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里走,有两人都穿着官服,手按着刀柄,正对坐在一张木桌上。
一人叹道:“没想到,时大人会死的这么惨。”
“当初传出狐妖作案时,大人就一直说要封锁消息。你说,那妖怪再次出手,还盯着时太守下手,会不会就是来示威的?”
另一人显然没有那么感伤,他神经兮兮的思考起了时苍的死讯。
他对面的男人冷哼一声:“哪有什么妖怪不妖怪的!”
不怪他对时苍身死的事情表现得这么难过,狐妖作案的风言风语在百姓口耳相传之间疯传,然而时太守的态度是压根不信,这个男人亦是如此。
他虽只是一个看守牢狱的小小衙役,但自打他当了差,要说最敬仰的,还要数为官公正,行事练达的太守大人。
男人继续道:“我看啊,就是有人装神弄鬼!如今凶手已经伏法,他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迟早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声音之大之愤怒,在幽森的牢狱里传得很广,钱卫浅抬了一下眼皮。
杀死时苍的凶手伏法?是在说他吗?
不等他细想,外头又有人重重咳了一声,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劳郡丞刻意发出声响,那两个聊到兴头上的衙役慌乱的停下话头,立刻托着刀见礼:“郡丞大人。”
劳郡丞宽大的衣摆晃了晃,瞥了一眼里头长长的走道,比起点了几盏油灯的此处,那里才是压抑气氛的源头。
“我是来找人问话的,你们将刚送进来犯人的牢房钥匙给我。”他顿了顿:“你们不必跟来。”
偌大的一个郡城,比起出了几件令人惶惶不安的连环杀人案,一些抢劫盗窃案更是屡见不鲜。因此,牢房里关押的犯人并不算是少。
劳竹回的步子,湮没在诸多的怨声载道中。
不过,他这么大一个活人,在场的犯人中也没几个是不认识他的,很快都收起了抱怨,一个个伸长着手,嘴里嘟囔的,都是“大人饶命”云云。
他一概不理,施施然的牵动着腿,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的前面,用钥匙打开门。
钱卫换上了白色囚服,自始至终都端坐在横在一侧的床上,静静的看着来人。
将他带离时苍的卧房,衙役又让他换上了囚服,最后把他丢进了牢房后就再无下文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钱卫好歹也是富甲一方的钱家公子,虽没正经上过公堂,和当地官吏也是打过交道的。
除了最开始在案发地问过他一两句,而后连最基本的审问都没有做过,还要这位郡丞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来跑一趟牢狱。
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别有其他用心。
劳竹回见他这么坦然自若,是真的不会想到他皮囊之下,还有那样迂回曲折的心眼。
“洛施跑了。”劳竹回的话一出,钱卫这才抬起了头。
看来劳郡丞查到洛施在同悦客栈,且带着人去抓她们了。不过,其实就算洛施没及时离开,她武功高强,还有零星在,几人也能挡开重重阻拦。
跑了就好,跑了就好。
钱卫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劳竹回眉心轻跳,但还是平心静气的继续道:“没想到洛姑娘不仅有捉妖的大本事,连对危险的敏锐度都要比常人更高。”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让钱卫有种后半句话在内涵他的感觉。
他被当成杀人凶手,可不就是因为没有对危险的敏感度,出现在案发地吗?
钱卫的身体微微倾斜,与有荣焉的扯了扯嘴角:“她本事一向很大。”且他还没见识到所有。
劳竹回:“……”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劳竹回忍了忍,尽力保持住温和的皮相,唇角重新扬了上去,“钱公子,今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那狐妖抓到了吗?”
抓妖……
钱卫跟着洛施去抓妖来破案,结果慕容昭自尽,洛施的想法是要随便找一个人来顶替凶手的名头,只要给皇上和百姓一个交代即可。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也因为是意外情况,在他被当成凶手抓捕之后,除了他和洛施,谁都不会猜到事情的进展。
劳竹回也不可能被排除在可能性以外的。
钱卫缓缓坐直,不答反问:“这和昨日的案子有关系吗?”
