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秋顿了顿,缓缓起身。
彦自书知道他的伤势,光看都替他疼:“不用,我站着就行。”又讨好地说:“那儿有椅子,你坐吧,没事儿。”
元秋懒得和他说场面话,直接就坐下了,反正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痛,那还不如坐着。
“你身体还好吧?”后面那句“上过药了吗”差点脱口而出,被他憋回去:“要不喝点茶?我给你倒。”
“万万不可!”村长一把拦住他:“元秋,愣着做什么,快给道长倒杯茶,咱们可不能失了礼数。”
这话听着似乎很轻,但隔门见识过那可怖谩骂声的彦自书本能的头皮发麻。
“不用,我不渴,我不渴!”他一个跨步拦住起身替他斟茶的元秋。
元秋冷淡不在,冲他温和地笑了笑,因为还在发热,脸有点红,彦自书看得心脏狂跳。
“咳咳,”他按着他的手,把茶壶从他手里拿回来搁在桌上,“你不用这么礼貌,你就当我是你的朋友,咱们以后可以随意点。”
元秋笑而不答,彦自书就当他是答应了。
“道长这可太抬举他了,他怎么能跟您平起平坐?”村长道:“哦对了,元秋虽说是大夫,但什么粗活杂活也都干,道长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吩咐他。”
哦?真的?
彦自书眼睛亮起来。
“我可以吩咐他?可他住得这么远,怕是不大方便吧。”
“这好说。”村长冲元秋道:“我看你好得也差不多了,明儿就暂时搬到道长那屋去住吧。”
元秋眼睑一低,顺从地说了句“好”。
彦自书本来只打算看看他住在哪儿叫什么,结果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把人弄到手了。
还有这种便宜好事!
“你放心。”他凑近元秋,胸有成竹地冲他保证:“这老头不能对你怎么样,我会保护你的。”
元秋眼中厌恶渐深,撇开视线,没有答话。
第11章
小椿菊走后,朝长陵拿起假修士的那张鬼画符端详。
运笔飘逸,转折处过于唐突,显然是即兴发挥。
要是让他再画一张一模一样的,大概是画不出来的。
师兄送来的那只胖鸟虽然傻,好歹是灵兽,它既然说亲眼看见那两个人从振山门出来,想必不会有假。
看来是有什么内情,说不定就和上古妖兽有关。
静观其变,找机会探探那二人的底吧。
她踩在桌上踮了踮脚,将那张鬼画符贴在了房梁上。
窗棂正好敞开,从这里能看见元秋的屋子还点着灯,她瞥了一眼,伸手阖上了窗。
夜半三更,朝长陵被一声尖叫从入定中唤醒,听见有人在外头大喊:“妖兽!妖兽闯进来了!”
她立时下榻推门出去。
寂静的空气中流淌着躁动的气息,因为那一声喊叫,所有屋子都慌慌张张亮起了灯,被从睡梦中吵醒的村民手足无措。
有人问:“长、长藤姑娘呢?”
“长藤姑娘顶什么用,咱们现在不是有两位道长在吗?”
“对对,快快去请二位道长!”
村民们如梦初醒,撒腿就跑。
朝长陵逆着恐慌的人群来到村口,果然,之前让他们加高的围栏已经垮塌了一半,外面有什么东西在嘶吼着撞击摇摇欲坠的木板,似乎下一秒就会闯进来。
她随手捡起两块石子,将驱魔符贴在上面。
彦自书和汝芸在这时终于姗姗而迟,看见这场面先是一惊,接着脸就僵了。
旁边的村民还在喊:“大家别慌,有二位道长在,定会护咱们周全!”
“哥……怎么办啊哥?”汝芸青着脸小声问彦自书,彦自书自己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怎么会这样?妖兽不是常年躲在山里,轻易不会下来的吗?
“早知如此,咱们应该吃了午饭就走的。”
汝芸后悔不跌,哪里能想到只是打算白吃白喝几天却要把命都搭上。
“别慌,别慌。”彦自书强装镇定地抓住她:“万一是只小妖兽呢,我们不是有武器吗?”
他摸了摸腰上的匕首。
“可这种东西……”
“试试嘛,不试试怎么知道!”
他俩还在头脑风暴,已经吃了一记定心丸的村民躲在后头开始为他俩加油助威。
“彦道长、汝道长,这妖兽忒猖狂无法,一定要好好治治它!”
“正是正是,二位道长在此,看它们还敢不敢放肆。”
彦自书欲哭无泪,老天爷,他怎么就这么倒霉啊!
阻挡妖兽的那排屏障终于垮塌,倒下时掀起一片尘土,众人几乎没有看清是什么模样的妖兽,一道黑影就闪电般来到彦自书面前。
唰!
