划过隐忍的心疼。
“怎么办啊,陆景明。”
沈熹小声抽泣,抬起通红的眼:
“我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陆景明的手顿住,悬在她发顶。
他垂眸,长睫随之倾覆,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微颤的阴翳。
【大概,只是你的错觉。】
沉默许久,他这样回复道。
沈熹攥紧了他的袖摆,喃喃:
“……是这样的吗?”
接下来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
流言蜚语一刻不曾停歇。
沈熹不想让天天加班的李寒星还要担心她的事,什么都没说,表现的一切如常。
只是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
夏玢玢和盛开看的心疼,想着法子拉她出去玩。
原本故意疏远她的陆景明,也总是默默跟在身后。
似一道沉默的影子。
只要沈熹回头,就一定能看见他。
恍恍惚惚的,到了冬季。
某一个周末,他们一起去了白羊寺。
郊外人烟稀少,远离城市喧嚣。
沈熹站在光秃秃的银杏树下,因为怕冷,双手习惯性缩在袖子里。
看着夏玢玢和盛开叽叽喳喳的挑同心锁,她眼中沁了一点笑意。
树梢系着许多红绸,在风中猎猎作响。
时不时拂过少女白皙光洁的脸庞。
不远处,陆景明望着她,久久回不过神。
沈熹似有所觉,眸子转了转,视线定在他脸上。
顿了顿,她下定决心一般,抬脚走向他。
他没由来的慌乱。
沈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发,对他弯起杏子似的眼。
“我觉得不是错觉。”
风声倏尔大作,他听见她再度开口:
“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错觉。”
陆景明怔住。
“你呢?”她问,语气带了两分紧张,“你对我,也有这种错觉吗?”
该怎么形容这一刻的感受呢?
无法形容。
剧烈的心跳,急促的呼吸,迫切想要回答的渴望。
一切的一切,构成人类最原始的爱意。
微苦,略酸,底调却是不真实的甜。
复杂又简单。
没有错觉。
陆景明在心中无声答道。
从头到尾,他都很清醒。
清醒的掉进那条河里。
上不了岸,也不想上岸。
见他没有反应,沈熹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神情执拗:
“如果我送你,你会要吗?”
说完,她摊开手。
掌纹略显复杂的手心里,躺着一把小小的同心锁。
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已被体温浸的温热。
她就这样看着他,一动不动。
锁上的温度一点点散去。
她的头一点点垂下去。
彻底凉下去的前一秒。
一只手拿起了它,指节修长。
她又惊又喜,急匆匆的去看他。
陆景明却闭了眼。
他想,既不上岸,那就沉下去。
溺死在河里也无所谓。
只要,河里有沈熹。
——他允许自己溺死在这条河里。
两人去找摊主给锁刻字。
报了名字后,摊主笑问:
“那背面刻什么?”
沈熹拿不定主意,看向陆景明。
陆景明低了眉,好一会儿,才在纸上落下几笔。
沈熹好奇,伸长脖子去看。
纸上写了四个字。
【永不分离】
字迹有如铁画银钩,力透纸背。
沈熹愣愣的,半晌,轻声道:
“就刻这个吧,很好。”
生活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熹开始振作起来,为了和陆景明一起去帝都上大学,每天卯着劲儿往死里学。
两人还约好了寒假去阿尔卑斯山看日落。
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李寒星在查一个大案子,已经很久没回家。
连沈熹的生日也没法儿回来。
还是陆景明买来栗子蛋糕,陪她过了生日。
为了补偿,李寒星特意去定做了一把梳子,给她当做生日礼物。
可梳子被他一不小心弄丢了。
沈熹气鼓鼓的瞪他。
他难得有点尴尬,“没事,哥哥重新去定一把。”
后来,沈熹时常回想,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不要那把梳子了。
她要哥哥。
冬至,李寒星答应会回家吃饭。
沈熹和陆景明早早包好了饺子,等着加班的他回来。
实在等的太久,她趴在桌子上,不小心睡着。
醒来已是深夜。
李寒星还是没回家。
沈熹叹气,“看样子我哥又放我鸽子了。”
陆景明打包了一盒饺子,摸摸她的头。
【想他我就带你去找他。】
沈熹高兴起来,拿了家里的车钥匙,与他一起出门。
后来——
后来的事,她记不太清了。
只记得,似乎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似乎有人躺在雪地里,鲜血滚烫,融出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泊。
似乎……
那个人是她哥哥。
再后来,顾宁安出现在她面前。
他说,“沈熹,许久不见,我应该送你一份礼物。”
……
一切都是混乱的。
墙上吊着的人,滴滴答答的血,还有陆景明苍白的脸。
顾宁安的声音仿佛魔咒,一遍遍在耳边盘旋:
“沈熹,你这么干净的人,应该到我身边来。”
那个冬天,沈熹捧着一把破碎玉梳,站在名为命运的迷宫里,茫然张望。
她跌跌撞撞的找啊,走啊,满怀希望的敲开一扇又一扇门。
可每一扇门后面,都写着四个字。
此路不通。
真正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如此,她终于明白。
自己并不是被命运所偏爱的孩子。
之前那些短暂的幸福,不过是为了让这一刻的绝望,更加刻骨。
第216章 番外·童话书7
送医太晚,李寒星最终成了植物人。
得知此事,李家的亲戚们给沈熹出了一道选择题。
