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长陵不急着进去,围着楼转悠了一圈,每扇窗都关得很严实,一点光都照不进去,瓦片上、墙上满是灰尘。
她又转回到大门,果然落了锁。反正这里人烟稀少,她干脆抽剑把锁劈开。
门扉被她推开的那一瞬间,阴湿发霉的空气扑面而来,暗得和外头简直不像同一个世界。
她走进去将一旁的窗掀开一半,亮光透进来,终于看得清屋内的情况。
进门后有一个大厅一样的宽阔空间,两边都摆放着桌椅,正中央是连接着二楼的木梯,蜿蜒而上,一踩上去会有木头嘎吱作响的声音。
这地方虽然落满灰尘,蜘蛛网结了不知几张,但从布局来看,不难想象曾经的气派亮堂。
如果那些百姓说的是真的,这里从未对外开过门,那只有可能是县令夫妇在这里头搞了什么鬼。
朝长陵又登上二楼,感觉到了和一楼截然不同的气息。
这里的空气依旧潮湿沉闷,但隐隐夹杂着一股瘴气。
有瘴气就代表有不干净的东西。不止是妖兽会散发这种味道,那些死人的怨念结合体,也会。
如果不是妖兽,那这里想来曾经死过人,看样子……还不是一个两个。
朝长陵的面色严肃了些。
她依次推开二楼的房门,里边就是普通的卧房,但无一例外,每一间里都残留着些许瘴气。
到了三楼,瘴气越发强烈,几乎要攀着她的身体直接窜入鼻腔。
这里不再是那种一排排列过去的房间,楼梯尽头,只有一间很大、无比宽敞的卧房,正门就对着她,只要走上楼梯,手就能够到那扇门扉。
朝长陵按住剑柄,砰的一下将其踹开,那一刹那,一股漆黑色的怨念体迎面袭来,她眼前如走马灯般,骤然出现一幕画面。
美丽的女人将铃铛系在少年雪白的脖颈上。
“乖啊,你等会儿要乖……是阿娘重要的客人,这一年里阿娘教给你的……现在该派上用场……”
“阿娘会在外面等……要是铃铛声停下……可是会罚你……”
少年背对着这边,看不见脸,只看得见他从衣袍里露出来的手脖子白得似乎会发光。
“其他人……为什么……我……阿娘明明有其他孩子……”
“但你是阿娘最最重要的……你、难道要不听话……”
“……”
走马灯很快,朝长陵几乎还没能看出什么名堂,画面便转瞬即逝,回过神,外头的天竟然已经黑了。
望着室内那张宽敞但已经破旧的大床,她缓缓皱起了眉。
最终,她在这座楼里逛了整整一夜,本以为能找到一两个死人的魂魄,或者再看看刚才那样的瘴气走马灯,但是直到天亮,她什么都没有再看见。
越来越谜点重重了。
而且……多半和元秋脱不了关系。
朝长陵的直觉在这么说。
等到天色大亮,她才走出藏花楼,把锁随便挂上去,回头重新看了眼这座寂寥败落的庭楼。藏花,藏花,这名字还真不算取错。
她昨日出县令府时走的大门,回来时也同样,不巧,刚到门前就和一辆马车险些撞上。
她往后退开一步,便见马车帘子一掀,眼熟的侍女跳下车,回头冲车内的人笑道:“尊者,快里边请。”
一只脚先迈出来,青色的袍子,修袍,然后才是整个人。
朝长陵的视线随之往上,那修士也像有所感应一般,扭过头,正好与她目光相对。
“我还道是谁……”
笑着的女声,声音偏低,抬手冲她行了个礼,语气却不怎么敬佩:“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日持真君。”
朝长陵面无表情,也没回礼,只道:“原来是丰馨你啊,我还不知道玄一宗已经管起凡人的琐事了。”
她显然和女修都认识彼此。
女修摇头:“反正擂台那边有师兄们在,而且这侍女说她们老爷跪着千求万求,就为了请我来看一眼,我也不是那等冷酷之人,有什么不好答应的?”
站在一旁的侍女霎时有些尴尬。
毕竟第一个尊者,也是她去请来的。老爷明明前脚才说把这事全权交给人家,后脚却马不停蹄地又让自己去请了第二个人来。
这不摆明了压根不信任人家的能力么。
老爷不尴尬,她都要尴尬死了。
“那、那个……尊者。”她冲朝长陵笑道:“别误会,我们老爷只是为了双重保险罢了,毕竟您再怎么说也是一个人,有些地方难免顾及不过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
好在朝长陵没有怪责的意思,盯着女修看了一会,转身先进了府。
女修见她对自己如此视而不见,嘴角一紧,拔腿追上去。
“朝长陵,你到底来这穷乡僻壤干什么?”她不再假惺惺地叫真君,是一副很了解她的口吻:“之前听说你渡劫天雷将至,还以为你肯定正求爹爹告奶奶地想办法,没想到却在这里……”
她一顿,恍然大悟道:“你该不会就是来这里找渡劫的法子的吧?哈,看来你开始自暴自弃了,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能找到什么?”
