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府中来了一位女子,她自称姓许,在姨娘回来前,将军就得了消息回府了。”
府中没人不知道许晚辞的存在,纵使没人见过她的画像,但也清楚将军对她的一往情深和许晚辞对将军的救命之恩。
也因此,在见到许晚辞后,众人立即意识到一向不近女色的将军为什么会忽然纳入一门妾室。
十鸢的脚步彻底僵硬在原处,半晌,她姣好的脸庞陡然失色:
“姓许?”
小厮再也不敢说话,他呐呐道:“这是金玉阁给您送来的首饰,奴才还没来得及让人给您送去。”
十鸢怔怔地拎起锦盒,像是个木然的傀儡。
晴雯也担心地看向姨娘,她迟疑地劝慰:“姨娘不要胡思乱想,许姑娘三年前就去世了,怕不是什么江湖骗子来冒名顶替的。”
她的话不无道理,一个早就死了三年的人,忽然死而复生地冒出来,怎么想都会让人觉得可疑。
十鸢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她忽然朝前院的方向走去。
她入府后,从未去过前院,这是第一次,而前院的人也是第一次不知道该不该拦她。
前院早乱成了一团,其实也不是,戚十堰被柏叔派人传消息赶紧回来,他从未想到会在府中再见许晚辞。
她就那么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听见动静,一点点地转过头来,四目相视,戚十堰的脚步被彻底地钉在了原处。
女子忍不住地红了眼:
“……阿堰。”
戚十堰不会认错许晚辞,这世间只有她一人会喊他阿堰。
戚十堰在这一刻不知道在想什么,脑海一片空白,许晚辞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间,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她终是红着眼扑入了他怀中。
戚十堰浑身僵硬,他只能任由许晚辞扑向他。
柏叔在看见这一幕时,不由得想起了陆姨娘,她惯来心思敏感,如果她知道许姑娘回来了,恐是又要伤心不安了吧。
他了解将军,将军越是不肯见姨娘,才越是说明问题。
陆姨娘性子柔顺,偏柔以克刚,柏叔心底清楚,总有一日水滴穿石,况且将军从不是心硬之人,府中一切都在渐入佳境。
可现在许姑娘回来了,所有事都会乱成套。
许姑娘没有死,为什么现在才出现?如果她早出现一个月,也不会有现在的情形。
可惜没有如果。
前院内没有人说话,只有许晚辞压抑的哭声,沉默成了一片死寂。
直到外间传来侍卫为难地阻拦声:
“陆姨娘,没有将军的命令,任何人不能进入前院。”
这一声打破了前院的安静,所有人都听见女子的声音,她安静了许久,轻声自嘲地问:
“……是任何人都不能进,还是只有我不能进?”
戚十堰蓦然转过头,他站在门口,轻而易举地看见院前的女子,她也在朝这边看来,对视的那一刹,她一点点地红了眼,视线下移,终是白了脸。
这一刻,拦在二人中间的门槛仿佛成了天堑。
她手中拎着的锦盒啪嗒了一声落地。
她望向他的眼神像是在问——不是任何人都不许进么。
她一言不发,湿意悄无声息地从眼角落下,脸色白,唇色也白,像是看透自身处境,她终于不肯再
留下自取其辱,转身跑着离开。
戚十堰袖中的指骨微微泛白,锦盒落地声音仿佛延迟地落入他耳中。
有人松开了他,许晚辞像是被当头一棒,脑海一片空白,许久才回过神,她确认自己听见了姨娘二字。
等她回神,再转头看向院门口时,只来得及看见女子的背影。
两个容貌相似的人,在这一刻脸色都是骤白。
柏叔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只觉得世事难料,他心中叹了口气,上前一步:
“姑娘,您和将军久别重逢,情绪难耐,但时辰不早了,不若早些休息,有什么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许晚辞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望向戚十堰,许久,她艰难地扯唇一笑:
“柏叔说的是。”
许晚辞心底自嘲,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戚十堰这个闷嘴葫芦给她解释么?
但解释什么呢?