劳竹回凝视着他,听时苍说过,钱卫在孩童时期,帮了当时进京赶考却失了盘缠而落魄的太守,他一直记着,将其当做他自己的恩人。
从见到钱卫的第一面开始,他抓住时机观察过,这位家财万贯的小少爷也实在是个脾气好的,毕竟能够忍受洛施那个臭脾气。
这似乎是他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
劳竹回面色不改,稍点了点头,“太守虽死,但查清那三个杀人案是他生前的夙愿,你既答应他要去捉妖,我不过是例行公事,要你给个结果。”
“大人该行的公事,不应是询问时太守的案情相关吗?”钱卫笑了笑,继续将话题带歪。
“你以为你留在监牢,不用去上公堂,是我对你法外开恩了吗?”劳竹回意识到这一点,他气愤的怼道:“你的嫌疑最大,我大可以草率的结案,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是指什么?”见劳竹回顷刻之间泄了火气,钱卫又百无聊赖的继续道:“是要我成为那个盛传的连环杀手?连犯四案,如今甚至不知好歹的杀了时苍时太守。”似是独自思索,又似好心探询。
劳竹回黑着脸,僵在原地没有回答。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钱卫勾起唇角,他早便看透,劳郡丞脾气急躁,他不用费多少功夫,他自己就会露馅。
这所有的事情,是包括了太守的案子,还有先前已经被列为连环案的那三桩吗?
想起他先前听到外面衙役的那句话,关于那句“杀人如麻”。他在心底暗嗤一声,连杀四人,可不就是天理不容嘛。
如此说来,只有狐妖死了,他才有替罪的可能罢。他一旦被推斩,身为犯了一连串罪案的凶手已死,之后要是再有类似案子出现,打为模仿案不行,毕竟是真凶手;揪出真凶手也不行,因为根本抓不到!
而要他替罪的话……劳竹回若是不信洛施能抓到狐妖,不信他没有杀时苍,他当然可以自己慢慢的查,只要没人催着,三年五年的时间都可以。但他偏偏来询问他是否抓到狐妖,口不择言的说要他承担一切,还将慕容昭犯下的案子一并推给他。
这说不通,劳竹回的态度就不对。
更像是,他知道案子的内情,故而想找个替罪羊遮掩过去。
但还是有一点说不通,假设他推断的是对的,背后的推手是眼前人,他为什么会这么耐不住脾性?难道,他没有设想过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吗?
那个杀了时苍的人,与引零星进时苍房间的黑影有关系吗?如果有,他是否真是凶手计划好的替罪羊?
钱卫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如今将劳竹回与凶手联系在一起,就更想不通了。
他三两句话就被自己套出了情况,会是那个轻松抽身的凶手吗?
那若是劳郡丞真能做到滴水不漏,却在他眼前演戏呢?可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眼前的人怕是不会想到,只一两句话,钱卫就足以据此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线索。
“郡丞大人,”钱卫四两拨千斤,压根没想认真回答劳竹回的问题,“如果没出这档子事,我们或许就能将狐妖带回来给太守看了。”
他眼底讥讽的笑意,劳竹回看得清清楚楚。他干脆也不装了,“钱卫,不管狐妖是否存在,大家其实只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凶手。而你,很不幸地就要成为这个人。”
他一甩宽大的袖子就要走,钱卫笑意未变,唤住了他:“大人,您真的是因为想要尽早了结这个案子,才将我推出去的吗?”
他发现了,劳郡丞知晓他自己漏了破绽,他的话就是要提醒钱卫,他不过是为了交差,才要拿他去应付人。至于这提醒是对是错,是好心还是包藏祸心,就需要钱卫自个儿想了。
钱卫也确实开门见山了,当然,没有得到结果也就是了。
劳竹回没有回答一个字,和来时一般,在无数囚犯的叫嚷声中若无其事的迈着步子。只是比之来时,他的步伐到底沉重了许多。
钱卫在他关上门后,面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可笑的是,他所想象的屈打成招是幸运的躲过了,就连签字画押的步骤都可以省了。他恐怕要直接赴刑场了。
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牢房外其他囚犯的声音又一次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继而又回归沉默。
钱卫在最角落的囚牢,他绕着一个角落漫无目的的绕圈,甚是烦躁,没有注意到这一莫名的动静。
但他闻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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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杀人灭口的!!(开个玩笑)
五一假期愉快哦~(撒花)
第42章 梁上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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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第一时间掩住了口鼻,说是异样,但跟零星相处了这么多年,对这种味道,他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少爷,少爷。”
身后,零星闷闷的声音传来。
钱卫捂着口鼻凑到门边,零星戴着面罩,拿出一个小药瓶,“解药。”
钱卫明白他的意思,他放下掩在面上的手,嗅了嗅。
这东西飘香十里,能在短时间内让人昏迷,比一般的蒙汗药还要管用。
这是零星从一个老大夫那里学来的,那大夫说他有制药的天赋,非要收他为徒,零星就是个武痴,除了练武最在乎的也就是钱卫,说什么也不愿意。当时是莲香硬拉着零星去做了几日学徒,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大夫又苦着脸,将人给送回来了。
一来一回,仅仅几日的时间。他开玩笑说过,零星好歹学了点东西。
这药他许多年没拿出来过了,哦对,他也没机会让他用到。
钱卫大口的呼吸着:“你怎么来了?”