是爪牙割开空气的声音。
那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可能要完了,身体却还是本能地想要自卫,可区区匕首,在妖兽的爪牙面前就像块豆腐,轻易就被折断了刀刃。
真的完了……
彦自书闭上眼,只觉得有一道白光从旁飞来,在面前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后响起的是村民们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打破了这一片死寂,颤颤巍巍却无比激动地说。
“妖、妖兽死了!!”
“真…是真的……妖兽被道长一剑砍成了两半!”
“天啊,天啊,多谢道长,多谢道长!”
彦自书茫然睁眼,村民们在他脚边又跪又磕头,而那只巨大的黑影——妖兽,早已被砍成两段,皮毛都烧起来。
……什、什么情况?
他的匕首不是被折断了吗?
“哥,你好厉害啊!”汝芸扑上来抱住他的胳膊,两眼放光:“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那种招式?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呢,刚才都快吓死我了。”
“我……?”彦自书指指自己,又指指妖兽,还是一脸懵:“你说是我把它弄死的?”
“不然呢?”汝芸笑开了花:“该不会你本来就有什么天资极佳的灵根吧?所以刚才才会觉醒使用了咒诀,嗯,肯定是这样。”
“真、真的?”他还是不怎么敢相信,盯着自己的手掌皱眉:“我觉醒了?”
“对啊,不然妖兽是谁打死的?我可什么也没干。”
彦自书找到了自己的匕首,果然,刀刃从根部就断了。
难道说,刚才情形过于危险,所以在求生欲驱使下,他体内才爆发出了这股隐藏已久的力量?
这样解释……似乎说得通。
“没想到啊……”他从怔愣中回神,喜悦在脸上膨大:“没想到我彦自书也有出头的这一天!”
远处的人群又哭又笑,朝长陵看一眼就收回视线,把另一块还没扔出去的石头放回袖中。
“原来你在这里。”
声音自后传来,她回头,元秋正背着手看着她笑。
冬日的夜晚很冷,他却穿得单薄,宽松的白袍外什么都没披,不知是被冻的还是因为发热所致,白净的脸看上去有些红,目光也没那么清明。
“找我有事?”
朝长陵只能猜他刚才应该没看见自己出手。
“我只是在想,有两天没见到你了。”元秋缓缓道。
“那不是很正常吗?”
她和他最后一次说话似乎还是在那个下了雪的早上,但所以呢,有什么必要非得每天见面吗?
朝长陵不欲再说,越过他往前走时,元秋的身体突然晃了晃,她只好伸手抓住他的胳膊。
“没事吧?”
元秋的脸很烫,喘息都化成白雾消散在空气中,朝长陵看了眼他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知道这下是走不了了。
“你发了热就不该从屋里出来。”她道。
元秋估计是真烧得厉害,隔着几层布料都能感觉到他额头上的热,天寒地冻似乎也消耗了他浑身的力气,她抓在手里的胳膊都软绵绵的。
但即使如此,他还是要轻轻地笑,可惜声音闷得很。
“我只是在想,如果妖兽闯进来,长藤姑娘应该会在这里。”
“猜得倒很准,不过我还什么都没做。”
“……”元秋喘息着,似乎是没多少力气开口了。
“好了,站稳点,我送你回去。”
朝长陵架着他的手臂,元秋胡乱摇了摇头:“不是那边……”
不是?
“我要…搬去和那个修士住……”
视野模糊,全身无一不痛,高热让喉咙也沙哑干涩,他微红着眼睛,不经意似地往旁瞥了眼朝长陵。
她神色如常,只道:“这样,那就去他的屋子吧。”
果然…什么也不问啊……
元秋闭上了眼。
夜空的月将二人的背影拉得很长,元秋不说话了,只剩下细碎又痛苦的喘息时不时在她耳边响起,她却在想另一件事。
静心门有镇派秘籍,名为静心诀。正是朝长陵在修炼的心法。
一旦修炼至最高重便可打通六路、堪破人心,但天下没有这么好的事,神功是需要代价的。
修炼者一旦放松警惕,相信了别人浮于表面的谎话,就会遭到心法反噬。
所以,朝长陵最常被师尊说的话就是:“绝不可轻信浮于表面之物。”
就算在这个村子不能运转心法,她也觉得自己做得挺好,没想到还是栽了一遭。
因为元秋。
她之前听他说话,一直都是听了就听了,内心并不如何动然。
可也许是那天在山崖边,他湿漉漉的、染着血的眼睛望过来时,成功打破了一些她的警惕,让她打心底相信了他说的“在争执间失手,把猎户推下了山崖”。
反噬并不会体现在肉身的痛苦上,而是会直接增加到罪孽里。
罪孽越深,渡劫越难。
来自心法的反噬是诸多罪孽中最为严重的一种,是静心诀修炼者的大忌。
朝长陵有必须要渡劫、必须要变强的理由,所以她意识到,元秋对自己而言,是个不应该再接触的人。
她回绝小椿菊也是因为这个。
恐慌的夜晚彻底结束,村民们忘了睡觉,高高兴兴点起篝火,围成一圈边唱边舞,作为人群的中心,彦自书今晚也欣喜过头,忘了摆道长架子,和村民们有说有笑。
直到看见元秋和朝长陵,才拨开人群,急急忙忙跑过来。
“怎么了这是?”
