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凶手,其实都不重要,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来自府衙的宣判。”
糊弄人的事情,洛施见的多也做的多了,为弥补心直口快导致慕容昭自杀的失误,她不介意再去帮时苍这个忙。
钱卫凝神看向她,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时苍伪造出一个狐妖案的凶手,再将他推出来。只要能够安抚百姓的情绪,做到瞒天过海即可。
“这就是为什么,你就算私下解决了慕容昭,依旧能有恃无恐的原因吗?”钱卫都要糊涂了,“可你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将慕容昭带回去交给时苍处理,或者……就像方才所说,让他带给时苍一句话,就说凶手已除,剩下的由时太守自己发挥。
他不会明白,是因为见到了他的为难,洛施才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一人不知,一人不认,倒也相配。
钱卫没想清楚,还在纠结洛施的想法,后者却直接摆了摆手,“你去找他吧,我得回去休息了。”
“一起回太守府?”那人渐渐走远,钱卫高声喊了一句。
“我找家客栈住下,你到时来找我便是。”
“太守那个老古板,要劝服他同意我的方法,必定要费些工夫。”洛施遥遥摆着手,背对着他撇了撇嘴,“更何况,我跟他说三两句话便不对付,这样一来,他指不定会怎么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
不去,她坚决不去。这种机会,还是交给兢兢业业做和事佬事业的老好人钱卫吧。
无法,钱卫只能随她去了。
说定后,他与洛施便一道下山,瞧了瞧天色,不知不觉都已经接近清晨了。
算他们运气好,洛施很快挑定了一家早早开了门的客栈,钱卫付过房钱,又不太确定的,觑了眼懒洋洋要跟着跑堂的走去房间的人,“真的要我一个人去吗?”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与洛施没有一刻分离的同行,他竟是有些不太习惯。更重要的是,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洛施没把这话放心上,即使钱卫依依不舍的目光无法忽视,她打了个哈欠:“我是怕时苍凶我,你怕什么?”
半晌,洛施又想到他也是两夜未睡好……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趁着那大官还没醒,能在原来厢房里打个盹也是好的。”
出入太守府,怎么可能不惊动主人。钱卫心知肚明这话是玩笑,但一细想,其实也算是一种别致的体谅。
至少,钱卫真是这么理解的。
于是,他不再纠缠,沉默着目送洛施上楼,又出手大方的给了二十两银子,交代好掌柜务必记着给方才的姑娘送吃食,这才转身走出客栈。
掌柜打着算盘,掂量着手中银子的分量,他老实人的脸上涌现出一丝困惑,时苍?那不是太守大人的名讳吗?
而今,钱卫已经走到了太守府门口。
门外照旧是那两个眼熟的护卫,他们见是钱卫,立即打起精神,兴奋道:“钱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钱卫见到这个反应,料想是时苍吩咐过他们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其中一人继续道:“老爷在府上掌灯至丑时,就为了等洛姑娘和你,被夫人劝回房前,还嘱咐我们,务必给您二位留条进府的路。”
钱卫了然,他点了点头:“既然太守已经回屋休息,那我就不多加叨扰了。”
“老爷说,钱公子累了许久,可以放心休息,无需考虑其他的事宜。”
钱卫想了想,脚尖要转向身后的动作自然的停顿。他这时要是回去客栈的话……很没必要。
他轻咳了一声,踏过敞开的大门,只听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钱公子,那位洛姑娘呢?”
听闻,那位姑娘桀骜不驯,连太守和郡丞的面子都敢不给,偏她是个有本事的,就连此次捉妖都要她出头。
有此传言,他们当然想知道,这位快要成为擒获狐妖的大英雄,是何面目。
钱卫眨了眨眼,隐晦地道:“她不太方便与我一道回来……”
不太方便?时苍将二人带回府里的时候,都传遍了是请回来捉狐妖的,否则,两个护卫也不会对洛施感兴趣起来。
他们此行既是去捉妖的,那钱卫平安回来,又说洛施不方便,不就是成功将狐妖擒住了吗?
钱卫眼看着对面两人的神色从有些沮丧,旋即又变为了不知名的激动,就知道自己的暗示,他们是听进去了。
得亏钱卫是个认路的,虽被带着路只走过一回,而今那两个守门的护卫给了他一盏白纸糊灯笼,就打着精神继续坚守阵地了,他自是不好提出护送的要求。
静悄悄的府邸内,恐怕只他一人在走。
钱卫这般想着,进入太守府后,一放松下来,就开始有所困倦,到最后,他只余一双眼睛勉强眯成条缝,好为他接下来的路途保驾护航。
走过曲折的回廊,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远处淡淡的花香。钱卫却是仔细的回想着,给他安排的厢房,好像不在花园附近吧。
不过他渐渐混沌的脑子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钱卫实在困得没精神了,他得过且过的找着路,期望能到达目的地,尽快找张床歇息就是。
越静谧的夜晚,就越是敏锐无比,就连钱卫这种不会武功、又困到随时能与天地同眠的人都一个激灵,他不由竖起了耳朵。
脚步声踏在后面的长廊上,如同急促的鼓点,又像是此刻钱卫的心跳。
他身子陡然僵直,用力攥紧了灯笼的长杆,不怪他胆小许多,与洛施一同亲历了他不曾相信过的鬼怪之言,而今,对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恨不得将其打为怨鬼亲临。
脚步声渐近,且丝毫没有收敛,已然没有乏困之心的钱卫却冷静了许多,他背后确实有东西,但不会是鬼,毕竟,除了洛施那样的神人,其他人是看不见、听不见鬼的,更遑论这种脚步声?