零星大半张脸还掩在面罩之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有如寒冰,“来陪你。”
他明白钱卫昨晚将他赶走的意思,就是让他尽快通知洛施和莲香,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如今任务完成了,钱卫又进了监牢,他不能让钱卫独自一人待着。
钱卫尴尬的摸了摸挡在身前的牢门:“我第一次进监狱虽然没经验,但这种事,你确实不用陪着我的。”
他看出来了,估计是太听他娘的话给闹的。他娘从将脱颖而出的零星定为他的贴身护卫后,就给他灌输“贴身就是凡事都要跟着”的观念。
可进大牢要陪什么啊!还是在他已经把人给赶走的情况下!
钱卫清了清嗓子,正琢磨着怎么把这傻小子给劝出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见到洛施了吗?”
“我找到莲香,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她了。”
言下之意,是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了莲香,他根本没有去找洛施。
钱卫越看他越来气,“你交代莲香去通知洛施后,就一直等着机会弄晕那些人进来找我是吗?”
零星没发觉钱卫的情绪,他还骄傲上了,“我在门口蹲了几个时辰了,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这会儿他们都在用午膳,我这才打晕了外面的两人。”
蹲在监狱外几个时辰,这会儿外面闹的乱子,那些外头的风言风语,他怕是一丁点都不清楚。
虽然他本来也没指望零星能关注这些,但他完全自己给断绝了途径……
钱卫顿觉头疼,“不需要!”
他的语气很重,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摸清钱卫的恼怒——零星算是半个正常人,他弱弱低下了头。
但他摆出来的态度分明还是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
说到置身事外,有那么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在局中,却又好似没有嫌疑。
空口白牙的怀疑就是在胡扯攀咬,这是钱卫一贯的认知。
钱卫就算心里再焦急,也不会真的无缘无故的怀疑上时夫人,他想起时夫人那时忽略第二人的控诉,像是当零星这么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他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你快去找洛施,对了,去太守府,她现在一定在找时苍的卧房。”钱卫直接吩咐道:“零星,洛施带着莲香,一旦被盯上会很麻烦。”他顿了顿,还是说道:“还有,你要告诉她,就说我觉得劳竹回有问题。”
他如今是出不去了,但千万得将大有用处的零星派出去,还和洛施通个消息,否则等劳竹回回过味了,洛施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莲香,肯定要吃亏的。
他原先还想着,有零星带着莲香,洛施总能舒展些,但谁能想到,零星猛扎到他这里来了,如此也就罢了,还没带外边的一点消息过来。
钱卫可真是相当后悔,他唤他“武痴”,是对第一个的肯定,可不是让他履行第二个字的啊!
钱卫这会儿终于不打算用怀柔政策了,零星这人,木头脸石头脾气,得用硬的。
零星百般不愿,在他眼里,洛施那般有大能耐的人,会有什么麻烦。
他没动,仍旧呆呆低着头,钱卫没法,气急败坏的作势要撞墙,“你快去!”
钱卫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将那莫须有的清名看得如此之重,就这样沦落了如此被动的地步,只能干着急。
犹如老僧入定的零星这才有了反应,他攥着牢门,用的劲道不知是对谁,却是实实在在的对钱卫低低应了一声,“是。”
……
“如果零星在就好了,他会武,至少不会拖你的后腿。”
洛施揽着莲香,在偌大的太守府里窜来窜去,她一开始还当这是遛弯,可在经历了无数次差点被巡守的护院抓住后,她也不禁轻喘上了。
这时听到莲香像是自责,又像是抱怨的一句话,洛施拿着手当做蒲扇挥的动作一顿,觑了她一眼,“他比你还笨,指望他有什么用?”
莲香不解的嘟囔:“为什么这么说?”
洛施好笑的摇了摇头,莲香当时告诉她,零星将钱卫的处境一股脑地交待给了她就跑没影了。
他有事要办,但整一个邯山郡,她们除了已死的时太守,再就是跟府衙的人打过交道,他不来找她,偏偏一个人行动,能办什么事?
洛施猜,那厮怕是去找钱卫了。
而被当成连环案的凶手,钱卫能在哪里?
零星一个好不容易被钱卫推出去的人,又闯入那重重监牢。洛施想,要是钱卫真在那看见了他,不知那位一贯温厚的小少爷会不会发作。
想到这里,洛施嘴角挂上荡漾的笑容,也该让那木头脸治治自作主张的钱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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