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施见他抿唇,好心的解释道:“这是我想办法,调取了她夫君的记忆给她看的。”
钱卫已经不想去探究她仿若无所不能的神通了,想来,他就是那个媒介。
他只是道:“她的夫君恨她吗?”
“不恨。”她袖中的浊气剧烈的跳动,洛施若无其事的掩下,继续大言不惭道:“爱是离不开,他离不开慕容昭的。”
“那如此说来,他不会让慕容昭知道这些吧。”
洛施这回学聪明了,她警惕的看着男人的侧颜,嗤了一声:“对,是我做主要给她看的。”
“你这是杀人诛心……”钱卫说不上什么感觉,但确实相比于在徐宅时,他的心态稍微稳了一点,“她就算侥幸活下来了,往后的日子里,也会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
“所以,她活不成了。”
话音落,慕容昭一掌拍断了心脉,她所在之地血红一片。堂堂狐妖,竟是死于自杀。
洛施面色淡淡,还是将陈望飞放了出去,“我从不是什么善人,钱卫,你给我记好了。”
她可以选择直接杀了慕容昭,但她没有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腥,而是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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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狐妖误(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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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不止一次的提过予善予给,而洛施每一次都不停的在否定,否认自己不多的善心。
徐炳元的自尽,是出于消弭杜寒腊怨气的目的,也是因着恨他借了自己的手,除去到死都在为他考虑的傀儡。
她不顾举棋不定的陈望飞的阻拦,固执的将当年的真相告知给慕容昭,是为让这个有着一己之私,满手皆是血腥的妖怪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让慕容昭知晓,心心念念地复生爱人,可到头来,又恍然发现归因在自己。
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夫君,那个她对尘世所产生眷恋,故而在修炼之事上一蹴而就,只为了化成人形相伴其侧的男人。而也因为如此,慕容昭才会失手杀了陈望飞……
不过,洛施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有将陈望飞的态度添油加醋的说出口,搞搞她的心态,也没有告诉她,五行法阵此举,其实于事无补。
这样一只没有被道德规则束缚的山野精怪,不怕被万人唾弃,不怕付出血的代价,竟是被她一句话,就压垮了所有的支撑。
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善恶之道,有时,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洛施并不觉得这样处理有什么错,就算将慕容昭交给官府,走了审案的流程,然后呢?
如它所说,这只小白狐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它疯魔地杀人取魂,甚至隐隐有歌颂自己伟大爱情的趋势。
一死了之,太干脆,也太便宜它了。
那么,她便利用它全身心所依赖的真爱,用这唯一的弱点,让她自作自受,含恨而去。
人性的恶在心里蔓延滋长,洛施从来只冷眼旁观,不插手阻止,也不做更进一步的推手。
如今的这一次,是钱卫终于正面面对洛施出乎意料的手段。他大概能够理解洛施的想法,却不敢苟同。
然而未等钱卫开口,洛施又移步至那处已然鲜血淋漓的地方,她对残忍的画面置之不理,只寒声对着跪地之人道:“你该去鬼界了。”
洛施不愿意维持温情,却极擅长制造悲凄。
陈望飞觉得,他在这短暂的一生里,是个绝没有发过几次脾气的软和人。
他有过茫然,对自己爱上妖怪的事实不知所措;有过恼恨,心甘情愿死于那人之手,却是在助长她的野心。到最后,他发现慕容昭那些他看不懂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为了他。
他到底还是低头承认,他微不足道的恨抵不过内心所属。
杀了她?
不,那两年的清闲和温暖,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没有下定决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就像他无数次伸出手想要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或是想象着听那只小白狐温顺的叫唤着。都是假的,但他甘之如饴。
他既已死,活下来的慕容昭,就是他所有的慰藉了。
只是他悔悟得太晚了,洛施快刀斩乱麻,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陈望飞周身的浊气又飞速旋转起来,他不知道什么鬼界,他只知道,彼时,从他变成所谓的鬼魂后,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窝在蒲团上睡着的慕容昭。
他离不开慕容昭,原来,他就算做了鬼,也离不开昭儿。
洛施眯起了眼,这样浓郁的浊气,且是在短时间内疾速增长的情况,她从未遇见过。
莫非,他也要自尽?
