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十堰只是平静地望向从长安传来的消息,久久不曾说话。
宋翎泉纳闷,越过案桌看过去,只见信纸上写着——幽王府在郊外的庄子中有人被掳,幽王震怒,随后急令传出长安,至今长安已死了数十人。
宋翎泉彻底愕然,在消息传出的时候,长安城就死了数十人,而消息传到幽州至少也得十日,他忍不住道:
“咱们辛辛苦苦给他累班底,他倒好,一杀一个痛苦,哪有那么多人给他杀?!”
宋翎泉一口气憋在胸口,不吐不快,身为臣子,他自是不喜这种弑杀的主上,要不是戚十堰,他才懒得对这种主上效忠。
戚十堰一直没有说话,宋翎泉觉得不对劲,他也安静下来,不解道:
“将军怎么了?”
戚十堰往后靠在椅子上,他闭着眼,语气听不出情绪,却是让人心中沉甸甸的:“幽王来令,再有三日,他会抵达幽州城。”
宋翎泉真的傻眼了。
胥铭泽自数年前兵入长安,就再没回过幽州城,这次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值得他亲自离开长安?
*****
砰——
物件落地的声音响起。
后院中,也有人得了这个消息,她手中的杯盏蓦然一松,掉落而下,碎片滚了一地。
第32章
眨眼间,十鸢到幽州城已经有了一个月的时间,任务终于得见进展。
或许是戚府的安全和防守严密,让戚十堰没有把城防图在书房内还严加防守,在十鸢第一次踏入书房时,就隐约意识到了城防图的存在。
依着她的身份,在戚府待得越久,其实越不安全。
她需要尽早地拿到城防图,回去和晴娘交差。
胥铭泽不惜和戚十堰离心,也要把许晚辞藏起来三年,十鸢便知道许晚辞被掳一事,胥铭泽不会善罢甘休。
事情已经做了,隔阂就已经产生,只是隐而不见而已,如今他们把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再不是胥铭泽就此罢手就能当做无事发生的。
这是离间戚十堰和胥铭泽的最好时机,她相信公子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十鸢想,她很快就能等到得手的时机。
得了胥铭泽即将抵达幽州城的消息,十鸢眸中神色微动,她起身和往日一样如常地去了前院。
她来前院也不会一日一次那么频繁,但也常是会来刷一下存在感。
前院的侍卫看见她,也习惯性地拱手:
“陆姨娘稍等,容属下进去禀报一番。”
片刻,侍卫就出来告诉她,戚十堰让她进去。
十鸢今日穿了百花云织锦缎裙,略施粉黛,她没有刻意地去和许晚辞相似,只是认真地描了眉眼,女为悦己者容,做戏要做全面,十鸢每次见戚十堰都会仔细打扮一番,润物无声地将这一心意告诉戚十堰。
她推门进来时,暖阳似也跟着她一起洒了进来,近来她心情很好,便是在书房内见到宋翎泉也只当没看见。
宋翎泉冷哼了声。
十鸢置若罔闻,她只朝着戚十堰看去,仿佛只看得见戚十堰一人般,她眼眸轻弯,话音都有些缠绵的欢喜:
“爷!”
或许是这一声过于缠绵,叫宋翎泉也忍不住地抬了抬眼。
女子看都未看他一眼,满心欢喜地拎裙摆走到书桌的另一人身前,宋翎泉眼不见心不烦地转过头,他无意识地撇了撇嘴。
戚十堰也抬头看她,视线凝在她脸上的笑意上,顿了许久,才垂眸沉声道:
“什么事?”
有些冷淡,他是默许她的放肆,但常是不肯和她对视,仿佛如此,便能抵挡
她带来的影响。
十鸢习以为常,她从袖子中拿出一样东西,不由分说地系在戚十堰的腰带上,戚十堰被她一惊,见她肩膀单薄,不敢推开她,只能由着她胡作非为。
戚十堰低头看去,那是一枚羊脂玉佩,上面刻着数枝寒梅,它被系在他腰间,轻轻地垂落。
戚十堰听见女子说:
“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妾身初见爷时,便觉得爷和这句诗格外衬配。”
她笑着轻声道:“妾身本是不爱梅花的,见到爷后,忽然觉得再没有比梅花更高洁傲雪之物了。”
戚十堰眼眸一颤,他望着那枚玉佩,许久不曾言语。
书房内的安静是被宋翎泉打破的,他见这二人仿佛当他不存在一样,终于看不下去,嗤笑道:
“拿将军的钱给将军买礼物,借花献佛,还这般巧言令色。”
这枚玉佩一瞧就知是价值千金,岂是十鸢自己拿得出来的?
