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慕容昭对洛施的话不屑一顾,一心要对钱卫下手时——她看不过去两人在她眼前的“浓情蜜意”,既是想死,那就成全他们——陈望飞却是飘也似的滚到了洛施的身边。
陈望飞眸色深深,“你能看见我。”是肯定的语气。
洛施本不想理他,她正气着野狐狸不听道理,连寻出路都无门了,至于这个什么来历都不清楚的鬼魂,她更是懒得多费口舌。
陈望飞见洛施不答,也不气馁,而是又主动道:“我能帮你对付她。”
洛施这才打起精神,眼神玩味的盯着他。
他是怨鬼,身上的浊气着实浓郁,想来,必定是常年修炼,又或者,他一直在被人用某种术法滋养着。
洛施心里有数,也不再去琢磨他的目的,只知道,他们二人此时拥有着同样的目标。
洛施收鬼,不仅是与怨鬼的浊气对抗,同时,因着她手中法器的特殊,她与其他捉鬼天师最大的不同,就是能将浊气化为己用。
因着男人输送来的源源不断的浊气,她能感受到,手中的玉箫恢复了往日的光彩,这道妖气凝成的屏障也已经松散了不少。
在慕容昭将要对钱卫下毒手时,洛施这才打碎妖气屏障,做到了成功的反击。
慕容昭胸口起伏,仿佛被万斤巨石强压着,“你这妮子很聪明,可就是太不会识时务了。
“既是知道,又千方百计的想要阻止我,实在可恶!”
对于这种话,不用她来操心应答,自有正义大使文采斐然的来发表宣讲。
这不,钱卫愣是从敷药中抽出空当,他摇摇头,满脸不赞同,“姑娘,你这话可说的不太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救一人而枉害他人的性命,又不是什么善事,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洛施只负责没筋骨般的点头,不过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慕容昭则是扭过脸去,满脸愤然。
见钱卫有喋喋不休的趋势,洛施忙收住了哈欠,直接手动让他闭了嘴。
钱卫:“唔唔……?”
某人终于消停,洛施拍了拍手掌,声响似乎有些兴奋,连已承认败下阵来,有些心灰意冷愿杀愿砍的慕容昭都没忍住重新看向了她。
只听洛施又洋洋自得道:“你既知道人死后会下地府,却不知有些鬼魂被执念所困,兜兜转转,终会走回执念所在。”
慕容昭这回终于肯认真听了,她有些急,“执念?陈郎、你是说我的陈郎有可能在我的身边是吗?”
话音未落,她又忍着被洛施扫了两击的痛苦,挣扎着想要爬到洛施的身前,但终究没有更多气力去支撑她这么做。
慕容昭的眼角有泪,“你对鬼魂很了解是吗?我求求你,我只想见我夫君一面。”
她抬眼,一双鞋停在了她的身前,洛施慢慢蹲下身,眼里竟是不多见的悲切,“我说你可怜,就是因为你执着于你的夫君,可他却要你死。”
这话全然如晴天霹雳,一刻不停地直接打在慕容昭的身上,她如癫似狂,本是没道理会信这些的。
但她还是歇斯底里的朝着洛施喊叫,那张精致的面庞又变动了起来,在狐狸脸和人脸之间多番轮换。
钱卫也纳闷,他疑心地看向洛施:“你说的是真的?”
想到在她扶起钱卫,思索着怎样处理慕容昭时,站在后者身旁,眼神里包含着不知多少情绪的陈望飞突然说了一句“杀了她”。洛施冷然的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是真的,她才要说出来。
慕容昭在痛苦的嚎叫,她的面前一遍遍划过陈郎的笑靥,多少年过去了,从未黯淡,却越加深刻。
洛施向前走了几步,看上去,就是杀气腾腾的要对精神已然失常的慕容昭下手了。
突然,洛施停下了脚步,淡淡的看向护在白狐身前的男人,“人总是这样,对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有着无数好奇,但一旦逼近自己,就只剩下害怕了。”
钱卫探头,想到洛施问他是否看见了五个人。这么说来,除了慕容昭手中的三个鬼魂,在这里,还存在着一个?