那么,他倒要看看,半夜三更,还敢堂而皇之的在太守府乱窜的人,究竟会是谁!
显然,钱卫已经将其当成了胆子大到,敢跑到父母官家中行窃的小贼。
钱卫的步伐已经放的很慢了,眼看就快要转过拐角,他能感觉到气息的逼近,顿时警觉的侧身转了过去,身后的人扑了个空。
灯笼的光芒在那人留下斑驳的阴影,钱卫正要拳打脚踢的动作一滞,他猛的一退,灯笼当中的烛台差点随着他的动作歪倒下来,幸得零星眼疾手快,接了过去并顺手扶好。
钱卫松了一口气:“零星,你怎么在这?”
来者正是零星。他接过钱卫手中的灯笼,还是那一张无时无刻不木着的脸,言简意赅道:“莲香不放心想去找你们,在路上被我打昏了。”
钱卫张了张嘴:“那莲香人呢?”
“送回来太麻烦了,我就把她放在附近的同悦客栈了。”
“同悦客栈?”钱卫咕哝了一句:“洛施现下也在那里。”
零星这才发觉只有少爷一人,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位洛姑娘是受伤了?”
“没有的事,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钱卫摇了摇头,但并不打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他听,只道:“既然这样,你带我回你的厢房吧。”
他总有种错觉,他找错了路……对于没有把握的找到昨天下午的厢房,还是跟零星挤一挤比较靠谱。
零星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他们拐向了另外一边。
钱卫放心的亦步亦趋跟着零星,不禁打了个哈欠,紧张的劲头一过,两夜都未怎么睡的他,只觉得在寒风中又困又冷。
前面的零星突然停了步子。
钱卫不明所以,“怎么了?”声音中是浓浓的倦怠。
“少爷,有动静。”
要知道,零星的耳力可比他好得多,钱卫支棱着与瞌睡虫作斗争,跟着他一块看向四周,但他怎么都睁不开的眼睛明确告诉了他结果是失败的,甚至连嘲讽都不屑于。
零星将灯笼指向一间屋子,“少爷,好像有人跳进去了?”
钱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过没什么用处,四下寂静,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看不出来那间屋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有些无奈:“我们去看看吧。”
“嘎吱”一声,直到有了光源,照亮了屋内的摆设,一眼便能看清其特殊之处的钱卫当即皱眉,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这般布置,可不会是普通待客的厢房。”
零星站在前头,狠狠皱了皱鼻子,“少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闻言,钱卫顿时没了打量周遭陈设的心思,二人对视一眼,缓缓向前走去。
灯笼的光彩映在屏风的花纹之上,绚丽夺目。越走近,钱卫越能闻到零星所说的血腥味,不止如此,直至凑近了,他又闻到了一点别的味道。
似乎,是狐狸的臊味。
床榻之上,那人面色平静,眉心一点血红,上身散布着绒白的毛,然而,比起危言耸听的狐妖案,他却是胸口血流不止。
竟是太守时苍。
灯笼一照到那人,钱卫就不敢置信地赶了上去,时苍汩汩流出鲜血的胸口之上,赫然是一柄匕首。
他颤颤巍巍的试探着对方的鼻息,扶着床沿差点瘫倒,无法接受才相逢的昔日旧人,而今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零星从身后将钱卫扶起,却在此时,一直被两人忽略、时苍身边还躺着的一人悠悠转醒。
时夫人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两个鬼鬼祟祟端着灯笼的人,再低头一看,她身边睡着的,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她不管不顾的尖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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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梁上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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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尖叫,在静谧的府邸内如同孤雁掠空,很快荡起了涟漪。
“杀人了,杀人了!”时夫人一口气没下去,又叫了一句。
钱卫抓住身后零星的手臂,虽说他的双腿还是疲软,脑子也混沌得紧,但经过鲜血的刺激,还有时夫人比任何东西的提神效果都要好的一声惊叫,再是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都不得不清醒了过来。
“这位……夫人……”他并不认识时夫人,但既然与时苍躺在了一张床上,身份还是很容易知晓的。钱卫干巴巴的解释:“我们是听见有动静,又看到了黑影,担心会有小贼潜入,这才贸然走了进来,更是不知这是时伯父的住处。”
时夫人满脸的不信,神情皆是不加掩饰的惊慌失措,“那人呢!你们说的那小贼人呢!”