鬼魂的魂灵力量来源于“断舍离”,抛却生前杂事,乖乖的做着行尸走肉。而怨鬼依靠执念而活,执念越重,身上浊气越浓郁,力量也就越强。
而今慕容昭已死,陈望飞不该再有如此重的执念,流连于世间的。
除了万念俱灰,短时间内激增魂灵力量想要爆体而亡,洛施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钱卫站在洛施身后,陈望飞包裹在浊气之中,因为力量过于强大,撕扯着人与鬼之间的空间,愣是硬生生打破了两者的界限。
就是钱卫这等肉眼凡胎,也能看见陈望飞的存在。
猛烈的强风拍打在他的身上,钱卫看着身前的洛施却是岿然不动,可他还是感到不对劲,不是指算是突然出现的男人,而是指洛施的态度。
毕竟他早便猜到,除了他们几人外,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鬼魂。想来,闹出如此大阵仗的,就是他了。
凛冽的风不停,导致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洛施,他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洛施一开始以为他要随慕容昭而去,哪怕怨鬼爆体而亡的代价是永远消失。
但就是在一瞬间,她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说,他的执念还在呢?
他可是怨鬼,亲眼见证了自己耍弄、逼死慕容昭的始末,他真的会做到毫无芥蒂吗?
反抗要送他去鬼界的她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在死前拉她垫背。
让他留存在世间的还是执念,只不过这份执念,由爱转为了恨。
可他还是看得太简单了,他自知自己对付不了她,就想用这种方法与她同归于尽。可她奈何不了妖,在收鬼这种老本行上,他算是小瞧她了。
洛施想到这一点,颇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拎着钱卫离开了风暴中心,期间终于肯对他解释道:“他要杀了我,所以你乖乖躲着。”她顿了顿,语气不那么轻快了:“这回你不许乱跳出来了,知道吗?”
她的语气再平常不过,仿佛性命要遭到胁迫的不是她,而是被她紧急转移的钱卫。
洛施说罢便要转身,钱卫头脑一片空白,急忙拉过她的手,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蠢话:“他要杀你,你就这么送上门去?”
“他奈何不了我。”洛施同样觉得他在犯傻,她可不是什么不惜命的人,“只是他需要一个发泄口,我得去陪他玩玩。”
玩玩……
钱卫这才有了一点不是生死攸关大事的实感,可洛施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过郑重其事的时候,就算被慕容昭所困,她依旧淡定自若。
故而,钱卫很快甩掉了脑内的想法,洛施的话究竟能有几分,他现在根本无法保证。
可他能拦下洛施的胜算有几分,他同样计算不了。
不消他出言应答或阻止,洛施早就风一般的又一头扎进那危险的地界,因着狂风的缘故,钱卫不得已的眯起眼,她的身影也看得不太真切。
不愧是浊气掀起的风暴,里头也是一片黑漆漆的,洛施晕头转向的找了片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找到,倒是让她摸到了温热的鲜血。
白狐的尸体已经凉了下来,洛施沉默片刻,干脆盘起腿坐在原地,散发着莹白之光的玉箫出现在手中,她心无旁骛的吹奏了起来。
现在,她越来越能理解,作为人间与鬼界不多的联系人之一,应该要做的事情了。
冷笑声响起,洛施眼观鼻鼻观心,知道是陈望飞在笑话自己的不知死活。
陈望飞踏风而来,那个懦弱的书生,早已面目全非。
“昭儿、我的昭儿、我要你为她陪葬!”像是碎碎念,但混杂在极致怒吼中的痛恨,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洛施还是在吹箫,她面色不改,仿若没有听见。
然,如果有人细究这场人为的风暴的话,会发现,即使陈望飞的愤怒没少,像是要直冲于上空的黑气还是消减了很多。
钱卫站立在风暴之外,差一点就要被吸入,他心有余悸的站定,正巧观察到了这一点。
里面的情况如何他不知道,但洛施,已经用事实向他表明了,她再安全不过。
浊气风暴之内,洛施停止吹奏,浅笑着负手而立,丝毫不害怕对面的人,“你不是让我杀了她吗?为报你将我解救出来的恩情,我可是照着你说的全做到了。你该谢我才是。”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好不容易被她的箫声安抚下来的怨鬼眼神一暗,勃然大怒!
这是他做下的极错误的决定,但他心里的愧疚压得心中发慌,陈望飞没有办法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要找一个帮凶,指定一个分担他的过错的帮凶,好让他心里有个安慰:他对昭儿还是纯洁无辜的爱,她的死,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陈望飞猝不及防的出手,广阔的浊气风暴在他一念之间,顷刻收拢空间,就要变得狭窄。
洛施在白狐的尸体上布了个小咒法,不至于让其在两人的斗法中遭罪,她这才分神瞥向从两边朝向中间开始收拢的浊气,嘴角一抽,直接将玉箫横放在身前。
她的嘴上更是不饶人:“你的昭儿是因你而死。她为何会选择修炼成人,又为何最终误杀你,这些,你比我更加心知肚明。
“这才是她的症结所在。因为你死了,她才要连犯命案,不惜杀人取魂;因为知晓杀死你的凶手是自己,她愧疚难安,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洛施一字一句道:“为昭儿陪葬吗?首当其冲的,不该是你这个凶手吗?”
