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自书懒得搭理,进屋就开始打量人家墙上挂的、柜子里藏的、地窖里屯的,连姑娘的屋子也不放过,美其名曰“我是要看你们房内有没有藏匿妖兽”,村民们各个深信不疑,不仅让他仔细看,还附带讲解。
就这么转了四五家后,他收获不小。
不仅有首饰,还有些看起来做工不错的杯盏,拿去当铺,能卖出好几十个灵石的高价。
就算有些村民犹犹豫豫不愿意给,但只要一听他说“这上面有邪气!”,立马就松了口。
乡下人真好骗,城里头的要是也这么好忽悠就好了。
彦自书遗憾地路过一户房门紧闭的人家,蓦地停下脚步。
怪了,这大白天的,知道自己要来查看妖气,居然还有人敢关着门?
他有点不高兴,决定进去教训教训不懂事的乡野村民。
可手还没叩上门,一道隐忍的喘息声从门缝里漏出来,听得他四肢僵硬。
什、什么东西?
没等他细想,那声音忽然微微拨高了一个调,沙哑又干涩地说:“别……呜……不要……”
随后响起的鞭子声像抽在他面门上一样,惊得彦自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到底什么东西?!
大白天的,装见鬼了?
恐惧和好奇同时在脑中抗衡,最终还是好奇占了上风,他蹑手蹑脚把耳朵贴在门上。
“不要?你有脸说不要?”一道如嘶吼般可怖的声音响起:“董老二是不是你害死的?是不是又是你下的手?是不是?啊?说啊!”
和那个“说”字同时响起的又是刺耳的鞭声。
就算他没亲眼看见,但也知道恐怕是那种打人非常疼的牛皮鞭。
抽在身上立马就是一道清晰可见的血痕,不仅能让人痛,还能让人皮肉之间都泛着痒,像是虫咬一样。痛和痒并存,可比单纯的痛折磨人多了。
“不是,不是我……”
“不是?你再说一遍‘不是’?”
那声音暴起道:“害死我儿还不够,你还要去害董老二!若不是因为你,我儿怎么会整日在那井底下不出来,又怎么会死!除了你,没人能杀他,都是你,是你这个妖魔,你怎么还不显出原形!”
妖魔?什么妖魔?
彦自书越听越糊涂,耳朵又往前凑了凑。
可起初那如猫儿般哭出过两声喘息的人已经没了声响,只剩那鞭子一记接一记地抽下去,他光听都觉得痛。
不会已经把人给打死了吧?
就在他犹豫该去该留的时候,鞭子声突然停了,安静了好一会,脚步声冲门口而来。
他吓了一跳,赶紧躲进旁边的灌木丛。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从屋里走出来的,居然是村长!
讨好自己时最积极的臭老头……本来是这样想的,可一把他和刚才屋里那可怖声音的主人联系在一起,彦自书脸都青了。
看来自己之后得对这老头客气点了。
村长没有发现他,径自离开,后面微微半掩的房门不住地刺激着彦自书的好奇心。
他悄悄溜了进去。
屋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只有门缝漏进来的一丝光可以依仗。
他轻手轻脚地往前试探,最初映入视野的,是一条削痩的手臂。
即使在这么暗的环境里,那只手臂也莹白得宛如透明,配上凌乱交织在上面的血淋淋的鞭痕,病态瞬间化为了狰狞。
他又颤巍巍向上看,看见了那只手臂的主人。
不是妖魔,是一个青年。
无力地靠坐在塌边,脑袋往后仰着,如瀑的头发散乱在床上,便露出了一截雪白的脖颈,喉结正微微颤动着。
彦自书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乌黑的眼睫早被水雾凝湿,额上浸出一层细细的冷汗,浑身上下全是红的,是血,他就犹如一只破茧失败的蝴蝶,静静地死在了身下那摊血水中。
这一幕太过于冲击,以至于彦自书没有立刻注意到青年未着存缕,腰身和大腿都裸露着,除了鞭伤,还有被人狠狠掐过的红痕。
他不由自主往前迈了一步。
这么美的事物,只要是人,都会想要向他靠近吧?
青年因为这声动静微微睁开了睫毛,那双眼瞳漆黑深沉,明明在看他,彦自书却觉得,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在看这个世间的任何东西。
“你……你没事吧?”他不禁心虚,下意识带了点讨好。
青年面无表情,漠然地打量他。
明明屋里突然多出了个陌生人,他却似乎没有被他吓到。
“你……”
在他第二次想要开口时,青年说话了。
“……帮我。”
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沙哑平静,像是冬日结冰后尚未化开的泉水。
“行,行!你要我帮什么?”
