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时大人的话,她不仅不怕,还会夸洛施办事办得好!但若不是,呵呵……
她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洛施的嘴角不住抽搐,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不过,她是没工夫去回莲香的话了,洛施瞥了一眼里间的方向,试探着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时苍吗?他昨晚就已经死了。”
她只能感受到邬净秋此刻的情绪,但对方的脑内想法,她一概不知。
如果她的怨结是因为时苍,是因为死后仍旧放不下仇怨,那么,在时苍被杀后,她的身体开始虚弱,浊气消弭,这就能解释清楚了。
而在她见到邬净秋的时候,她精神涣散不要紧,只要时苍死前的那一幕幕,邬净秋能看得清楚就行了。
洛施向来不需要问得那么仔细,她只要抓住几个关键的问题,就可以闯出一条光明的道路。
“是……不是……”邬净秋的眼里闪过阴霾,相比方才字字句句透露出来的震怒,如今说话却是吞吞吐吐的。
洛施敏锐的抓住了这轻微的一点变化,但语气跳脱,仿若不在意的问道:“是时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又不是他?可如今他人死了,日日守在这里的你,竟是什么也没看到吗?”
邬净秋咬唇,刚想摇头,却在此时,她感受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紧,她没来由的盯住了洛施。
面前的人淡然自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管散发着青紫光芒的玉箫,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手心,这声音如蚊蝇在耳边的叮咬声,细微又闹心。
邬净秋从不知道,自己又一次生长出来的心跳,还能像自尽那次的死之前那样,从剧烈跳动到缓缓停止。
她跌在地上,满眼痛苦,“是时苍!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不过姐姐嫁给了时苍以后,我一直待字闺中。后来我爹娘离世,姐姐将我接到太守府,可时苍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洛施听得入神,大发慈悲给她消减了一点痛苦。正说话的邬净秋却不自知,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他那日借着酒劲,竟然逼着我和他欢好!”
她猝不及防的哭了起来:“事后,事后他要我隐瞒此事,我当然也是不想叫人知道的,尤其是姐姐。可我后来竟是怀上了孩子。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选择了自尽。”
洛施挑眉,细究起来,她说的这些话有不少漏洞。
但她只是轻笑一声,故意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姐姐为了给你报仇,所以亲自动手,杀了她自己的丈夫?”
不管她猜得对不对,那两姐妹的感情究竟有没有如此深厚,能够到为另一人杀人的地步,她总要先诈一诈这看起来神志不清的鬼魂——案子的第一目击者。
邬净秋无声的瞪大眼睛,似是不理解洛施的所说,“不,不是这样的,姐姐她、姐姐,总之不会是她做的。”
“你的姐夫就死在这里。”洛施不听,一把捞起呆坐在地上的人,将她拖进了里间。某种意义上来说,邬净秋此刻还能生龙活虎的,还要拜她所赐,她手下更是不会留情了。
洛施将手按在她重新焕发生机的心脏处,笑得很不怀好意:“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杀人于无形的办法。你的姐姐想模仿狐妖杀人,但那种查不出死因的死法普通人岂能真的使出?所以她下毒,又用了匕首,只可惜,如此一来,反倒弄成了四不像。”
一夜过去,这里还是有着淡淡的血腥气,但邬净秋是鬼,准确来说,只要她有心,她不会嗅到任何血腥味。
邬净秋不言,洛施反倒不耐烦起来了,尤其是看着她那一脸无辜的神情,总能让她想到钱卫那个不知好歹的家伙。
她随意的将怨鬼丢在地上,后者依旧选择错开洛施的眼神。
下毒……匕首……
昨夜,她看见姐姐妥帖地将时苍扶到紫檀桌前,宽慰着给他喝下一口茶。
然而瞬息之间,姐姐眼里厉光一闪,而喝下茶水的时苍抚着胸口,面色明显舒服不到哪里去。
“你真让我恶心。”姐姐道:“净秋是我最亲的妹妹,你却害她失了清白,还让她怀上了孩子,最后……最后她那个傻瓜,她竟然一声不吭的上吊自尽了!”