陈望飞腿有些软,但是,鬼明明应该已经没有实质的身体了。
他有些颓然的放下自己伸展开来的手臂,“慕容昭是妖怪没错,她杀过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慕容昭……”
“星斗交垂光,昭昭不可挹。”钱卫眯起了眼,插了句嘴,“是为如星光般璀璨,耀眼明媚。”
洛施挑眉,看向脸颊羞红的鬼魂,闲闲道:“那就让她付出代价,以祭死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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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自《论语》
“星斗交垂光,昭昭不可挹。”出自梅尧臣的《吊石曼卿》
对不起来迟了(鞠躬)
……定时完忘记按确定了,好大的乌龙(再次鞠躬)
第36章 狐妖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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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飞是个穷书生,他住在山野之间,与清风苍山相伴。可以说,他还有着与平常人更加不同的死板和迂腐。
抱回那只小白狐,是他前半生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做过的最新奇的事情。
他在回家的路上,照常经过了那片竹林,发现了一只口里含着模糊不清呜咽声的小白狐。
鬼使神差地将白狐带回了家,陈望飞本来是没有更多将它留下的想法的。
他是不喜这种飞禽走兽的。
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就有二,他每日从山下的城镇回来,无数次巧合般的,都能看到那只白狐的身影。
陈望飞那时想,除却山间清风,他又有了一只小白狐作伴。
他唤她“昭儿”。
如昭昭日光,朗朗星辰。
这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只维持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一日,陈望飞照常从山下城镇赶回来,想着多给贪嘴的昭儿喂些吃食。
可他找遍了整间屋子,翻过了这个山头,都没有再看见那样纯白的身影。
很短暂的陪伴,又莫名的消失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后来,他遇见了慕容昭。
那是在他为赶赴科举考试,而前往洛阳的路途中。
她盈盈一笑,那双媚眼里的光亮灿若繁星,而笑得有多甜,在他面前赶走凶残的匪盗的动作就有多利落。
陈望飞总觉得,面前这个姑娘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但怎么可能呢?陈望飞实在是一个沉闷寡言的人,平生能够与之长期相处的人,用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都能掰扯清楚。
而说出这句话来,面前的姑娘恐怕会厌烦此等孟浪之举。陈望飞有些拘谨的想。
慕容昭顺手拎着其中一个劫匪的衣襟,毫无顾忌的将他丢开,回身又对着陈望飞笑:“这位公子,我叫慕容昭,是日月昭昭的昭。”
陈望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许是她的笑意太浓,甚至盖过了那天的日头。
慕容昭听他提起上京赶考,主动要求与他结伴,揽下护他的责任。彼时,木讷的陈望飞头一次对诗书以外的内容感悟得那么快。
他有种强烈的冲动和预感,慕容昭的出现,不会是偶然。
于是,他答应了下来。
古语有言:“人有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关于第一件,陈望飞遗憾落榜了。
放榜那夜,他又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慕容昭。
她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翩翩,文静娴雅,像很多时候,他坐在案上看书,那只小白狐拱着她柔软的脑袋,似是安慰,似是玩闹的蹭着他的小腿。
都是一样的猝不及防。
那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为何将两者联系在一起,他有着怎样的心神恍惚,陈望飞其实都记不大清了。
不过,与慕容昭成亲那夜,有谁逼过他吗?他难道不是比谁都要渴求这份圆满吗?
他知道的,她是白狐所化,慕容昭其实就是狐妖。
慕容昭有心瞒他她的妖怪身份,她觉得他会愤怒、会害怕,愤怒于她的隐瞒,害怕她是个异类。
可他分明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的枕边人就是当年不告而别的小狐狸。
他从来都是知晓的啊!
面对洛施有些随性的处理,挡在慕容昭身前的那团黑气渐渐扭曲,变得不稳定了起来。
洛施不明所以,她见这男人一会要她杀了慕容昭,一会又护着那妖怪,这才屡屡出言试探,可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想通?
洛施干脆说了点简单易懂的人话,指望这对精神都已经不太稳定的夫妇给她个能对上的答案,“你是怎么死的?”
黑气不听洛施的问话,在慕容昭身边流窜,似在安抚着她。
洛施撇了撇嘴,没给他更多的机会,手掌向上一翻,轻轻一抬,那黑气就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极不情愿的跳到了她的掌上。
陈望飞聚集不了心神,如今的外表,只能是一团乌黑的浊气,洛施心知肚明。
“你是怎么死的?”她又问了一遍,洛施是真的好奇。
他的外貌还停留在青年形态,准是正直壮年突失了性命。按理来说,有这样一只强大的狐妖守在他的身边,真要出什么意外,也轮不上他。从如今慕容昭癫狂补魂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黑气跳了两下,显然,就算他有心回答,如今的形态也不允许。
洛施暗自摇了摇头,正要助他恢复正常形态,那头早已静下来,不知盯向哪处的慕容昭又重回了生气,火急火燎的朝着洛施扑来。
所幸洛施及时闪开,又顺带捞走了钱卫。
“你在骗我,该死的妮子!”
她对没完没了的打斗可是非常头疼的,见慕容昭有不依不饶的趋势,洛施干脆把话说开。她笑了笑,“你可别乱来。你付出心血想要将其复生的人,捏在我的手里。”
虽说已经不能太信洛施,但慕容昭还是停顿片刻,将信将疑的瞪着她:“你还想骗我?”