玉箫的发出紫青色的光芒,在黑漆漆的空间内足够照亮一切,不仅如此,玉箫稳稳的矗立在正中间,骤然压缩的空间一碰到它,虽说不像老鼠遇见猫一样往回跑,但到底不再敢动弹。
陈望飞意图活生生压扁洛施的想法最终流产。
但这不是他现在所关心的,他的脑子很乱,他一会想到自己因一己之私而破坏了慕容昭为修炼所布的法阵,一会眼前又浮现着慕容昭眼神冰冷的贯穿他的躯体的画面。
他那时只是想着,如果昭儿变得更强大,会不会更加向往外面的世界,如同他当日赴京赶考,但却不会灰溜溜的重新回来。
所以他恶念突生,在慕容昭意外受伤的那阵时间里,陈望飞不声不响的移动了她用来修炼的石头阵法中的石头。
是他做的、真的是因为他,才有接下来的因果循环吗?
是他……是他……
好极了!
洛施在心里暗笑着摇了摇头,她大幅度地扭了扭身子,单手握在玉箫上,紫青的光芒更甚,洛施翻了个身,浊气风暴别说恢复成原样,竟是直接被扫平了。
果真跟玩儿似的。
钱卫被强大的气息波及,震倒在地上。
他总算知晓洛施为何将自己带去远处了,恐怕就是担心这一幕的发生。
他咬牙站起来,可惜,他浪费了洛施的苦心,还差一点跑进风暴里。
洛施将奄奄一息的陈望飞丢在慕容昭身边,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惊讶,是在困惑于自己耗尽全力,却是被轻松打败。
“想知道为什么?”洛施挑眉,“因为你不够恨我了,恨我是支撑你留在人间的执念,但你怀疑上了慕容昭的死,这份执念,自然不复存在。而你,也该灰飞烟灭了。”
她吹奏玉箫,好生安抚慕容昭的同时,也是在感知陈望飞的所思所想。
饶是洛施,也说不清陈望飞的私心,究竟在那场祸事上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但不妨碍她偷换概念,让陈望飞误以为是自己的一时之念,导致了后续命丧于失智的慕容昭之手。
陈望飞苦笑,但还是想要洛施给个答案:“昭儿不是我害死的,你在骗我对吧?”
洛施目光淡淡,“有什么关系呢?你害她一次,她杀你一回,要真论谁欠谁,你们扯平了不是吗?”
“扯平……”陈望飞喃喃自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不应该纠结于这种事情的,陈望飞终于想通,在自己反复告诉自己,人与妖也能相处下去之后,他最初的念想,不过就是与山间清风,与相爱之人为伴。
如今,统统都没有了。
“鬼魂也在世间消失了的话,我就永远都不存在了罢。”
洛施“嗯”了一声,将有话要说但明显是没什么好话的钱卫挡了回去,意思很明显,她不想听。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固执的想要用透明的身体,去触摸白狐尸体的陈望飞,还是在尝试数次无果后,消散于世间了。
洛施盯着原地半晌,这才回眸看向钱卫:“你是要我救他吧?”
因着他能看见陈望飞,洛施不由得想到,他能够以此推测出陈望飞的情况。
“我救不了他,他这种自爆的死法,鬼王来了也救不了。”
钱卫兀自摇了摇头,轻轻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事分轻重缓急,洛施的事,当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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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梁上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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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几道雷声在天边滚过,钱卫抬头望了望天,接着又若无其事的走过府衙门口,加快步子往太守府走去。
他知晓陈望飞的情况,神仙来了也难救,故而,他没有那种去给洛施添堵的想法,只自觉的关心她是否受伤。
而洛施不发一言,不知是因着自己误会了人还是别的什么,只捏着手指说要给慕容昭立一块碑。
她们二人将慕容昭葬在陈望飞的身边,便计划着下山。
洛施:“你既然要管到底,大可去找太守,将凶手已死的消息告诉他。”
“我是怕会有人不信……”
洛施嗤了一声,面上并没有太大波动,“如今慕容昭已死,往后当然不会有类似的案子再起。就算是有,叫那大官知道了,也能第一时间将其判断为拙劣的模仿作案。待到我们离开邯山郡,往后十来年,你说的话可以起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钱卫考虑的是安抚百姓,他是站在时苍的角度;洛施不同,她则是将其当做时苍该做的事情。
然而,看着钱卫踌躇的神色,洛施把玩着手中的玉箫,还是改变了态度道:“百姓真的相信有狐妖的存在吗?他们最开始也许会恐慌,但久而久之,就会将之当做官府的推诿,当成他们无能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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