“当年面对多少人的指点,她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我还道她是为了护着谁!”邬净慈再也控制不了情绪,而时苍倒在地上,因为毒效的发作,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力的晃动舌头,于事无补。
邬净慈不知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没想到会是你!时苍,你我青梅竹马,我本以为应是知根知底的,可我的枕边人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
时苍的气息微弱,脸色惨白,他勉力将眼睛眯起一条缝——他知道邬净慈在哭——她在哭。那双永远高傲深邃的双眼,盈满了代表着脆弱和悲伤的眼泪。
他说不出来话,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在渐渐消失,面对邬净慈埋藏已久的突然爆发,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回应她了。
见邬净慈不舍的俯下身,时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指尖轻触着她滑落的泪珠,冰凉冰凉的,如他的心。
如他已无生机的身体。
遗憾的是,他最后还是未能将那碍人的眼泪拭去。
“杀人就得偿命,哼,你以为你姐姐找了个替罪羊羔,就能安枕无忧了吗?”洛施试图找到钱卫慷慨激昂说大道理的那种感觉,毕竟‘严刑拷打’已经用过一次了,而比起人,鬼魂对于这种‘皮肉之苦’的忍耐度可要高上太多。
但拙劣地模仿着钱卫那种仿佛能够普度众生的救世光环,洛施又是一脸不适应,觉得自己太蠢了。
洛施还在兀自纠结,但不得不说,她这一嗓子,确实将思绪万千的邬净秋从回忆里唤醒了。
邬净秋眼底像是有一块千年寒冰,洛施猜对了,时苍死了,死在她姐姐的手里,而姐姐是为了她。
可在人间这种地方,杀人是要偿命的。
她终于抬眼看向洛施,但眉眼依旧是冷的:“我是鬼,就算我真的看见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相信。”
洛施睨着她:“你以为我是要你当个人……哦不,鬼证,来说明案子的凶犯是谁吗?”
邬净秋愣了愣,她琢磨不清洛施的想法,“你想怎么样?”
眼见洛施笑得愈发邪气,邬净秋都不得不被她的气势逼退了几步,退无可退之时,她口不择言道:“你要救人是吗?那个男人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案发时,姐姐作为证人,一定会一口咬定他的死罪,他必须成为犯案的要犯!”
“是啊,连你这个清醒不到一时三刻的怨鬼都知道的道理,我会不懂吗?”洛施好笑的回着,三言两语间,却能将其惹急了,“你姐姐可以作为人证,可以作为受害者,我也可以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连环杀手。”
“情醒不到一时三刻”,她的身体也确实已经到了勉强支撑的地步,本以为自己能糊弄过去,掩饰着说她也不清楚时苍死时的情景,但洛施如此轻易的说出,像是接受了她的算计,又像是……看不起她的招数。
邬净秋沉下脸,浑身仿佛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姑娘太鬼异了——是一种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鬼魂还要鬼的形容。
洛施勾起笑容,眼神是那样的和煦:“你一定很想你的姐姐吧,她也很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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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梁上燕(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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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净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两个小小的稚童不分彼此,只知道对方是与自己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人。她们不过差了一点时刻,是一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她和姐姐牵着手,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没看出来,你还会描丹青?”
怨鬼被洛施强制收到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里,不得动弹,她这会儿正带着莲香在太守府四处游走,说是要去找时夫人。
被带着飞在屋顶上,没有发出任何细微的响动,洛施却冷不丁的提了这样一嘴。
莲香不敢低头去看,只能感受到耳边有呼啸的风掠过,还有洛施闲闲的发问。她眉毛皱得更紧了:“是少爷教给我的。”
莲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洛施,你画的画真的很难看。有人说话被当成牛头不对马嘴,而你画的画不仅是和画的对象对不上号,任谁见了都会到想撞墙的地步。”
洛施:“……”
洛施没说话,但揽着莲香腰的动作故意松了松。
不说还好,一说就完全打开话匣子的莲香总算停了话头,她停了话头,着急的抓住洛施的肩膀。
“谁!”
