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香,你可没拖我的后腿。”洛施道:“你可比某些一点事都不做的人好多了。”
莲香似懂非懂的点头,一张脸像是艳红的云彩,“你没嫌弃我不会武功就好。”
洛施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又是疑似跑路又是悠闲品茶,但既踏上了去府衙的路,又是携着她来太守府,这忙前忙后的,明摆着是要给少爷洗清嫌疑。莲香也不可能再怪上洛施,态度难得改变。
见那队人走了,洛施才舒出一口气,没管莲香在想什么,让她继续指路:“走吧。”
在停尸房的时候,莲香磕磕巴巴的说着时苍的死状,让洛施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办法见到他的死情,而钱卫被定罪,她被抓捕,时间紧迫,采用循序渐进的方式已经不能起到更多效用了。
她大不了将时苍的鬼魂引出来,想办法让他开口宣布杀死他自己的真凶了事。
实际上,相信鬼神切实存在的人很少,她的办法也有一定的风险,甚至她还会被有心之人当成是妖邪。
但在钱卫的这件事上,她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是最简便的方法。而她要的,只是能救他出来。
洛施带着莲香找到时苍的卧房,二人趴在屋顶上,前者的眼睛停在底下的一个女人身上,她站在屋檐之下,身穿鹅黄色的长裳,打眼的很。
莲香是见过时夫人的,她瞅了一眼,奇怪的喃喃:“夫君被杀,她看起来怎么毫无影响?”
哪有在自家夫君死后,还穿颜色这么鲜嫩的衣裳的啊。
邬净慈正跟人吩咐着什么,从洛施的角度看去,她面色如常,一举一动,端着的大家夫人之姿。
待到她带着三五仆从走后,洛施才放心的掀开屋顶的砖块,带着莲香跳了进去。
莲香猝不及防的闭上眼,差点叫唤了出来。
一睁眼,自己还好端端的站在地上,她拍了拍胸口,自顾自的傻乐着。
直到洛施在她身后问了一声:“那个穿鹅黄色衣裳的女人,就是时苍的夫人?”
莲香赶忙应是,同时跑到了她的身边。
屏风破败的倒在地上,为了查证,那些虽然已经被来往的人弄得乱糟糟的血迹都原封不动的保存着。
洛施收回了眼神,这么点东西,她光用看的,也看不出什么。
莲香却又道:“洛施,我觉得很奇怪,听零星说,时夫人那会儿躺在时大人的身边,又是叫唤,又是喊杀人引了人来。在劳郡丞带人盘查了少爷后,她还怨愤难平,看起来很关心时大人的样子。
“可为什么,她穿了那么一身鲜艳的衣裳,方才也好像半点不伤心的模样?”
零星听了钱卫的话,跳窗离开了案发地,但事实上,他一直躲在暗地里偷听,直到事情尘埃落定,他才真正跑走了。所以后来的事情,他都知晓。
如果让因零星头疼的钱卫知道这些,他一定会大大的舒出一口气:偷听的好啊!
这是零星那个木头脑袋,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对的事了!
洛施暗嗤,杀了时苍,在动手时都没有发出能够惊醒一个人的动静,还留下了一个与他同塌而眠的夫人,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但不能因她穿了一件鲜艳点的衣裳,没有做出伤心的表情,就怀疑上她,盖棺定论。
洛施摇了摇头,“没什么古怪的吧?夫君死后,就一定要整日哭丧着脸吗?”
莲香下意识想反驳,但看着洛施有些出神的脸,又按住了话头,撇了撇嘴。
她差点忘了,洛施可不是她情感丰富的少爷。
洛施见莲香不说话了,就要转身去提醒她走远点,却在此时,她看见了一个人。
不,周身的浊气告诉她,那是个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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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梁上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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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裳,整个人看上去柔弱又可怜的姑娘。
洛施之所以这么形容她,是因为她身上的浊气很不稳定,换而言之,如果她是人,此时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而她出现在这里,洛施不相信,与太守一家人没有关系。
“洛施?”莲香见洛施愣愣的盯着一个方向,不由出声唤道。
在命案还在调查期间,这间卧房被封锁起来,就连窗子都被钉得严严实实,故而洛施才带着她从屋顶跳下来。
可太守府的下人比平常都更警惕,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莲香压抑着不敢说的太大声。
先前在客栈碰上命案的时候,她是没有参与几人的行动的,不过经过她的软磨硬泡,零星最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故而,她能猜到,洛施带她回到太守府,许是要招出太守大人的鬼魂。
说起来,她将洛施当了许久的江湖骗子,好像从来没见过她收鬼,她手里的那管玉箫,当过打人的棒子,当过打架的利剑,可就是没当过正途用上。
洛施也在此刻回眸,冲着疑惑的她眨了眨眼睛,“堵上耳朵。”
难道,她终于要吹箫了?可为什么要她堵上耳朵?