朝长陵没理她,头都没回。
越是这样,她追得越起劲。
“醒醒吧,就算真的渡劫升了境界,你以为自己就能为你弟弟报仇了?山尘真君可不是那么——”
“你最好不要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朝长陵转过头,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女修却莫名能感觉到她话中的冷意。
朝长陵向来不会外露情绪,所以要是一旦变成像这样,就说明她离生气已经不远了。
“你、你干什么,你还想在凡人家里对我动手?”女修咽了口唾沫,有些忿然:“我倒不知道长陵师姐如此的念旧情……这都多少年了,你不惜离开玄一宗,辜负师尊师伯对你的恩情,也要为你那个什么弟弟报仇,他不过就是只诞生于山野的精怪,算哪门子……”
“唰”
是长剑出鞘,剑刃划破空气,直指她鼻尖的声音。
女修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真的会拔剑,立时哑口无言。
“不要叫我师姐,我和玄一宗早就没有瓜葛了。而且总有一天,我会杀了山尘。他逼死了他,那就让他用千年修为来偿还。”
说罢,朝长陵收剑入鞘,转身离去。
在一旁围观了全程的侍女已经吓得坐在地上,险些以为自家老爷的府邸会被这两位神仙给掀了。
*
胖鸟是不愿意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的,它不情不愿扇着翅膀趴在元秋肩膀上,冲他发泄一早就被他拽起来的不满。
“来帮我个忙。”元秋一边穿着衣袍,一边懒洋洋地站起来。
桌上就有一面铜镜,毫无顾忌地映照着他雪白如玉的上身,如果没有瑕疵,或许会更加漂亮,可惜上面遍布鞭痕,比起美,狰狞更甚。
“嘎嘎……”胖鸟有气无力地表示自己坚决拒绝。
元秋一挑眉,抓住它的身子,手摁在翅膀上,笑吟吟道:“听说把鸟的飞羽拔了,它就飞不起来了,你猜是真是假?”
“嘎?!”胖鸟一蹦而起,瞌睡瞬间没了。
它望着元秋那双闪烁着恶意的眼睛,之前那些温顺柔软像个笑话,魔鬼,这人就是个魔鬼!
朝长陵!你快来接我呀!
最终,胖鸟被元秋塞进包袱,强行带出了门。就算隔着一层布料,也能感到刺骨的冷,它吸吸并不存在的鼻涕,“嘎嘎”问他到底要自己干什么。
便听头顶传来元秋淡淡的嗓音:“我一会把包袱放在门口,你看见那个县令过来了,想办法知会我一声。”
“嘎??”想办法?想什么办法?
“随便,只要能让我听见。”
“嘎……”好、好吧,我就勉为其难帮你这一次……
元秋和郑夫人约定今天再来给她看病,他来得并没有特别早,可还是在门口等了一会。
听侍女说,郑夫人昨夜又做了噩梦,一连惊醒了三四次,说什么都不肯再睡,愣是睁着眼,熬到了天蒙蒙亮才又去睡了一会。
“要不公子今天先回去吧,”侍女有些为难,“夫人现在实在是不方便……”
“让他进来!”
屋内骤然响起郑夫人的吼叫,侍女皱皱眉,还是觉得元秋该回去,反正夫人现在的神智不太清醒,说什么话都是不过脑的。
“无妨。”元秋冲她微笑:“我是大夫,现在不正需要我的时候吗?”
侍女没法,只好放行。
元秋进去前,用眼尾余光瞥了眼旁边的灌木,胖鸟连忙在里头冲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他这才点头,抬脚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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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出处:龍鳳互聯)
第28章
因为是白天,室内没有点灯,显得一道帐幔后的郑夫人身姿格外憔悴,元秋在屏风后面避了一避,等侍女给她洗漱穿戴齐整后才出来。
她眼下阴影很重,嘴唇干裂,整个人都因为过度的提心吊胆而疲惫不已。
见了元秋,也没招呼,往贵妃椅上一坐,抚着额头,闭目养神。
元秋主动上前,跪在她身边:“夫人今日感觉如何?”
“你难道瞧不出来?”郑夫人语气沉郁:“我这病,只怕是好不了了。”
元秋道:“夫人不是说好要相信我吗?我会治好夫人的。”
他的声音虽然轻,但很平稳,仿佛能抚平人心中的烦闷,郑夫人不禁睁开眼看他。
“你怎么就有把握?那些药我吃了不知多少回,就算你再医术了得,药不也还是那些药……”
“我不用药。夫人得的是心病,治心病怎么能用药?”
这倒是前头几个大夫从未提起过的,郑夫人迟疑道:“那依你看,要如何医治?”
元秋笑了笑:“夫人愿意照我说的做吗?”