戚十堰又觉得头疼,这二人一碰面,总是不会太平。
十鸢恼得脸都涨红了,她不忿地看向宋翎泉:“这是我拿嫁妆买的,才不是爷的钱,宋将军自己从门缝中看人,自是什么都看不顺眼。”
宋翎泉一噎:
“你——”
十鸢恼瞪了他一眼,忽然抬起下颌:
“便是妾身用了爷的钱又怎么样,那是天经地义,宋将军也管不到!”
宋翎泉被气笑了,她还骄傲起来了?
戚十堰揉着眉眼,沉声:“好了。”
宋翎泉瞪眼,觉得将军就是偏心,这妮子说了那么多,将军不让她闭嘴,轮到他还嘴时,将军就打断了。
十鸢偏过脸,掩住唇角的偷笑。
就在此时,外间忽然生起一阵喧闹,房门被推开,来人慌乱道:
“将军,许姑娘晕倒了!”
一石惊起千层浪,几乎是在来人话音甫落,书房内的戚十堰和宋翎泉就立即站了起来,气压瞬间低了下来,戚十堰脸色冷沉:
“怎么回事?”
十鸢从未见过戚十堰这般神态,话音中的冷意仿佛要刺伤人。
他没有停留,直接朝外面走去。
宋翎泉也紧跟着而去,但在书房门口时,余光瞥见什么,他脚步倏然一顿,他回头看向怔住的十鸢,她无意识地握紧了衣袖,像是还未从适才的欢喜中回过神来。
宋翎泉眉头一皱,他想说点什么,话音出口时却是变成:
“还认不清自己的身份么,别做跳梁小丑。”
十鸢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煞白一片。
宋翎泉倏然噤声,他没敢再看十鸢,也追着戚十堰而去。
适才还吵闹的书房内瞬间只剩下十鸢一人,四周安静下来的那一刻,十鸢眸色稍变,确认四周没有人,她神情冷静下来。
她没有错过这个机会,快步走到案桌前,将早就打探好位置的城防图打开,她没有试图偷走城防图。
十鸢迅速地阅览过城防图,她记忆力很好,春琼楼曾经刻意训练过这一点,只片刻,她便将城防图记下了七七八八。
待确认将城防图了然于心,十鸢将城防图按照原样放好。
她不能打草惊蛇。
不到一刻钟时间,在众人反应过来她还在书房前,十鸢就从书房中走了出来,她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仍是叫人看得出些许失魂落魄。
她沉默地往泠兮苑走去。
晴雯见她出来,忙上前扶住她,十鸢勉强抿出一抹笑。
晴雯看得有些心疼,她低声劝慰道:
“姨娘别放在心上,那位到底是将军的救命恩人,将军会着急再是正常不过。”
青梅竹马的情谊哪是那么容易忘怀的。
十鸢深呼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我知道。”
晴雯没敢再说,说得多也不对,要是姨娘真的生出心思和那位一比高下,日后伤心了可怎么办。
菱荣苑中。
柏叔得了消息的那一刻,就立即请了大夫,戚十堰和宋翎泉到的时候,大夫也很快到了。
许晚辞双眼紧闭,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上,绣着牡丹花样的蜀锦盖在她身上,仿佛沉甸甸地要将她压垮。
这是宋翎泉在许晚辞回来后,第一次见到许晚辞。
他震惊到险些失语:
“她怎么变成这样了?”
往年的许晚辞骑马射箭都不在话下,而眼前人仿佛身姿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走。
戚十堰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宋翎泉忽然想起三年前许晚辞替戚十堰挡箭的那一幕,倏然噤声。
他虽然不知道许晚辞是怎么死而复生的,但那种伤势不可能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
或许这就是她活下来的代价。
戚十堰冷眼看向替许晚辞把脉的大夫:“她怎么样?”
大夫很快收手,他拱手皱眉道:
“这位姑娘是郁结在心又遭情绪激动才会晕倒的,病人体弱,本不该多思,任何一点负担对她来说都是致命的,在下这就替姑娘施针,但在姑娘醒来后,还请让姑娘保持心胸开怀。”
郁结在心,情绪激动?
这几个字一出,室内气氛骤然有些凝固。
宋翎泉看向沉默的戚十堰,再也忍不住道:“将军到底在想什么,依我看,她就是因为陆十鸢才会郁结在心,她来了数日,将军来看望过她么?”