莲香本是不喜她这样吩咐性的口吻的,但不知不觉的还是照做了。
很奇怪,然而莲香又倏然开解了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对她无甚偏见了罢”。
她太会蛊惑人心,不怪少爷着了魔似的跟着她。因为连坚定不移的她,都难逃她的魔爪。
吹奏玉箫有一个风险,那就是人人都能听见。这间被锁上得里外不通的屋子一朝传出声响,迷信的人会说招了鬼神,那是冤死的时苍在哭!懂行的人不明所以,但第一时间必定会冲进来查个明白。
总而言之,会打草惊蛇。
所以洛施得做个障眼法,让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人听得更清楚。
不过,这种术法,会让玉箫发出的声响失真——曲调不清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会变得刺耳难听。即便这是救鬼的曲子。
对面的怨鬼倒是不怕,就怕莲香会受不了。
洛施想到这里,刻意将从齿尖出来的音律压低,试图让莲香能够放松一些。
此时费尽心思在这方面下功夫的人,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没有先前什么都不顾的劲儿了:曾经遇到什么事情都只管冲上前,譬如一曲魑魉,明知当时在身边的钱卫很有可能会因为这首曲子失去心智,但处于幻阵之中,着急想要引出怨鬼的她仍旧那么做了,甚至提高了曲子的音量。
而如今,她踌躇不前的握着玉箫,手指的骨节白了几分。
对面的鬼魂双眼空洞的抬起头,洛施这才注意到,这张脸的似曾相识。
向下俯视着时夫人,她的某些角度,和眼前的姑娘,可不就是有些相象嘛。
洛施垂眸,一曲毕,眼前的鬼魂呆坐着没动,她没再看她,则是去在房间里找了纸笔,奋笔疾书些什么。
站在原地的莲香紧皱着眉,讷讷的放下手,庆幸自己听了洛施的话。她寻思着,还以为洛施一直握着那箫,是能多精通乐曲,没想到吹得这么难听。
她要是靠这个捉鬼,不如直接靠她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
毕竟,用那张骗人的嘴来骗鬼,又方便又不会污染环境,比吹箫来折磨死鬼还有身边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的肚子里有一大堆腹诽洛施的言语,后者完全不会想到自己难得的好心却是得到了这个结果,她在房里折腾,幸亏时苍是个纸笔不离身的,她才能在卧房里找到能用的东西。
洛施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说起写字,这是她唯一不怎么忤逆师父的活动了。
只可惜,她不感兴趣的,师父偏说她有天赋,一个劲儿的逼着她使劲学;而有心学的,譬如这写字罢,最初练了三年,比狗爬的好看不了多少。
不过,功夫不怕有心人,她要学,她师父就皱着一张脸,日日陪着她练字画画,然后还是那副表情,在最后看着她完成了一副大作后,矜持的点了点头。
彼时的洛施当即欢呼,那还不能是认可了吗?
不用她喊,莲香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她以为她是要利用看不见的鬼魂来帮助她们,结果她怎么画上了?
莲香凑到一脸认真的人身边,狐疑的跟着低头,那上面的人……
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恰在此时,洛施刚好停笔,她得意的吹干了纸上的墨,欣欣然展示在莲香的面前。
“你快认认,这是谁?”那样跳脱的语气,就连铁石心肠的莲香都不忍打击她了。
莲香艰难的咽口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偏洛施觉得她磨蹭,非要催促道:“你快说啊,还要赶着去将钱卫带出牢房,认出这人是重中之重。”
虽然莲香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联系,但一听到为了少爷,她当然是万般急切。
可这认人,也太——
她的唇角挂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指着那画:“你让我怎么认啊!画得这么难……”莲香顿了顿,错开对面人的眼神,“……难以辨识。”
那画上能粗略看出来是一个人,当然,如果不是经洛施的提醒,打死她也是不会想到的。一张脸上的五官,不知道用上了怎么的笔触勾勒,她甚至觉得画画的人是看到了自己的惊天巨作笑得手抖了起来,这才导致面上的五官无一协调完整;她依照画上的位置艰难地分清了哪个是鼻子,哪个是眼睛,可这越看,越觉得鼻子画得像眼睛,眼睛画得像鼻子,莲香都要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了。
那张能分清谁是谁的重要的脸蛋画得糟糕,洛施还一无所知,饶有兴致的又添了几笔,画出了整个人的身体。
莲香的嘴角疯狂抽搐,她画的那衣裳上的花样,寥寥几笔,人家是描绘得栩栩如生,她是画得半死不活。
要她对着这副画认人,太难为她了!