郑夫人昨夜梦魇得尤其厉害,眼下若是有法子,她当然想要尽力试一试。
照元秋所说的,她遣退了屋内所有的侍女,把窗子也都统统掩上,只在边上放了一盏昏暗的灯。
元秋起身,让郑夫人平躺着睡在贵妃椅上,自己站在她身后,在她头顶上轻声问:“夫人如今感觉如何?”
“……我不敢睡,睡了又怕会……”
“没事的。”元秋安慰她:“夫人闭上眼试试。”
“不、我不敢……”
“夫人。”元秋垂下脑袋与她对视,语气加重了些:“这是您的心病,醒着,可是治不好的。”
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又深又黑,看久了仿佛会被吸入其中一般。郑夫人有些呆愣,只听他又说:“别怕,直到夫人醒来,我都会一直在这陪着您的。”
郑夫人似乎被这低哑缓慢的嗓音蛊惑了心神,点头道:“好……我试试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阖上眼,寂静的内室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她因为紧张而显得急促的呼吸。
“夫人,放轻松。”元秋在一旁教她调整呼吸,渐渐的,郑夫人竟然真的开始觉得自己的意识不再紧绷,肩膀上的负重都卸了下来。
“夫人现在感觉如何?”
“我……不知道……”
“那就继续这样,意识放空,什么都不要去想。”
等到郑夫人呼吸彻底平稳下来时,他又问了一遍,这回,回答他的是似乎已经沉入梦乡的鼻息。
被日复一日的噩梦所扰,郑夫人早已精疲力竭,如今总算放松,她的睡脸十分安稳。
元秋伸手,从怀中摸出那枚管朝长陵讨要来的金铃铛。
他看着它,睫毛垂了垂,不知带着什么情绪,捏起红绳,凑近郑夫人耳边,轻轻摇晃。
叮铃、叮铃。
清脆悠然的声音回荡在屋内,元秋的力道和动作把控得极好,这声音听在耳里,不会觉得吵闹,只会觉得舒缓心神。
可睡梦中的郑夫人却突然皱起眉头,犹如听到了什么可怖之音,她干裂发紫的唇张了张,类似呓语的气音断断续续传来。
元秋没有要停手的意思。
铃铛声越来越响,郑夫人眉尖紧皱,呼吸越来越急,她开始微微晃动脑袋,嘴里的梦话好像在说“不……不会的”。
是什么不会?
是铃铛声本应不会再响起吗?
没人知道她梦到什么、想到了什么。
只有身体晃动的幅度渐渐加剧,嘴里的呓语逐渐变成低低的嘶叫,额角的冷汗已经凝起薄薄一层,整个人陷入一种无比惊恐的状态。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没有醒。
元秋注视着她的痛苦之态,神色冷漠得如同窗外不知何时下起的细雪。
那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很快就在房顶黑瓦上积起一层的白霜,胖鸟蹲在灌木丛里,冷得瑟瑟发抖。
它心想如果那个县令再不来,它就要不管元秋,回去睡自己的大觉。
朝长陵都没这么使唤过它,主人对它更是宠爱至极,他一个凡人凭什么!
就在胖鸟扇着翅膀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传闻中的县令终于姗姗来迟,眼看着几步就要走到门口。
它立时扑腾起来发出一阵刺耳的鸟叫,如果不是动静太大,真就像是普通鸟儿一样。
室内的贵妃椅上,郑夫人还在痛苦摇头,最初那点听不清的喃喃自语也越来越大。
“不、不是你……你已经死了……不对,不……”
她似乎畏惧不已,不受控地颤抖尖叫。
脚步声已经逼近内室,很近了。冷眼旁观已久的元秋突然弯腰握住了郑夫人的手,紧紧的,另一只手也搭在上面抓住她。
“夫人,别怕,元秋会一直陪着您。”
他放柔了神色抚慰着她,口吻温柔得好似在耳边低喃。
县令老爷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青天白日,屋内却昏暗一片,桌上的灯火将二人手握着手的影子打在墙上,影影绰绰,所有侍女都被遣散,只剩下他的妻子,和一个容貌出众的年轻男子独处一室……
他惊愕万分,立时喊了出来。
“——你们在干什么!”
这声音太大,惊动了候在耳房的一众侍女,也成功将噩梦中的郑夫人惊醒。
屋内一片混乱。
侍女们挤在门边,面面相觑,她们也看见了二人紧紧相握的手。
而郑夫人却还处在恐惧之中,如同溺水之人抱住浮木,没有意识到这个姿态有何不妥,只想把能抓住的东西紧紧抓住,她怕自己一松开,又会坠回那个噩梦。
“郑悦!”县令老爷一怒之下叫出郑夫人的全名,冲到二人面前,瞪着元秋道:“你们在屋里做什么?”
“当然是在给夫人治病。”元秋眨眨眼,似乎不解他的怒火。
他不动声色松开郑夫人的手,坦然冲他行了个礼:“夫人说她梦魇缠身,我怀疑是心病,这才让夫人遣散了侍女。要是人太多,夫人久久不能放松,我很难瞧出什么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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