她没表明自己的怀疑,说出的话也是顺着钱卫之语,但其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堂而皇之的入室杀人,甚至是在还有她这个枕边人的情况下,如今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被奇怪的情景引进来的,为的不过是搪塞几句。
不,时夫人抓紧了柔软的锦被,指甲都快要嵌入皮肉里,如果真的按照她所想,那么,这些都已经被她看见,眼前人的下一个目标,可不就是进一步的杀人灭口?
钱卫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他打住了要继续解释的话头,回头去看,零星也是一脸的沉重,显然,就连他这个只有心里练武的武痴都想到了这一点。
零星:“少爷,先走吧。”
为了等洛施两人捉妖的结果,时苍从衙门带回到府上的差役,其中还包括郡丞,现下都还在太守府上。时夫人的那一声叫喊,说不定已经引来了不少的人。
他们如今的这种情况,谁来看,都会将他们当做是夜半行凶的恶犯。
钱卫还在犹豫,他不能被误会成杀人凶手,但在目击到一切的时夫人面前慌慌张张的逃走,结果好像更严重了?
听着门外纷杂且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钱卫回身将零星一推,灯笼歪在地上,里头的烛火正正擦上地平,竟是熄灭了。
黑暗中,少爷的话在耳畔回转,“你去找洛施她们。”
他不会武,在将要被人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带着他走就是累赘,如果只有零星一人,那还好说。
而光凭他一人之言,虽只会被当做空口胡说,但若府衙的人愿意相信,自是皆大欢喜,更差的结果,无非是无济于事。不过零星跑了的话,就不至于让另外两人被蒙在鼓里,到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毕竟,洛施这会儿怕是早已进入梦乡,还等着时伯父上门问罪,她再巧舌如簧的争辩。
钱卫忽而垂眸,而今,她再等不到了。
零星的木头脑袋是理解不了这么多的,他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清者自清是没有用的,只有远远逃离案发地,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于是,零星重新抓上钱卫的手腕,“我带你走。”
他要是真走了,那嫌疑才是一时不会洗不清了!
“听我的。”钱卫不知哪来的力气,不仅挣脱开了气力如牛似的零星的束缚,又推了他一把,身后的屏风都被撞倒了,“走!”
没有时间再给他纠结了,他知道,钱卫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谁能阻止,连倔到一块去的洛姑娘都只能顺着他。
零星只能狠下心肠,头也不回的跳窗跑走。
“你们这两个杀害老爷的凶手,放走一个又怎么样,指望他再来救你走吗?”
钱卫脊背挺直,微微颔首,“夫人,如果我真是凶手,大可以一走了之,又何必留下?
“让他再回来救我吗?倒不如,方才就让他直接带我走。”
时夫人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以郡丞为首,数十个衙役、家丁蜂拥而至。
黑暗的屋内终于有了烛光,他们定睛一看,用来遮挡的屏风挡在地上,床榻那边有着好些混乱的血迹和脚印;因着去捉狐妖,半天没有踪迹的钱少爷站在那里,不慌不乱的与他们的对视,玄色衣裳上添了些脏污,更是混杂着血红的颜彩;太守夫人瑟缩在角落里,似乎很是害怕。
劳郡丞颤颤巍巍的打头阵,想去看看前方床榻上的情况,还未来得及询问钱卫为何在这,时夫人坐在床上,咬着牙道:“是他!我醒来以后,就见到他鬼鬼祟祟的站在床边,而那时时苍已经满身是血,一定是他起了坏心,杀了时苍!”
她竟然没有道出零星的存在?难道是时夫人受的惊吓太大,所以一时忘了?还是她觉得无关紧要?
钱卫看着劳郡丞挥手,站在最前面的三人直接走过来将他按住。他被缚住双手,勉力抬头道:“郡丞大人,我到房间时,太守大人已经没了气息。杀他的凶手在我之前已经逃了!”
劳郡丞看样子充耳不闻,他仔细的观察着时苍的尸体,眉心血红,狐狸的绒毛,下身不着寸缕,这种种迹象,就是摆明了要与先前几案联系起来。
时苍的死状,粗略看来,就会认定是“狐妖”所为。
他盯着放在胸口上的匕首,可,狐妖这次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在胸口上划一刀呢?
“钱少爷,你可是自告奋勇,说是要去捉狐妖破案的。”一听他拐到了狐妖身上,钱卫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劳郡丞眯了眯眼,下一句就是:“然而狐妖再次犯案,杀的还是太守大人,而本应在捉妖的你又出现在现场,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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