洛施挡在钱卫的身前,手掌下翻,眼看那团浊气就要被她丢出,但一道声音扰了洛施的心神,她整个人都呆了半晌。
陈望飞道:“昭儿的修炼并不扎实,她心神不宁时,极有可能会大开杀戒,例如方才。我是死在她手里的。”他顿了顿,“狐妖野性难驯,我早该知道。”
不,你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承认了,不会用这么悲切的语气,仿佛是在娓娓道来着平常不过的恩怨。
慕容昭还在催促:“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子,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糊弄我!”
洛施无语,却是又传音给掌上跳跃着的黑气:“所以你最开始要我杀了她。”她揶揄道:“你如今反悔,怎么,是发觉自己情根深种了?”
陈望飞没再应声,不满洛施无视自己的慕容昭则是飞了过来,她整个人又化为狐狸的形态,却是比人形时更加敏捷。
事到如今,洛施也不浪费时间和她做这些无谓的纠缠了。
虽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有很多没理清楚,但打蛇打七寸,她自认为,她该了解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洛施收拢了安静得有些诡异的那团浊气,趁着白狐狸旋身的空隙,一把抓住了她的两只前爪,颇有些邪气的笑了一声,“呵呵,慕容昭,你妄想用五行法阵进行以魂补魂,可生魂一直停在你的身边你看不见,而去纠结那虚无缥缈的办法。”
白狐嚎叫一声,来不及细想洛施为何会知道她的名讳,只捕捉到了那一句“停在身边却看不见”。
无瑕的玉箫打在她的前肢,洛施用了狠劲,慕容昭恢复人形,被甩在地上。
她捂着左肩膀,那里,有着紫青色的气焰嚣张的飘向上空,正如此刻洛施的气势。
钱卫目光闪烁,洛施偏偏挑了一个和他伤势相同的地方下手……
已经极尽狼狈的慕容昭,却没有任何慌张,但她的眼角微红,禁不住凝出泪光,“陈郎……你的意思是他在这里对吗!”
她背过身去,想在偌大的树林里找到熟悉的身影,但终是徒劳。
慕容昭半晌才悔悟过来,她竟是又被那小妮子三两句话扯动了心神,诓骗了过去!
可没等她又发难,洛施的声音又响起,“你如此急迫的想要见他,是要为你手中沾染的血腥赎罪吗?”
慕容昭猛地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妮子,我承认,那几个人确实是我杀的,我当你是为那太守嘱托而来也好,心中有愤懑也罢。
“我杀人取魂,是做见我夫君的垫脚石,这一点,我从未有过悔念。”
她本就是山野出来的妖怪,如陈望飞说的“野性难驯”,也是因着天生不在意人间的规则,她没有什么道德枷锁,更遑论赎罪之言?
对面的小妮子也学着她笑,笑里夹杂的讽刺只多不少,“你又没听懂我的意思。”
她在慕容昭疑惑的眼神中,将玉箫当剑使,重重一扫,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叶子随风狂舞,竟是搭做了一个模糊的人形。
但未免太过模糊不清,就连一向能够很快猜到洛施用意的钱卫,也是两眼一抹黑,脸上是与慕容昭同样的表情。
就在他无意识的凑上前,想看得更清楚时,洛施却戳了戳他的后腰,“借你一用。”
说罢,没有给任何回答或反应的时间,直接将他给推了进去。
钱卫:“……”事实证明,千万别轻易凑热闹。
围观的慕容昭吓了一跳,那不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么?她见洛施一直护着,还以为多宝贝,怎么说踢走就踢走?
一脸狐疑的慕容昭又不耐烦了,可还没等她说话,洛施没让她等太久,倏而,那容纳着一人的片片树叶尽落了下来。
洛施反应迅速的将昏昏沉沉的钱卫揽在怀里,她回眸,身后的落叶好像夕阳的余晖,怕是昭示着大好生命的逝去。
慕容昭定定的站在原地。
她看见了,她看见她化为白狐的原形,在竹林中虐杀,画面一转,陈望飞握着她还是爪子的手,最后合上了眼。
永远的合上了眼。
慕容昭无助的摇头,她在心里告诉着自己,这都是骗她的,这都是那小妮子不知耍了什么把戏又在骗她。
然,不仅是眼前那挥之不去的影像在提醒着她,就连她有意封闭着的记忆,都死灰复燃了起来。
慕容昭跌坐在地上,是她,是她亲手杀了陈望飞,她都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她一开始不肯接受事实,折腾了半条命,是一名路过的道士救了她,又自作主张的埋葬了陈郎。
慕容昭恍然念起,是那名姓梁的道士教会了她五行法阵,告诉她,用此法可做以魂补魂之举,届时,她的夫君自会复生。
“啊——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比之之前的癫狂有增不减,钱卫也看到了上方的那一幕幕,简直就像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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