他们数年情谊,宋翎泉替许晚辞抱不平。
戚十堰任由宋翎泉抱怨,柏叔忙忙替将军辩解:“姑娘回来后,将军每日都会来看望姑娘,但姑娘不见人,将军也没办法。”
宋翎泉声音降低了点,但还是没好气道:
“那位日日往前院跑,她要怎么面对将军?”
眼见心上人身边有了别人,许晚辞除了避而不见,还能有什么办法?
戚十堰握紧了双手,他看向床榻,大夫正在施针,几针下去,床榻上的女子终于有了反应,她艰难地睁开眼,眼神还有些涣散,好一会儿,她眼中才恢复神采,她察觉到了什么,偏头视线怔怔地落在戚十堰身上。
见到这一幕,宋翎泉陡然哑声。
戚十堰眸色晦涩不明,许久,他声音沉沉地问:“大夫说你的情绪激动才会晕倒,发生了什么?”
许晚辞在听见这一声问话时,她倏然垂了垂头,锦被下的双手一点点握紧。
她动了动嘴,最终什么都没说得出来:
“没、没什么……”
她声音哑涩得不行。
许晚辞鼻尖有点发酸,她终究没有办法在戚十堰的注视下,坦白她和胥铭泽一事。
即使她知道真相迟早要被揭开。
许晚辞闭眼,有湿意从她眼角悄无声息地滑落,最终消失在乌发之间。
戚十堰微微闭眼,他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刻意隐瞒,就像是她回来后,他从未问过她这三年究竟是在何处。
她不说,他便不问。
许久,久到室内陷入一片死寂,戚十堰弯下腰,他像曾经一样,轻拍抚女子的头顶:
“不想说便不说,别哭了。”
他话音平静地落下,仿若磐石立在原处,叫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安稳下来,许晚辞感受着头顶的温度,她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她紧紧地攥着锦被,像是困兽,她抱着自己,眼泪不断地掉落,很快打湿了被褥。
她压抑地哽咽着。
她其实有太多的话想和戚十堰说,自父母去世后,她和戚十堰相依为命,戚十堰不止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在世上仅剩的亲人。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想像曾经一样,毫无顾忌地找戚十堰给她出个主意。
看着这一幕的宋翎泉,深深地皱起眉头,他被这股压抑的气氛搞得心里忍不住地烦躁,偏偏他望着戚十堰和许晚辞,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许晚辞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压抑自己的情绪?
她
被他们护着,便是皇室公主也没有她自在快活,而如今,她连哭都要藏在锦被中哭,像是不敢被人发现。
许久,许晚辞睁着一双通红的眼,她望向戚十堰,她哭着问:
“阿堰……会不会有一日,你会嫌我恶心……”
戚十堰弯腰和她直视,他眸色沉沉,话音平静却是没有半点迟疑:
“不会。”
“永远都不会。”
戚十堰这一辈子都不会觉得许晚辞恶心。
他欠她太多。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许晚辞却是心底有一阵情绪汹涌地涌上来,让她喉间堵塞得厉害,眼泪仿佛没有止尽地落下。
第33章
十鸢不知道菱荣苑的对话,她也不在乎戚十堰和许晚辞三人间的纠缠,如今拿到了城防图,她最要紧的是把消息送出去。
迟则生变。
十鸢想起那日在城内碰到的周时誉,眸色稍微闪了闪。
可惜她刚被伤了心,现在不应该有心情出门。
片刻,十鸢想到了什么,她脚步蓦然停了下来,晴雯纳闷地问:“姨娘怎么了?”
“没什么。”
十鸢视线朝菱荣苑看去,稍顿,她仰头望向梅林的方向,眸中仿佛有些恍惚的模样:“原来梅花已经谢了啊。”
晴雯不知道这处梅林是将军替许姑娘种下的,她只记得姨娘入府后和将军的第一次邂逅就是在这梅林。
晴雯叹了口气。
这一磨蹭,十鸢就见到了她想等的人,她见着宋翎泉一脸郁色地从游廊上走过来。
宋翎泉也看见了她,菱荣苑的情景让他心底堵得慌,现在见到十鸢,他心情越发恶劣,顺着十鸢的视线看去时,他倏地嗤笑一声:
“这处梅林是将军替许姑娘种下的,陆十鸢,有些东西,即便你看一千遍一万遍,也不是你肖想就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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