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泉一顿,望着这张脸,他总觉得有割裂感,他本来是想讽刺十鸢的,但此时原本的话被他吞下去,转而嗤道:
“你一个妇道人家,到这处来做什么,将军就不管你?”
十鸢没忍住瞪了他一眼,气得脸色涨红:“宋将军不觉得自己在多管闲事么?我既然能出来,自是爷点头同意了的,爷都不觉得有什么,您倒是气急败坏起来了!”
宋翎泉被她怼得一顿。
全程,顾婉余都在雅间内,没有露面,十鸢也没有发现顾婉余,否则,她不会这么淡定。
话音甫落,十鸢就要绕过宋翎泉,下一刻,又被宋翎泉再次拦住。
宋翎泉回过神,险些被气笑了,他会拦住十鸢,自是因为不想让她顶着和许晚辞一样的脸败坏许晚辞的名声。
再说了,谁家姨娘会独自出门来看戏?
瞧这梨园里里外外,除了被老爷们带出来的,哪还有女子露面的?
她一个女子混在其中,也真的胆大妄为!
宋翎泉:“你当我愿意管你?要不是——”
他话说到一半,倏然顿住。
十鸢却是一脸不解,她拧眉,追问:“要不是什么?”
宋翎泉不想提起许晚辞,但他不觉得十
鸢会不知道许晚辞的存在,见状,他冷笑道:
“有必要装模作样么?你来戚府,不就是奔着鸠占鹊巢来的么?”
十鸢一头雾水,被说得稀里糊涂:“你到底在说什么?”
不待宋翎泉回答,背后就传来女子慢悠悠传来的声音:
“爷和佳人聊得好开心,是将妾身忘了么?”
宋翎泉一顿,他转过头,没有瞧见十鸢在看见顾婉余时,陡然放大的瞳孔,十鸢有点呆住。
顾姐姐怎么会在这里?
她前世从不曾听说宋翎泉身边出现过顾姐姐这号人。
顾婉余轻飘飘地睨了她一眼,这一眼没人觉得有问题,十鸢却是立时回神,她竭力按住心底的情绪,偏过头,只作好奇模样地望向顾婉余。
宋翎泉见到她,敛下了脾气,皱眉:“你怎么出来了?”
顾婉余斜睨了他一眼:
“妾身再不出来,爷哪里还记得今日带了妾身出门。”
这些时日,宋翎泉已经习惯不和她计较这些言语上的冒犯了,闻言,也没觉得恼。
顾婉余掩住唇,和十鸢对上视线:“爷要是有事和这位夫人说,不如请夫人进来细谈,这在走廊上,不仅拦了别人的路,也叫别人看了笑话。”
她说得漫不经心,但四周隐隐投来的视线,在这一刻彻底消失。
宋翎泉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皱了皱眉,再看向十鸢,十鸢谨慎地望向他:“我和宋将军没什么好聊的。”
十鸢再是想和顾姐姐碰面,也不会选择在这个时候。
依着她和宋翎泉的第一次见面,她对宋翎泉肯定是排斥的,不会想要和宋翎泉单独相处。
所以,她必须选择拒绝。
她来找宋翎泉,就是想让宋翎泉给她难堪,让她回去后好有理由去找戚十堰。
但事情变成这幅模样,让十鸢一时也有点头疼,相较而言,她可以另寻机会,但绝不能让宋翎泉察觉到她和顾姐姐相识。
十鸢要略过宋翎泉,但宋翎泉决定的事情,根本不想问过她意见。
他冷冷地看了给十鸢领路的伙计一眼:“滚。”
伙计额头都冒出了冷汗,他苦着脸看向十鸢,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伙计不敢得罪宋翎泉,和宋翎泉相比,十鸢一个女子,自是要心软得多。
分明是宋翎泉为难他,伙计却是把难题抛给了十鸢。
十鸢知道这不过是人心常态,心底没有半分动容,但脸上却是气恼得不行,她不忍叫伙计因她为难,恼望向宋翎泉:“宋将军就会仗势欺人么!”