这世间男子都是三妻四妾,况且,她已经死了不是么,她死后三年,戚十堰身边有了新人,难道有什么不对么。
许晚辞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没错。
但她还是控制不住情绪。
怎么能甘心呢。
她和戚十堰年少相知,数年间,她不曾矜持、不曾保留地将情谊剖析给戚十堰听,终于让戚十堰对她生出不同。
别人怎么就轻而易举地能陪在他身边了?
柏叔亲自领着许晚辞离开,许晚辞和戚十堰错身而过时,终于忍不住地闭了闭眼。
府中一直有许晚辞的院落,她死前的东西都被妥善地收在了在这里,她在前院等待戚十堰的期间,柏叔早让下人打扫好了房间。
柏叔把一切安排妥当,要离开时,许晚辞叫住了他:
“柏叔,那位陆姨娘……”
她还是在意。
许晚辞想,她没有办法不在意。
柏叔停顿了一下,片刻,他把一切责任揽在了自己的身上:“是老奴自作主张……”
柏叔将这件事简短地和许晚辞解释了一番,许晚辞怔住,她堪堪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胥铭泽从不会和她提起戚十堰。
所以,她不知道戚十堰这三年来都不近女色,她也不知道戚十堰将她牌位摆在戚夫人的位置上,她更不知道,戚府中唯一的女眷也是因为她而入府。
许晚辞忽然觉得格外难过。
为她,为戚十堰,为胥铭泽,也为陆姨娘。
没人会愿意被当做替身,也没人会想要爱而不得。
*******
前院,柏叔回来的时候,看见戚十堰正站在门口,他弯腰捡起了那个锦盒。
柏叔忽然站住了。
锦盒有些松了。
戚十堰将其一捡起,锦盒自己就打开了,他也看见了里面装的是什么,是一套首饰,其中的一支红梅步摇被摔成了两段。
戚十堰看得出这支红梅步摇的精细,也想得出女子在买下步摇时的欢喜。
但现在,一切都没了。
戚十堰也不由得陷入沉默。
他站立了许久,柏叔终于看不下去:
“将军,许姑娘已经安排好了。”
戚十堰将锦盒合上,他站好,低低地应了声。
人是安排好了,但不解和疑惑的地方太多,柏叔也不由得问:“她……当真是许姑娘么?”
柏叔不觉得自己会认错人。
但一切都太诡异和不寻常了。
三年前,是将军亲自把许姑娘下葬的,甚至,他也在现场。
早亡人忽然复生,还偏偏挑在了这个时候。
他心底其实还藏着疑惑。
他今日见到的许姑娘身穿云织锦缎,这一匹缎料价值千金,非勋贵人家不可得,便是陆姨娘也是来了戚府后才穿得了这种布料。
三年时间,许姑娘行走自如,不可能是刚醒过来。
只瞧她身穿绫罗也不见一点不自在,脸有病色却养得身子不单薄,就可以知道她的处境绝非不好,没有虐待一说。
既然如此,许姑娘为何从前不现身?
只要她传出一点消息,将军绝对会拼尽全力将她带回来的。
夜色浓郁,风吹过树叶发出轻微响声,戚十堰听见柏叔的问题,他只是抬起头,望着天空许久。
柏叔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过了很久,戚十堰才低哑着声道:
“既然存疑,那就开棺找答案。”
柏叔愕然,但戚十堰神色一点波动都没有,他眸色沉沉,也凝着不容置喙。
泠兮苑,十鸢没让晴雯伺候。
她不想要一直演戏,打发走晴雯后,却忍不住陷入回忆。
她想起前世许晚辞也是忽然出现在戚府。
那时,她整日窝在泠兮苑中,排除那点心底膈应,不得不说,她的日子过得还算舒心。
她那时已经在戚府待了一年左右的时间。
依着戚十堰的性格,不会在纳她为妾后,再将她送回去,纵是吃穿不愁,彼此不碰面,他也会妥善照顾她一生。
也因此,十鸢对戚十堰其实感观格外复杂。
前世,她不想背着替身的身份,对着戚十堰和宋翎泉一等人也惯来冷淡,戚十堰或许也看得出她心底的排斥。
十鸢只记得是在许晚辞回来后的某一日,戚十堰找上了她。
她在戚府一年,和戚十堰的见面次数屈指可数。
那是戚十堰极少的踏入泠兮苑,他在泠兮苑待了很久,久到十鸢都要生烦,他终于问她:
“你想回陆家么?”