彦自书心跳如擂鼓,甚至觉得他这身伤比起那个濒死的董老二,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董老二那副模样是恶心到了极点,而他是美,受了伤更美。
“柜子。”青年顿了顿,似乎说话都困难:“…有药。”
彦自书连滚带爬翻开那层柜子,果然看见个药匣,他这几年在外奔波,别的没学会,这岐黄之术不说略懂,那是大大的懂。
他那点心思立马活络起来:“那我帮你上药吧?美……”后面那个“人”字差点脱口而出,好险被他咽了回去。
“……”
看着眼前这个满脸谄笑的男人,元秋体内深处的反胃感几乎又翻涌起来,他抓住床沿,挣扎着起身,彦自书上前要扶他,被他吐出的一个字给震住:“滚。”
这这这美人怎么突然这么凶?
“可你的伤……”
“我自己来。”元秋隐忍着剧痛不让自己喘息出来:“滚开。”
彦自书妥协地把药匣放在了他跟前,但滚肯定是不会滚的。
他搓着手开始关怀起他来,一会儿问他是谁,叫什么名字,一会儿问为什么会被村长打,怎么不逃跑,可惜都没有得到回应。
彦自书全然不恼,自顾自地做起自我介绍。
介绍自己的姓名,说自己其实是大名鼎鼎振山门的修士,收到消息来拯救这个村子于水火,总之把那些能够彰显自己十足厉害的话从头到尾不带停地说了个遍。
末了,双手叉腰,居高临下地望着元秋:“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打,但没事,我可以救你出去。”
不如说,只有自己才能做到!
彦自书溜进这间屋子时还在忐忑不安,等跨出房门,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连刚才差点绊了他一跤的石头都显得眉清目秀起来。
汝芸找到他时,他正抱臂站在雪地里仰天长笑。
“哥,我找你半天,你笑什么呢?”
“哦,汝芸啊。也没什么,我就是在想,咱们或许可以在这里多待个十天半个月。”
“这么久?”汝芸惊讶:“为什么呀?”
“因为……”彦自书故作神秘地哼声:“我找到了一个绝对要弄到手不可的宝贝。我还要带上他一起走。”
第10章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彦自书二人在村里吃也吃好了,玩也玩舒服了,日落黄昏,便躺在木椅上一边吃柑橘一边烤火。
“不知道晚饭有什么好吃的,要是有肘子就好了,肘子……”
彦自书现在可没心情在意晚饭,见他不搭理自己,汝芸推了下他:“跟你说话呢,你不是还在想那个宝贝吧?哪个村人敢不给你?我去帮你收拾他。”
“那宝贝又不是想给就能给的。”彦自书叹气,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想出什么办法:“主要我也不知道他是谁,叫什么……而且问村长……不了不了,我可不敢去问。”
他想起隔着那道门听到的鞭子声就发怵。
那老头到底怎么回事?忒吓人了!
汝芸见他唉声叹气,已然进入自己的世界,干脆不再说,跑去门口看自己的晚饭。
正好,村长领着村民们端着大盘小盘就来了。
菜量明显比午饭那顿少,肉也没几个。
汝芸很不满意。
“你就拿这种东西敷衍我们?”
村民惊了一跳:“这哪里不合道长的胃口?可这已经……”已经是村里最能拿得出手的饭菜了啊。
“你看这肉,就几片,还有那菜,连点油水也没有。”汝芸举着筷子指给他看:“更重要的是,又没有肘子!”
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在汝芸要开始发泄第二轮不满之前,彦自书先摁住了她的嘴:“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啊。”
以前说不住还要一起挑挑刺,可如今,他脑子里只有那个陌生的青年,一闭眼都是他昨天奄奄一息的样子,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不行,今天不弄清楚,连饭都吃不下去。
“村长。”他撂下筷子,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神色:“你过来,有件事我想问问你。”
村长以为他是不满今天的饭菜,刚一弯腰就听彦自书在头顶说:“你到底还想不想要我除妖了?”
“道长息怒,我这就去重新弄点荤菜……”
“我不是说这个。”他道:“我今早就说过要挨家挨户清除邪气,怎么唯独你家没开房门?是不想让我除妖的意思?”
“这……不敢,绝不是不想让道长除妖啊。”村长忙道:“要不这样,等道长吃完了饭,我亲自领道长去我那院子里看看。”
彦自书等的不就是这句话吗,心里乐开花,面上还要端着架子点头:“行,那就去看看吧。”
这大概是近年来他吃得最快的一顿饭,汝芸还在嘀嘀咕咕,他已经站起来:“事不宜迟,走吧。”
“哥,你等等我啊。”
“你吃你的,不用跟来。”
之前为了排查,他早把所有村民的屋子都逛了个遍,除了村长的。
所以那个青年,一定就在村长那里!