洛施捏着那张纸,兀自呢喃:“有吗?”她仔细的看了看,“这么像,竟然认不出来吗?”
她的字画可是经过她师父首肯的,那人一向挑剔,一个不满意,就是练上上千遍,也要打回重来。
洛施撇撇嘴,亏她还夸莲香聪明呢,明明也是个笨蛋,比零星笨,不,比钱卫还要笨。
莲香额角的青筋都露出来了,放在往常,她一言不合是一定要和洛施吵起来了,但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有点分寸的。因而,她只是抢过了洛施手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水,又把人给挤走,“你要画谁?我来画给你看。”
洛施先是不肯,又被莲香揪着袖子低唤了好几声,这才磨磨蹭蹭的走回了矮桌前。
她瞥了一眼那个还是低垂着头,不知这边发生的闹剧的鬼魂,鬼使神差的道:“你画一个时夫人给我看看。”
时夫人?莲香顿了顿,手持的狼毫笔停在宣纸上,笔尖的墨水不慎滴落,在纸上晕出了痕迹。
“你不是见过她吗?”洛施见她没动,抱着手臂说风凉话,“你不会是不会画吧,那还抢我的笔做什么。”
这句话……带了些微孩子气,莲香敛起心里的新奇,终于下笔。
莲香摆弄笔的动作游刃有余,好比她拿着玉箫敲打怨鬼,一看就知道对此不会生疏。
可不吗?少爷少时不知抽了哪根筋,逃了不少学堂的课,零星是个醉心武学的呆子,关键时刻顶不了用,她不得已扮了男装,才能替少爷应付夫子的课业检查。
洛施的手背在身后,握在手里的玉箫闪了闪亮光,她不服气的拍着箫身。
法器太有灵性也不好,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就在她气呼呼的和玉箫较劲时,莲香已经将笔放置好,同时吹干了墨水,面带无奈的将画好的画递给洛施。
以后她不仅要防着洛施吹箫,还要防着她动笔。
洛施接过一看,画上的人眼神深邃,鼻子挺直,嘴唇饱满,挂着淡淡的微笑,耳畔垂下玉珰,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裳,腰间系着一条细细的丝带,仿佛随风轻扬着。
高下立判。
但比起对比两幅画的绘画技术,洛施更体会到了一点了不得的东西。
她画的是低眸愣神的鬼魂,莲香画的是风韵犹存的时夫人。
是两个人,却是同一张脸。
莲香见洛施跟没了魂儿似的,捧着那幅画又走向外间,她不明所以的也跟着跑,难得自恋了一回,“我画的有这么好吗?”
洛施在前头摇了摇头,却不是对她的,紧接着强行拎起无精神的怨鬼,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画都快要糊到她没有实质身体的脸上了,“这人你认识吗?”
怨鬼张了张嘴:“我……”
洛施笑了笑,“别开玩笑,你已经死了。”
“死?”怨鬼的语调很生硬,她捧着那张画纸,又重复地咀嚼着那个字。
死?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逼过来的身影,还有她无望的喊叫。
画面一转,一尺白绫挂在头上,女人不顾身边孩子的啼哭,平静的闭上了眼。
这似乎是她所熟悉的,她潦草又痛苦的那一年。
邬净秋的眼神忽而清明,但在洛施的视线里,那个怨鬼,竟是流下了血泪。
邬净秋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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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梁上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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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邬净秋,她是邬净慈,是我的孪生姐姐。”
“孪生姐姐?”
不得不说,就算洛施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还是呢喃着这个词语吓了一跳。
邬净秋的怨结在此,这么说来,眼前这个怨鬼日日看着时苍夫妇两人相处。
洛施再一抬眼,眼神里就带了点异样。
她摸着下巴,干笑了两声:“你如今已经死了,成了鬼魂,只是怨结未消,重回了人间。”
要想邬净秋主动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还得慢慢来。
邬净秋默了默,“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这个房间。”
这就是承认她的怨结在此了。
洛施一听,老毛病又犯了,故作语重心长:“那你可知,你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到了连鬼都做不成的地步。”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邬净秋咬唇,端的是楚楚可怜的姿态,“凭什么作为受害者的我饱受折磨,最后只能选择一死了之,而施暴者能够安心于世,坐在官位上十数载!”
洛施疯狂眨眼,对面人的怒气席卷出了莫名的劲风,一袭白衣,再配上那双血瞳,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来索命的厉鬼嘛!
莲香全程看着洛施自言自语,她忽然感受到刮来一阵风,缩了缩胳膊,凑得离洛施更近了些,又不自觉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真是奇怪,这个房间被封得这么严实,竟然还能有风吹进来。
倏然,她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死命的戳着洛施:“……怎么阴风阵阵的,洛施啊,是不是时大人的鬼魂被你叫出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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