没等莲香悻悻的收拾好心情、洛施也还未来得及做出无辜的表情,底下巡守的几个家丁敏感的发出质询。
洛施不再玩笑,第一时间托着人跳下了屋顶。但很不幸地,不知是因为紧张导致脚下打滑,还是有其他原因,瓦片猝不及防的响动起来。
两人躲在院墙后的一个小角落,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洛施自然不想被发现,毕竟真被碰上,打一架的话,她虽不虚,但很麻烦。
不等她细想,靠在墙边的洛施身子一歪,耳边家丁的脚步声竟是离得远了。
洛施眨眨眼,示意跟着她紧张的莲香待着别动,她自己则是扒着墙头,侧身转到了视野开阔的地界。
三四个家丁正往反方向跑,明显是在追什么人。
那个背影……
是零星。
洛施心里有数,看来,那木头脸被钱卫给赶出来了。
看在他赶巧帮她引开麻烦的份上,那她就大发慈悲,不对他多加腹诽了。
洛施又回到原地,好心情的对莲香挑了挑眉,“零星来了,他将人给引走了。”
莲香撇嘴:“他还知道来,恐怕都没有将还被困着的少爷放在心上吧。”
听罢,洛施只是笑了笑,将双腿都被吓软的人给捞起来,并没有说话。
……
阳光透过窗棂,如同流水般缓缓流淌,在地平上撒下光影。
邬净慈不适应的咳嗽了一声。
她仍旧是洛施所见到的,那一身鹅黄色的长裳,只是面色不如莲香臆想的那般畅快,反而有些灰暗。
“何必找人为我顶罪?”邬净慈无悲无喜,缓缓开口:“只怕是你要将所有的脏水都泼给他,让他成为传闻中的连环杀手,好为你将来的仕途铺路吧。”
言下之意,如果为了包庇她这个杀人凶手,大可做出找不到凶手的假象,让这桩案子随风逝去。但为了他的政绩,他中途改变主意,刻意在夜晚闹出动静,将钱卫引到她的房间,让他发现时苍的尸体,最后,顺理成章的让其做了替罪羊。
与她对坐着的人若无其事的抬眼,呷了一口茶水,突兀的笑了一下。
邯山郡本就因为接连没了几条人命,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而今太守惨死家中,她又故意顶着狐妖的名头,若是将其列为同一个案犯所做,那么凶手,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些,邬净慈都懂。
出于什么目的去质问眼前人,她却想不清楚。
“净慈,你是在怀疑我有私心吧?”劳竹回一针见血的指出邬净慈的所思所想,这个在洛施眼中宛若受气包形象的男人支着下巴轻笑:“你就是觉得,我是盯上了太守的位置,甚至巴不得直接替你杀了时苍,反正在暗箱操作之下,凶手的人选也另有其人。”
邬净慈不耐的抿唇,眼前的人一身风华,眼眸深邃如潭。她一直都看不清他。
净秋死后,她并没有太执着她的生前事,只是将她留下的孤女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着。
一个月前,就是传出狐妖连犯两案的那段时间,她意外发现,女儿的血和时苍的血可以融合。
邬净慈因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收拾出了自从妹妹死后,只是齐整的摆放好的属于她的遗物,想要从当中找出那个让待字闺中怀上身孕的人的线索。
邬净慈找到一封未拆封的信,是在控诉夺去她的清白、让她怀上身孕的人,其余的就是一些绣着各式花样的手帕。她只能寄希望于重新做一次滴血认亲。而更多的,是她不愿意相信那人会是他。
两滴血在她的眼前慢慢融合在一起。第二次的结果依旧如此。
孩子是时苍的。
邬净慈狠狠的捏着桌角,指尖都已发白,她却浑然不觉。
妹妹多年未成婚,问起她时,她多是不愿,索性家里已无长辈,最多只她这样一个姐姐。她想着,就由妹妹去吧。
可不愿嫁出去、被她接来太守府住着的妹妹,在一日竟是有了身孕。
净秋的肚子没捂住,不仅她知晓了,就连左邻右舍,大半个主城的人都知道,那个熬到三十还未嫁的邬家女儿,还未成亲先有了身孕。
市井百姓的那些闲言碎语虽没有表现在明面上,但背地里戳着脊梁骨的话语,她不是没听见。
但妹妹像是没受到影响,也不主动提起这件事情。邬净慈当那是她不愿提起,也不想让她担心。邬净慈当然不会主动去揭开她的伤疤,只得想尽办法去安抚她。
她怕她会想不开,但妹妹只是窝在她身前,脸颊蹭着她的手臂,就像小时候那样。邬净慈于是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妹妹好好的,未成亲生下孩子又怎样,被当成不知廉耻的姑娘又如何。外头人的想法,没有谁会在乎,她只要她幸福安康。
妹妹还是寻了短见。
邬净慈只能忆起,那天的光景应是黑乎乎一片,她走进净秋的房间,孩子的哭声、四周仆从的言语,都有些瓮瓮的。她觉得自己不光看不见,连听觉也差点要被剥夺了。身边的丫环告诉她,净秋小姐用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是他,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做出这样的混账事。
离净秋自戕的半年时间后,她没想到自己会找出这个人。那一刻,邬净慈却是觉得自己扶着桌角,又是头晕眼花的,像是回到了听到净秋自尽消息的那个时候。
她固执的将邬净秋的死,怪在了时苍的头上。
邬净慈很快打定了主意,最近邯山郡疑案频发,时苍对其束手无策,她何不将他变为其中一个案子?
但不能让时苍起疑,邬净慈只得冒险,找到有公务在身、一路被时苍提携到郡丞位置上,因而与她有着数面之缘的劳竹回。
她并没有将所有的实情告知于他,只是平地惊雷般丢出一句:“和我联手杀了时苍,之后你就是太守。”
两人只有素日打照面的情分,她摸不准劳竹回的想法,但无论他是否同意,邬净慈都铁了心的要去杀人,他若是有心在案发后查处她,邬净慈也不会有怨言。
她本来的计划,就不是能瞒太久。
而劳竹回眸色深深,像是不意外她的到来,“夫人的计划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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