看得出她是想骂人的,但骂出的话也是不痛不痒。
这话一出,伙计也听出了她的心软,忙忙退了下去,很快不见人影。
顾婉余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她头一次见十鸢这幅模样,居然不知这丫头做戏也是一把好手。
晴雯扶着十鸢,忍不住替姨娘说话:
“宋将军,是我们将军让姨娘出来散心的,来看戏也是将军点了头的,您何必为难姨娘呢?”
晴雯都摸不清头脑,按理说,姨娘也是宋将军上官的后宅女眷,怎么也不该被宋将军威胁和为难。
但晴雯也知道将军和宋将军的交情,相较而言,一个姨娘的分量在其中也变得无足轻重了。
晴雯的话不能让宋翎泉放过十鸢,只会叫他心底越发不爽,宋翎泉嗤笑了一声,半是威胁地挑眉道:“陆姑娘应该也不想让我和你在这里交谈吧?”
十鸢已经气红了眼,她出门时,根本没有带人,戚十堰也没有这个吩咐,毕竟,谁能想到会有人在幽州城为难戚府的人?
偏一个宋翎泉不按常理出牌。
如此一来,就算十鸢带着侍卫出门,凭借宋翎泉和戚十堰的交情,侍卫都不一定敢违抗宋翎泉的命令。
十鸢只能忍住情绪,憋屈地踏入了雅间,踏入雅间的那一刹,她倏然低下头,偏头避着宋翎泉擦了擦脸,再抬起头,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硬是装作没事人一样,但她眼眸红红,藏着的情绪根本瞒不过人。
宋翎泉袖子重中的手不着痕迹地一动,他挪开眼,语气不耐烦:
“哭什么,叫你谈话,还委屈你了不成?”
十鸢咬住唇:“这非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而是我根本不知道何处得罪了宋将军,叫宋将军这么看我不顺眼。”
“我和宋将军明明只见过两次,不是么?”
她终是控制不住情绪,这番话都说得有些抽噎。
宋翎泉望着十鸢掉下的眼泪,有点烦躁,又不知为何烦躁,他将这一切归结于看十鸢不顺眼,他冷声嘲讽:
“不惜利用亡人牟利,陆姑娘和我装什么无辜,踏入戚府的那一刻,你就该知道,不论遭遇什么,都是你自找的!”
他笃定了十鸢利用许晚辞,自是不信她所言的不知情。
有人隐晦地拉了拉宋翎泉的衣袖,宋翎泉陡然回神,他也觉得自己失态,他和这等女子废话什么?
宋翎泉阴沉着脸,警告地对十鸢道: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不要再让我看见你出现在这些地方,若是给她蒙了羞,没人会护住你!”
十鸢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他说得没错,戚十堰的确准许她什么地方都能去,而一旦她真的给许晚辞蒙羞,戚十堰绝不会护住她,毕竟,最在乎许晚辞的人莫过于戚十堰莫属。
宋翎泉不过是嘴上冷嘲热讽,只要当事人不在乎,根本无关痛痒。
十鸢从不会怀疑戚十堰对许晚辞的情谊。
十鸢仿佛被他说得又臊又难堪,也有不解,她想问点什么,但宋翎泉显然不准备给她解答,直接冷声:
“回去。”
十鸢一梗,她也有脾气,当下转身就走,和顾婉余擦肩而过,她走得急,连衣袖甩到了顾婉余都没有注意到,连梨园都不待了,直接出了梨园。
宋翎泉一路目睹着她离开。
顾婉余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她手指轻推,手心的纸条彻底被藏了起来,她偏了偏头,今日的一切叫她意外的是宋翎泉的态度。
她和宋翎泉接触了有一段时间,对宋翎泉自是有一番了解。
也不知道宋翎泉有没有发现,他对十鸢过于有些在意了。
顾婉余掩住眸中的情绪,她勾住下颌,有点不解地问:
“爷惯来怜香惜玉,怎么对那位夫人这般恶语相向?”
宋翎泉皱眉,不想提起和顾婉余提起这些:“没什么。”
闻言,顾婉余她几不可察地轻挑了下眉梢。
她漫不经心地想,那位许姑娘当真是了不得呢。
*******
十鸢出了梨园后,她没有直接回戚府,原因无他,她才出了梨园没多久,外间就淅淅沥沥地落起了雨。
马车有棚,但淋得久了,雨水也渐渐渗透马车,而城南和城东隔了将近一个时辰的距离。
在靠近茶楼处,马车匆匆地停了下来,晴雯焦急地转身掀开提花帘:“姨娘先下来躲躲雨吧!”