哥哥,还是家产。
沈熹选了哥哥。
老杨找上她,交给她两张机票与一纸录取通知书,告诉她:
“目前我们还动不了顾宁安,要是不想连累身边的人,就什么都不要问,什么都不要说,带着你哥出国。”
“你上学,他就医,一切手续都已暗中办妥,没有人能查到你们去了哪里。”
“不要再和任何人联系,包括我,包括陆景明——
如果你不想他也变成李寒星这样。”
“记住我的话,沈熹,永远别回来。”
于是,十八岁的冬天,沈熹割断所有感情,近乎狼狈的逃离这片土地。
彼时,她已一无所有,同行的只有沉睡不醒的哥哥。
临走前,她去看了陆景明最后一眼。
病床上的少年还在昏迷中,脸色仍然苍白。
她替他掖了掖被角,努力笑了笑,声音低不可闻:
“陆同学,看来我们不能一起去阿尔卑斯山啦。”
将要离开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她低头,对上陆景明安静的眼。
她什么都没说,可他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了。
沈熹有一个念起来会嘴角微微上扬的名字。
然而,小哑巴陆景明第一次叫她的名字时,是流着泪的。
“沈——熹。”
他双眼通红,一字一顿对她说道:
“别走,沈熹,不,要走,求,你。”
沈熹顿了许久,一点点掰开他的手。
“我想明白了,之前的那些所谓喜欢,确实只是错觉而已。”
她语气出奇的平静。
“陆景明,我们好聚好散吧,祝你前程似锦,平安顺遂。”
他满脸执拗,“我,不信。”
沈熹深吸一口气,在眼泪落下之前背过身。
“信不信随你。”
“总之,陆景明,我不要你了,从今往后,我们都不要再联系。”
说完,她大步离开。
陆景明猛地拔针追出去,却脱力摔倒。
即便这样,他也不肯停下,惨白着脸撑起手臂,一寸一寸,艰难爬出病房。
直到力竭,再也不能前进分毫。
腹部刚缝合的伤口再度裂开,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
红的触目惊心。
他如此期盼她能回头看他一眼。
可她没有,一次都没有。
若她肯回头看一看,就能发现,他目光中全是绝望。
没有恨,只有绝望。
亲手拉他出深渊,又亲手将他推回去。
怎能不绝望。
深夜,寂静的医院长廊。
陆景明对着少女决绝的背影,一遍又一遍叫着她的名字,嗓音嘶哑。
“沈熹——”
“沈熹——”
“沈熹——”
……
一墙之隔的转角处。
沈熹背靠医院冰冷的墙,咬紧了指节,直到血腥味溢满口腔。
我在。
她一遍遍在心里回道。
陆景明,我在。
只是可惜,以后你的世界就没有我了。
经此一别,万望珍重。
*
沈熹消失了。
宛如人间蒸发,没有半点痕迹。
如果不是老杨拦着,夏玢玢他们急得都快报警了。
问老杨她的下落,他语焉不详:
“她陪着李寒星在国外治疗,短时间内不回来了,也不太方便联系。”
一个月后,陆景明伤好出院,不顾众人阻拦买了机票出国。
可等他真的站在巴黎的繁华街头时,忽地又有些迷茫。
要去哪里呢?
他不知道。
正如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哪里会有沈熹一样。
原来这个世界这么大。
一路兜兜转转,再等回过神来时,他已按照曾经的约定,坐上飞机,向山而去。
暮色四合。
陆景明独自在阿尔卑斯山下站了很久。
远山沉默,游人如织。
可来来往往擦肩的人里,没有一个,长着他日思夜想的那张脸。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沈熹了。
他跌跌撞撞的逃回国。
春分那天,陆景明在家自杀未遂。
醒来时是深夜,他躺在病床上出了很久的神。
然后起身,给了《林深时见鹿》一个大结局。
故事的最后,小林还是丢掉了她的小鹿。
正如沈熹丢掉了她的陆景明。
从此,阴晴雨雪,四季轮转。
留在原地的人,永远留在原地。
——而他的萤火虫,终究死于天亮之前。
……
欧洲生活的第四年。
即将入夏,年轻女孩背着琴盒匆匆离开学校,额头沁出几星薄汗。
她实在太瘦,下颌尖尖的,一张脸只得巴掌大小。
那对黑白分明的杏子眼因此显得更大。
这是一张很出挑的亚洲面孔。
短短一段路,已经引来数不清的目光。
几个同样是华国来的留学生叫住她。
“嗨,lucy,我们有个朋友从国内过来,今晚你能一起参加我们的聚会吗?”
“实在抱歉,我晚上还有事。”沈熹婉拒,“祝你们玩的愉快。”
对于她的回答,他们似乎早有预料,半开玩笑道:
“这次的借口不会又是去打工吧?”
“真不是借口。”沈熹忙解释,“是确实有工作,走不开。”
“上次白天约你出去玩,你也这么说。”其中一个女生撇撇嘴,“你总不可能白天晚上都要打工吧。”
沈熹沉默了两秒,对她歉然一笑,“不好意思啊,下次一定。”
“还下次?大学四年,眼看都要毕业了,我们就没有一次约成功过你。”
另一个男生捂着胸口,满脸受伤:
“让我猜猜,该不会我们说好的去阿尔卑斯山毕业旅行,你也不参加吧?”
果然,沈熹干笑着拒绝:
“我就不去了……”
“又是因为工作?”
他好心道:“你如果实在困难,我们可以互相帮助,都是同乡……”
“倒不是因为工作。”沈熹抿抿嘴,“是我已经去过一次了。”
他显然不信,“什么时候?”
“四年前吧,刚来这边没多久的时候。”
说着,她弯着眼睛开了个玩笑:
“和传说不一样,山上没住小神仙。”
几人还想说些什么,一辆巴士开来。
见状,沈熹语速加快:
“我还有事先走了,再次祝你们今晚玩的愉快。”
说完,她飞快上车。
几人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哈哈,叫你和顾宁远吹牛。”先前那个女生幸灾乐祸,“也不想想,咱们系花是不是你能约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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