“他发了热。”朝长陵简洁说完,彦自书已经挤开她架住元秋的胳膊:“真的,好烫,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会这么严重?”
又殷切地问元秋:“你要不要喝点水?屋里有水,我我我去给你倒吧!”
他搀着人往屋里走,朝长陵也准备离开,可刚一动脚,远处的元秋就偏了偏下颌,从彦自书的肩上向她看了过来。
那双眼睛雾蒙蒙的,糅杂着类似于痛苦的情绪,因为没有焦距,所以就算回头,也难以分辨是不是在看她。
“你说只要你想,你就能救任何人。”
“那你救得了我吗?”
元秋面无表情的脸在脑中浮现,朝长陵平静地想,她不会再相信这个眼神了。
所以她往后一退,就像察觉不到他的视线一样,背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步也没回头。
第12章
彦自书搀着元秋进屋,阖上房门,彻底阻挡了从外的视线。
“滚开。”
他的手便被元秋一把挥开,力气还挺大的。
怎么,这,刚才还一副可怜虚弱的模样,下一秒就变脸了?
他忙问:“美、美人,你喝水吗?我给你……”
“别叫我美人,你恶不恶心?”
此时的元秋脸上哪里还有半点虚弱顺从,唇角微微上挑,是讥讽的弧度。
“怎么?这么殷勤,你想对我干什么?”
彦自书心虚摇头:“没有没有,不想干什么,我是那种人吗……”
元秋嗤了声,往凳上一坐,将药匣拖到自己跟前。
像是在自己家一样,他自顾自地打开,自顾自地脱衣服,露出满目疮痍的上身,然后旁若无人地开始上药。
彦自书在旁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他觉得元秋果然很美,身形又瘦又高的。
虽然平时也美,但受了伤,被打得奄奄一息的时候,才是最美的。
现在这副伤快要好的样子,总觉得差点味道。
不过他只是想想,别的也不敢干嘛,凑过去邀功:“你这么对我说话不太好吧?我可是帮你们村子救了个人回来,怎么着也算你们的大恩人。”
元秋上药的手一顿,眼风斜过来:“救了个人回来?”
“对啊,就是那个叫什么董老二的。你不知道,他那身伤真是被人往死里捅,我和汝芸发现他的时候,他居然还有一口气,不过也差不多要不行了,还好我修为甚高,才将他……”
彦自书脱离重点,滔滔不绝地开始夸耀起自己,没发现元秋垂着眼睛,眸中缓缓浮现出了异样的凶光。
“难怪……”
难怪,她刚才走得那么坚决,就像再也不会回头一样。
原来她已经发现了啊。
天色已经很晚了,虽说彦自书如今已有超群修为,对着元秋那张比冬日厚雪还要冷的脸,到底有贼心没贼胆,灰溜溜回到另一道屏风后头睡觉去了。
等到屋内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元秋才睁眼下榻。
哪怕浑身痛得犹如有万根针在细细研磨,动作也没有一丝停顿。
他拿走了彦自书放在床边的匕首。
因为刚才用来抵挡妖兽,已经断了大半,但折断处的刀锋依旧锐利,于他而言,足够了。
毕竟自己用来孤注一掷的那把匕首早就被他扔下山崖,随着那具尸体一起。
是啊,本该是尸体的。
元秋冷冷盯着刀子看了一会,将它揣入袖中,重新爬上榻,和衣而睡。
翌日,彦自书醒得最早,主要是因为他整夜都很亢奋,毕竟元秋也在这屋子里!
虽说眼下他暂时还没想到用什么理由可以带元秋离开这里。毕竟元秋是村子的人,就算自己是修士,要带他走怎么也要先说服村长。
怎么办呢?
凝视着昨晚院子里留下的一片狼藉,他忽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醒醒,快醒醒。”他推醒汝芸,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我如今已经不同以往,仔细想想,咱们好像不需要再怕妖兽了。”
汝芸睡眼惺忪地答:“所以呢?”
“我要上山除妖!”
此话一出,她吓清醒了:“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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