可他没想到的是,走进院子,村长第一个带他查看的房屋,里边没有什么青年,只有一个年轻姑娘。
仔细看看,这不就是昨天在村口跟他抬杠的那个没礼貌的农女吗!
“长藤姑娘。”村长招呼了一声走进去:“我带彦道长来清除屋内邪气了。”
“邪气?”
朝长陵一瞥彦自书,对方抬着下颌,很不屑给她眼神地说。
“妖兽经过都会留下瘴气,只有修士才看得见。你连这都不知道?”
“那,你看我屋里有吗?”她伸手示意他。
彦自书便假装仔细地把屋子里外看了个遍,偶尔露出惊愕的表情,试图吓一吓那个农女,谁知她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咳咳,你这屋子好险,差那么一点就要沾上邪气了!”彦自书瞪着房梁,不住念叨:“危险啊,很危险。”
村长忙道:“道长可有解法?”
彦自书点头,从怀里抽出一张空白的符纸:“我画张除魔符,只要日日贴在房梁上,妖兽就不敢来犯。”他吩咐朝长陵:“拿笔给我。”
朝长陵摸出怀里的炭笔,便见彦自书先是花里胡哨冲符纸吹了三口气,然后手腕一转一划,一张凡人指定看不懂的鬼画符就完成了。
朝长陵看了眼,开头那一笔倒还像是驱魔符的起笔,可惜后面没一个地方画对。
“愣着作甚,还不赶紧接下?”彦自书把符纸丢进朝长陵掌心,不忘接着吓唬她:“切记,日日贴在房梁上,决不可轻易摘下,否则会出什么事,我可不敢担保。”
本以为农女会立刻吓得六神无主,届时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跟她售卖符纸,还可以灭灭她的威风,谁知朝长陵只说了一个字:“行。”
“……”彦自书一噎,差点说不出话来。
罢了罢了,要是平时他肯定要敲打她一番,但眼下的重点不是这个。
“这间屋子完事了,接下来……”他扫视一圈,指着唯一点着灯的窗户:“去那间吧。”
“道长有所不知,那是……我孙儿的屋子。”村长有些为难:“他身子骨向来弱,如今恐怕还不好呢,要不改日我再带道长去。”
那就没错了,就是那间屋子!
“驱魔最注重的就是天时,今天卦象极佳,妖魔不敢放肆,我才敢四处除邪气。明天?哼,明天若是风水不好,再来除这邪气又有何用?”
他说得这么严重,村长不敢再阻拦,连声说好。
“那道长随我来。”
小椿菊这时正好过来和二人撞见,村长问她:“元秋在屋里吧?”
“在呢,我刚给他上完药。”她嗫嚅回答。
村长点头,二人很快离去。
朝长陵盘腿坐在榻上,那张鬼画符被她随意扔在案上没管,小椿菊叩了叩门小心走进来。
“长藤姑娘……”
“什么事?”
“没什么。”小椿菊笑了笑,低着眼皮小声说:“阿兄他这两天不是身体又不好倒下了吗,你……不去看看他吗?”
这并不是元秋让她来问的,他这次的伤势比以往都要重,才回来没一会就高热不止,小椿菊给他上药,他是一点意识都没有的。
也就刚才才醒过来,可第一句话就是沙哑着嗓音问:“长藤姑娘呢?”
她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有点酸溜溜的,毕竟她和元秋是朝夕相处了整整六年的家人,而长藤才来了几天。
她过来问这话纯粹是觉得要是元秋看见了自己想看的人,心情也能好点,病也就能好得快一些。
“不了。我没什么好去看他的。”
可朝长陵竟然想也没想就回绝了。
这是小椿菊没料到的。
“为什么?”
“没有必要。”朝长陵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口吻:“一个人待着才是最好的修养方式。”
她哑口无言,直到退出朝长陵的屋子,都没想出一个可以说服她的办法。
另一边,彦自书满心窃喜地推开房门,刚刚好,撞见元秋在换衣服。
宽松的袖口正让他穿过手臂,袍子卡在肩膀那儿,一往前倾,胸前细细的肋骨就从雪白的皮肉里凸出了点痕迹,还未结痂的鞭伤错乱地编织在上面,像是荆棘染血,让人恍神,可惜很快就被落下来的衣衫遮住了。
“元秋,快来。”村长招呼他:“你还没见过吧,这位是从振山门赶来除妖的彦道长。”
哦,果然,元秋,他叫元秋。这名字不错。
彦自书笑容满脸冲他拱手:“元小兄弟……”
“我不姓元。”元秋估计是认出了他,系上腰带,语气淡淡的。
“是,他没有姓,名字就叫元秋。”村长笑呵呵地打圆场,看一眼元秋道:“道长亲自来一趟,怎么还坐在榻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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