十鸢望着外间的雨,只觉得或许是天赐良机,她顺势下了马车,藏起红色未褪尽的眼眸,和晴雯忙忙进了茶楼,伙计领着她们上了二楼雅间。
二人点了两盘糕点和一壶茶水,雅间内点着熏香,袅袅白烟升起,给室内添了些许寂静。
十鸢下颌抵住双膝,她双手绕过腿,一言不发地望着手中抱着的暖婆子,整个人陷入情绪中,安静得一言不发。
这个时候,晴雯倒是希望她能露出了情绪,否则,人真的会把自己憋坏的。
晴雯坐在了姨娘身边,她低声道:“姨娘在想什么?”
十鸢埋首,许久,声音很轻很轻地传来:
“我在想,幽州和长安真的不一样。”
她说:“长安才不会下这么多雨呢。”
晴雯一怔,她知
道姨娘是从长安来的,而姨娘这时提起长安,让她陡然意识到——姨娘其实是想家了吧。
晴雯渐渐沉默了下来,姨娘才来了府中半个月,现在就已经想家了,往后余生可怎么熬过去啊。
许是感知人的情绪,这场雨久下不断,雨帘挡在茶楼门前,拦住了客人的去路。
日色渐渐地昏暗下来,雨色加深了这种暗色,敲击在砖瓦上,四周都仿佛是静悄悄的。
天边最有一抹余晖也褪尽时,有人趁着雨幕回到了府中。
戚十堰持着八骨油纸伞踏入了府中,他收起了伞,交给了后头跟上来的小厮,刚踏上游廊,就见柏叔脸有担忧地走近。
戚十堰停住了脚,他皱眉:
“怎么了?”
他常是这个时辰回来,所以,戚十堰很清楚柏叔的担忧不会是因为他。
戚十堰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柏叔在他跟前停了下来,但视线越过他朝外看了一眼,外间一片安静,不见人影,他一顿,就听柏叔道:“是陆姨娘,还没有回来。”
因着柏叔心底清楚陆姨娘为何会入府,他寄希望于陆姨娘能让将军走出来,加上将军对陆姨娘的冷淡,柏叔知道,陆姨娘极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将军的青睐,而这一切若非是他当初将信件呈给了将军,根本不会发生。
他拿陆姨娘的一辈子去赌一丝将军会走出过往的可能,所以,柏叔对陆姨娘存了几分愧疚。
这三分愧疚,能让柏叔平日照顾十鸢的日常所需,也会担忧她的安全,但仅此而已。
戚十堰抬头望了眼天,他沉默了一下,才道:
“还没有到宵禁的时候。”
柏叔一顿,但见将军神色淡淡,到底是没有再提起陆姨娘。
戚十堰回了府,就直奔书房而去,他整日忙碌,尤其在意识到幽王的想法后,他心底更是绷紧了一根弦,不敢有一点松懈。
戚十堰翻看着舆图,视线落在某处,久久地没有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间隐约有打更声传来,府中依旧没有传来动静。
书房内的熏香白烟早不知何时没了,戚十堰偏过头,外间的雨水顺着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一直未停。
许久,书房的门被从外敲响,戚十堰撂下了狼毫笔,他闭了闭眼:
“进来。”
柏叔推门进来时,他也站了起来,柏叔没注意到这一点,有点着急道:“将军,宵禁的时辰都到了,陆姨娘还没有回来!”
戚十堰已经朝外走了,他声音淡淡地撂下:
“备伞。”
柏叔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直到听见这一声,他才愣住,后知后觉地望着将军的背影,将军这是要亲自出府找姨娘么?
没等柏叔想出结论,戚十堰的做法显然给了他答案。
他接了伞,上了门口停着的马车,颀长的身影消失在了深深雨幕中。
戚十堰想过很多十鸢的位置,第一个念头就是梨园,因为十鸢特意提起过能否去听戏。
但马车还没有到梨园就停了下来,他从马车上下来时,就见到女子站在茶楼的门口,她仰着头,望向屋檐下挂着的灯笼,灯笼在夜色散发着朦胧的光晕,那些光映在她脸上,也让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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