她转头看他,半点不觉得意外。
正主回来,她这个替身自然要退位让贤。
“你要是想回陆家,从此,没有陆家女成为戚家妇一事。”
没有名声受损,她会是初嫁女,凭她容貌,再嫁一事根本不难。
他一直都知道她不喜欢戚府,不喜欢宋翎泉。
也不喜欢他。
十鸢记得那日好安静,安静到她都觉得有些压抑,她问他:“要是我不回呢?”
他望了她好久,眸色深沉,直到如今十鸢也看不懂那个眼神,她只记得他说:
“你如果留在戚府,我会护你一生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荣华富贵,性命无忧。
那时天下乱象群生,世人毕生追求也莫过于这八个字,想要达成这个目标何其艰难。
这世间唯独能有底气承诺于此的只有几个人,偏偏戚十堰是其中之一。
但她有自知之明,她仿佛是个小偷,借着相似的脸偷得一段安生时光,怎么可能在正主回来的情况下,碍眼地继续留下来?
她最终选择回了陆家。
戚十堰给了她两个选择,她没有告诉戚十堰,她其实也不想回陆家。
这世间早没了她归身之处。
第29章
夜色渐渐浓郁,十鸢轻微蹙着黛眉,她让公子把许晚辞带回来本身就是一步险棋。
她没有撮合苦命鸳鸯的爱好,让许晚辞回来,目的只是要让戚府乱起来,或者说是让戚十堰心底乱起来。
她来了戚府将近一个月,都不能踏进书房半步。
她没有时间再和戚十堰耗下去。
必须有人打破府中的平静,给她一个靠近书房的借口。
她今日出府,也是久而不得消息,出去打探情况罢了,她曾经在春琼楼见过一次那支红梅步摇,所以才能一眼认出来。
在她听见掌柜的说三日之期已过时,十鸢其实已经料到许晚辞抵达戚府了。
十鸢轻呼出一口气,她准备睡了。
她前世和许晚辞交集短暂,不是很清楚许晚辞的为人,但有一点,她非常明确——许晚辞爱慕戚十堰。
这就够了。
室内的灯火没熄,她既然要演戏,便要做足了姿态,自然不会叫人熄灯,一盏油灯摆在黄梨木圆桌上,给予了室内浅淡的一层暖光。
戚十堰心硬如铁,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她还有得磨呢。
十鸢这般想着,所以在听见外间传来脚步声时,忍不住眸眼凝出愕然。
她练过耳目,听得出这是谁的脚步声。
戚十堰?
他怎么会来寻她?
有人扣响了房门,不轻不重地两声,室内陡然陷入了沉默,十鸢不懂他在做什么,许久才闷闷出声:
“谁?”
外间人盛着月色,他沉默寡言地站在门口,除了女子落水那日,他将女子送回来,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泠兮苑,他听见女子有些闷哑的嗓音,半晌,他低声:
“是我。”
室内安静了片刻,忽然,响起一阵仓促慌忙的脚步声,木门被从里面打开。
女子胡乱地披了外衫,鞋都未穿,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暴露在他眼中,她眸中藏了些不敢置信,轻声微颤:“……爷?”
她像是不敢相信他会来,整个人都有点慌乱和意外,偏那双眸子一错不错地落在他身上,片刻也不肯挪开。
她应是哭了许久,姣姣的一双眼眸都泛着绯红,眼角微肿,乌发凌乱地披在肩头,和颈间露出的一截白皙肌肤交融在一起,令人晃眼,她仍是有情绪,咬声自嘲道:
“爷今日怎么会来看妾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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